楼上宋阿姨家的空调水总往我家阳台滴,我上门理论,她叉腰放话:
“有本事你泼回来!”
我没泼,而是在阳台种满栀子花和米兰,就着空调水精心浇灌。
花越开越盛,香得能飘上三楼。
2个月后,宋阿姨主动敲开我的门,脸色憔悴地递来一个信封:
“这是4500……咱们聊聊?”
01
空调水滴答滴答落在我阳台上的声音,起初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
那时候我刚搬进这个朝南的小家,满心欢喜地规划着我的秘密花园,七八个平方的空间足够摆下我喜欢的藤椅和绿植。
我甚至想好了周末的午后要在这里看书、喝手冲咖啡,享受独处的宁静时光。
可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起初只是晾衣架上偶尔落下几滴冰凉的水珠,我以为是夜里的露水或者偶尔的阵雨。
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我洗完澡换上刚买的真丝睡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敷面膜。
一股带着灰尘和油烟味的冷水突然从头顶浇下来,面膜滑到下巴,睡衣湿了一大片。
我猛地跳起来抬头看,楼上那台空调外机的排水管正对着我的阳台,水滴连成了线。
那晚我敲响了楼上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个身材敦实的中年女人,姓宋,大家都叫她宋姐。
她穿着花布睡衣,手里摇着蒲扇,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宋阿姨,您家的空调水管……”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客气些。
“哦,那点水啊。”她打断我的话,嘴角撇了撇,“年轻人就是娇气,几滴水能怎样?”
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自己湿透的睡衣:“这已经不是几滴水了,我的衣服、阳台的地面全都湿了。”
“湿了你不会自己擦?”她扇着蒲扇,声音高了起来,“你家阳台在你家楼下,水滴下去不是很正常?”
“可物业管理规定空调排水要接入专用管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规定?你去告啊!”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高高的,“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还没人敢跟我说规定!”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你能拿我怎样”的脸,突然觉得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在我身后提高了音量:“小姑娘,我告诉你,别想着跟我斗!有本事你泼回来啊!”
那声音里充满了挑衅和嘲讽。
回家后我把湿透的睡衣扔进洗衣机,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些水迹。
丈夫周洲下班回来,看到我的脸色和阳台的状况,叹了口气。
“又去找楼上了?”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不是去找,是去讲道理。”我咬着嘴唇,“但她根本不讲理。”
周洲走过来搂了搂我的肩膀:“算了,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明天我买个长柄拖把,每天拖一拖就好了。”
我看着他那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心里更凉了。
周洲总是这样,遇到冲突就想退让,总觉得忍一忍就能过去。
可我知道,有些人你越忍,她越得寸进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全是宋姐那张嚣张的脸。
凌晨三点,我起床走到阳台,水滴还在滴答作响,在月光下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突然冷静下来。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我就换个方式。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仔细观察。
宋姐家的空调从早上八点开到晚上十点,排水管的水流几乎没有停过。
我测量了水滴落的位置,发现正好在阳台的东南角。
我又观察了宋姐的生活习惯,发现她每天下午会在阳台抽烟,烟头偶尔会扔下来。
周末她孙子会来,孩子喜欢趴在阳台上往下看。
我慢慢有了计划。
周洲买回了长柄拖把,每天下班后都会拖阳台。
但第二天新的水迹又会覆盖上去,像永远擦不干净的伤口。
“要不我们找物业?”周洲试探着问。
“找过了。”我平静地说,“物业上门找过她,她当着物业的面答应得好好的,人一走照旧。”
“那怎么办?”周洲皱起眉头。
“我有办法。”我看着阳台角落那些因为长期潮湿而生出的青苔,轻声说。
我没有告诉周洲我的具体计划。
他开始加班,回家越来越晚,似乎也在逃避这个问题。
而我开始频繁出入花鸟市场。
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像个普通顾客一样闲逛,问老板哪些花喜湿、哪些花香浓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园艺师正在整理货架,听到我的问题抬起头。
“姑娘要种在什么地方?”
“阳台,朝南,但……”我顿了顿,“但长期有水流下来。”
老园艺师推了推眼镜:“那得选既喜湿又耐涝的,栀子、米兰都不错,不过要注意土壤透气,不然会烂根。”
我记下了他的话。
第二次去,我直接找到了那位老园艺师。
“师傅,如果我想让这些花长得特别茂盛,香气特别浓,有什么办法吗?”
老园艺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种了然的神色:“加营养液,保持高湿度,但要注意通风,不然容易生虫。”
“虫?”我心里一动。
“是啊,潮湿环境最容易生小黑飞,虽然不咬人,但看着烦人。”
我点点头,付钱买下了他推荐的特制营养土和防虫药。
但我悄悄把防虫药放回了货架。
第三次去花鸟市场,我租了辆小货车。
几十盆栀子花和米兰把货车塞得满满当当,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姑娘这是要开花店啊?”
“不是,”我笑了笑,“就是喜欢。”
搬运花盆上楼的时候,我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
宋姐果然从阳台探出头来。
“哟,买这么多花啊?”她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伺候得过来吗?”
我抬起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慢慢伺候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她哼了一声缩回头去。
周洲晚上回家,看到满阳台的花盆,惊呆了。
“你这是……”
“美化环境。”我一边给花浇水一边说,“宋阿姨不是说咱们阳台脏吗?我用花把它变美。”
周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进了屋。
那晚我忙到深夜。
我把最高的几盆栀子花摆在空调水直接滴落的位置,花盆底部我特意选了带蓄水槽的款式。
然后在花盆之间铺上黑色的吸水土工布,布下面埋了细软的塑料导流管。
所有管道最终都通向各个花盆的蓄水槽。
一个利用空调水自动灌溉的系统就这样完成了。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阳台检查成果。
空调水滴落在最大那盆栀子的叶子上,然后滑进蓄水槽,槽满后多余的水顺着导流管流向其他花盆。
完美。
宋姐的空调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的免费园丁。
日子一天天过去,花开始生长。
栀子花的叶子越来越油绿,米兰抽出了新枝。
我按照老园艺师教的方法,每周喷洒一次叶面营养液。
那种营养液有些黏稠,喷完后空气里会留下一层薄薄的水汽。
阳台的湿度明显升高了。
晚上关窗后,整个阳台像个小型温室,水汽凝结在玻璃上,缓缓流下。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变化。
先是晾在阳台的衣服不容易干了,即使出太阳也要晒两天。
然后是墙壁角落出现了细微的水渍,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周洲也感觉到了。
“最近家里是不是有点潮?”他某天晚饭时问。
“可能吧,”我夹着菜,“最近天气闷。”
他看了看阳台的方向,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没说出口。
第一个月结束的时候,第一朵栀子花开了。
洁白的花瓣在绿叶间格外醒目,香气清冽而持久。
我把它摘下来放在客厅,整个屋子都香了。
第二个月,开花的花越来越多。
我调整了喷洒营养液的时间,改到晚上十点以后。
那时候宋姐家通常还没睡,空调也还在运转。
高压喷雾器喷出的水雾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但能明显感觉到空气湿度的变化。
某个周末的下午,我听到楼上传来争吵声。
“妈,你能不能把窗户关紧点?这香味熏得我头疼!”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应该是宋姐的儿媳。
“我关了啊!是楼下那家的花!”宋姐的声音带着烦躁。
“那您去说说啊!这味道我都睡不着觉!”
“我说什么?人家在自己家养花,我管得着吗?”
争吵声渐渐低下去。
我坐在藤椅上,轻轻摇了摇。
那天之后,宋姐看我的眼神多了些别的东西。
不再是纯粹的轻蔑,而是混合着警惕和不解。
她在楼道里遇到我,不再说话,只是快速走过去。
又过了两周,我发现她开始在小区超市大量购买干燥剂和杀虫剂。
有一次在电梯里碰到,她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看到我进来,往角落缩了缩。
“宋阿姨买这么多干燥剂啊?”我主动打招呼。
“家里潮。”她硬邦邦地说。
“最近天气是有点闷,”我微笑着说,“开窗通通风就好了。”
“开窗?”她突然激动起来,“一开窗你那花香全进来了!熏死人!”
电梯到了,门打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花香总比霉味好,您说是不是?”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事情在某个深夜达到了高潮。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阳台喷洒营养液,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尖叫声。
“虫子!到处都是虫子!”
然后是拍打声、奔跑声、东西掉落的声音。
周洲从卧室出来,睡眼惺忪:“楼上怎么了?”
“不知道呢,”我放下喷雾器,“可能进老鼠了吧。”
我们站在客厅听了一会儿,楼上的动静渐渐平息。
第二天,宋姐没有出现。
第三天也没有。
直到第四天,我在楼下取快递时看到她从外面回来,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眼下的乌青很重。
她看到我,眼神闪躲了一下,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那天下午,物业的人来了。
不是来找我,而是去了楼上。
我在阳台修剪花枝,能隐约听到对话声。
“……检查过了,您家客厅墙壁确实有受潮痕迹……木地板边缘也有点翘……建议找专业师傅来看看……”
然后是宋姐激动的声音:“肯定是楼下!她天天浇花!弄得湿气那么重!”
“这个……楼下是在自家阳台养花,我们也不好干涉……而且您家空调排水的问题,我们之前也提醒过……”
对话持续了十几分钟,物业的人下楼时,看到我在阳台,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说话,继续修剪我的花。
又过了一周,某个周日的清晨,门铃响了。
我透过猫眼看出去,是宋姐。
她手里没拿东西,脸色比上次更差。
我打开门。
“宋阿姨,有事吗?”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能谈谈吗?”
02
我侧身让她进来。
宋姐走进客厅,目光扫过整洁的房间,最后落在阳台上。
那些栀子花和米兰正开得热烈,晨光透过玻璃照在油绿的叶片上,泛着健康的光泽。
香气从阳台飘进来,淡淡的,但在封闭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坐吧。”我指了指沙发。
她坐下,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
我们沉默地对坐了大概一分钟,只有墙上钟表的滴答声。
“我知道是你做的。”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我没有说话,等她继续。
“那些花,那些水,还有虫子……”她抬起头看我,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故意的,对不对?”
我给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
“宋阿姨,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在自家阳台养花,违法吗?”
“你别跟我装傻!”她突然提高音量,但随即又压下去,像是怕被谁听见,“你就是为了报复我空调滴水的事!”
我平静地看着她:“您家的空调水确实滴到我家阳台了,这是事实。但您的空调水,我现在用来浇花,物尽其用,有什么问题吗?”
她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至于花香,”我继续说,“花开了自然有香味,如果您觉得不舒服,可以关窗开空调。就像我之前被您家的空调水淋得不舒服,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一样。”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我看到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那些虫子呢?”她盯着我,“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宋阿姨,虫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您家,您应该比我清楚。”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潮湿、不通风、杂物堆积,这些都是虫子的温床。如果您家里干燥整洁,虫子从哪儿来?”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没找到词。
客厅又陷入沉默。
阳台上的栀子花在晨光中微微晃动,像在点头。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突然觉得有些累。
这两个月来,我每天想着怎么布局、怎么调整、怎么让计划更完美。
我观察湿度计的数据,调整喷水的时间,甚至研究空气流动的规律。
我享受过那种看着计划一步步实现的快感,也曾在深夜听到楼上的动静时,有过一瞬间的得意。
但现在,面对面坐着,我却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我儿子一家搬走了。”她突然说,声音哑得厉害,“儿媳妇说家里又潮又有虫,孩子身上起了疹子,不肯再住。”
我没有接话。
“我请了装修师傅来看,”她继续说,“师傅说客厅的墙面和地板都受潮了,要全部重做,最少要……要一万多。”
她说到“一万多”时,声音抖了一下。
“我退休工资一个月三千八,”她抬起头,眼睛里有了水光,“老伴儿前年走了,儿子每个月给我一千,加起来也就四千八。”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女人,现在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蜷在沙发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她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很厚,放在茶几上,推到我的面前。
“这是四千五,”她说,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我所有的积蓄了。”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动。
“我不是赔你阳台的损失,”她补充道,声音越来越低,“我是……我是想请你……”
她停住了,像是接下来的话很难说出口。
“想请我做什么?”我问。
“请你把那些花处理掉。”她终于说了出来,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来走到阳台。
栀子花和米兰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白色的花朵像星星一样点缀在绿叶间。
很美。
我养了它们两个月,看着它们从幼苗长成现在这样。
每天浇水、修剪、观察它们的变化,几乎成了习惯。
“宋阿姨,”我背对着她说,“您知道吗,这些花最开始是为了对付您才种的。”
我听到身后沙发有动静,但她没说话。
“我那时候很生气,觉得您不讲道理,觉得您欺负人。”我转过身,看着她,“所以我想了个办法,用您制造的麻烦,反过来对付您。”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我斟酌着用词,“会这么有效。”
我走回客厅,重新坐下。
“我也没想到,会闹到您儿子一家搬走,您家里需要重新装修的地步。”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这四千五您拿回去。”我把信封推回她面前。
她愣住了:“你……”
“我不需要您的钱。”我说,“但我有个条件。”
她紧张地看着我。
“您把空调排水管改了,接到物业指定的位置。”我说,“我会把这些花送人,只留两三盆。”
她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
“但是,”我补充道,“如果您以后再往我家阳台滴水,或者做其他影响我家的事……”
“不会了!”她急切地打断我,“我保证不会了!我今天就找人改管道!”
我点点头。
她又看了看那个信封:“那这钱……”
“您留着修房子吧。”我说,“不够的部分,我可以借给您,写借条,按银行利息算。”
她眼睛瞪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站起来,朝我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她说,声音哽咽,“真的……谢谢。”
我没有扶她,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直起身,擦了擦眼睛,拿起信封,转身走向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她停下来,没有回头。
“我以前……以前总觉得年轻人好欺负,”她低声说,“总觉得我年纪大,你们就该让着我。”
她顿了顿:“我错了。”
门打开,又关上。
我独自坐在客厅里,阳光从阳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花枝的影子。
周洲从卧室出来,他其实早就醒了,一直在房间里听着。
“你真要把花送人?”他问。
“嗯,”我说,“大部分送掉,留几盆就行。”
“你之前不是花了很多心思吗?”
“是花了很多心思,”我笑了笑,“但那些心思本来就不该花在这上面。”
周洲走过来,坐在我旁边,握住我的手。
“你做得对。”他说。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靠在他肩上,“只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什么没意思?”
“报复啊,算计啊,”我看着阳台上的花,“赢了又怎么样呢?她儿子一家搬走了,她家里要重装修,我自己也折腾了两个月,天天想着怎么对付她。”
周洲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
“其实最开始,我只是想让她把空调水管改一下。”我闭上眼睛,“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有些人就是不讲道理。”周洲说。
“嗯,”我应了一声,“但现在她讲道理了。”
那天下午,我联系了花鸟市场的老板,问他能不能回收一部分花。
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还派了车来拉。
几十盆花搬走了一大半,阳台突然空旷了很多。
我只留了三盆栀子、两盆米兰,摆在角落。
工人来改排水管的时候,宋姐一直在旁边看着。
她把管子接到了物业指定的集水管里,还特意让工人做了加固。
工人干完活走了,她站在我家门口,犹豫了一下。
“那个……改好了。”
“嗯,我看到了。”我说。
“谢谢你,”她又说了一遍,“还有,对不起。”
这次她说得很认真。
我点点头,关上了门。
晚上,周洲做了几个菜,我们坐在客厅吃饭。
阳台的门开着,夜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洲问。
“把阳台重新收拾一下,”我说,“种点别的,不这么香的花。”
“比如?”
“比如多肉啊,绿萝啊,或者种点小番茄。”我笑着说,“实用点的。”
周洲也笑了:“好,我帮你。”
我们吃完饭,一起收拾了阳台。
把多余的花盆搬走,擦干净地面的水渍,重新规划了空间。
忙完已经九点多,我们坐在藤椅上休息。
楼上很安静,空调外机的声音也轻了很多。
“其实,”周洲突然说,“我这两个月也挺难受的。”
“怎么?”
“看你天天忙那些花,跟魔怔了似的,”他说,“我想劝你,又不知道怎么劝。”
“那你为什么不劝?”
“因为我觉得你也没错,”他看着远处楼房的灯光,“只是……我不想看你变成那样。”
“变成哪样?”
“变得……”他想了想,“变得眼里只有报复,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沉默了。
是啊,这两个月,我确实眼里只有这件事。
上班想着,下班想着,连做梦都在想怎么让计划更完美。
我忽略了周洲,忽略了这个家本该有的平静生活。
“对不起。”我说。
“不用对不起,”他握住我的手,“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们在阳台上坐了很久,直到夜风吹得有些凉。
回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夜空。
星星很亮,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03
第二天是周一,我请了假。
送走周洲后,我站在阳台上发了会儿呆。
少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花盆,空间显得宽敞明亮。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照在干净的地面上。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花香,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浓郁得让人头晕了。
上午十点,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宋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
“这是我儿媳,小陈。”宋姐介绍道,语气里带着小心。
小陈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职业装,手里提着个果篮。
“您好,”她微微点头,“我是来道歉的。”
我让她们进来。
小陈把果篮放在茶几上,态度很诚恳:“之前我妈做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也说过她很多次,但她不听。”
宋姐站在一旁,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现在改了就好。”我说。
“我们已经联系了装修公司,”小陈继续说,“明天就动工,大概需要两周时间。这段时间可能会有点吵,提前跟您说声抱歉。”
“没关系,白天施工我可以理解。”
小陈点点头,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比昨天宋姐拿的那个薄很多。
“这是一点心意,”她推过来,“请您务必收下。”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千块钱。
“这……”
“不是赔偿,”小陈解释,“是感谢。感谢您……愿意和解。”
我看了看宋姐,她正紧张地看着我。
“花我已经处理掉了,”我说,“钱您收回去吧,我真的不需要。”
“请您一定收下,”小陈很坚持,“不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推让了几次,最后我收下了。
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他们心安。
送走她们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信封。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
下午,我去了趟花卉市场。
这次不是为了报复,而是真正想为阳台选些植物。
老板还记得我,看到我就笑:“姑娘,又来买花啊?”
“不买那么多,”我说,“就想选几盆好养的。”
“那推荐你养绿萝、吊兰,或者多肉,”老板热情地介绍,“这些都不招虫,也不用天天浇水。”
我逛了一圈,选了一盆龟背竹、两盆多肉组合,还有一盆开着紫色小花的薄荷。
老板帮我搬上车时,随口问:“上次那些栀子米兰都处理掉了?”
“嗯,送人了。”
“可惜了,长得那么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
是啊,长得那么好。
但那不是健康的好,是被我的执念催生出的、带着目的性的繁茂。
回家的路上,我特意绕道去了超市。
买了新的靠垫、一盏小夜灯,还有一套茶具。
我想把阳台布置成真正可以休息的地方,而不是战场。
傍晚周洲回来,看到阳台上新添的植物,愣了一下。
“这么快就换上了?”
“嗯,”我正给薄荷浇水,“这些好养,不用太费心。”
周洲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这样真好。”他在我耳边说。
是啊,这样真好。
平静的,正常的,不带着恨意的生活。
第二天,楼上的装修果然开始了。
电钻声、敲打声从早上八点持续到下午五点。
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吵。
反而有种一切都在回到正轨的踏实感。
中午,我煮了咖啡,端着杯子站在阳台上看。
工人进进出出,旧的地板被一块块拆下来搬走。
宋姐也在,戴着口罩帮忙收拾。
她看到我,朝我点了点头。
我也点头回应。
很简单的互动,但比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太多了。
周洲公司最近接了个新项目,他开始加班。
有时候晚上八九点才回来,脸上带着倦容。
“累了吧?”我接过他的包。
“还好,”他松了松领带,“项目初期都这样。”
我给他热了饭菜,坐在旁边看他吃。
“楼上装修到什么时候?”
“还要十天左右。”
“等装修完,请他们下来吃个饭吧。”周洲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远亲不如近邻,”他边吃边说,“既然和解了,以后还要长期相处,关系处好点没坏处。”
我想了想,点点头:“好。”
周末,周洲难得不加班。
我们一起去逛了家居市场,选了一张新的户外地毯,还有几个可以挂在栏杆上的花篮。
回家后一起动手布置。
把地毯铺好,花篮挂上,种上些矮牵牛和雏菊。
忙完坐在藤椅上,看着焕然一新的阳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周洲说。
“以前不像吗?”
“以前像……”他想了想,“像你的实验室。”
我笑了,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
是啊,那两个月,阳台确实是我的实验室。
我在这里做实验,研究对象是楼上的邻居,实验目的是报复。
现在实验结束了,结果……还算可以吧。
至少没有酿成更大的伤害。
楼上的装修进行到第二周时,发生了个小插曲。
那天下午,我正在阳台看书,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争吵声。
声音很大,能听清内容。
“妈,这个钱不能省!”是小陈的声音,“防潮材料一定要用好的,不然过两年又出问题!”
“太贵了……”宋姐的声音带着心疼,“便宜点的也一样用。”
“怎么能一样?师傅都说了,您家潮气这么重,不用好的材料,以后还会发霉!”
接着是沉默,然后宋姐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过了一会儿,小陈的声音缓和下来:“钱的事您别担心,我和小刚(应该是她丈夫)出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们是一家人。”
争吵变成了低声的商量。
我放下书,心里有些感慨。
原来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难处。
宋姐的嚣张背后,是经济的窘迫和对失去掌控的恐惧。
而小陈的强硬里,有关心,也有无奈。
晚上我跟周洲说了这件事。
“要不……那一千块钱还给她?”我说,“她装修正缺钱。”
周洲想了想:“直接还她可能不会收。”
“那怎么办?”
“等装修完吧,”他说,“找个机会,用别的方式。”
我点点头。
又过了一周,楼上装修结束了。
电钻声停了,敲打声停了,一切恢复安静。
周六上午,宋姐和小陈一起下楼,送来一盒点心。
“装修完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体谅。”小陈说。
“应该的,”我接过点心,“装修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这次全换了防潮材料,应该不会再有问题了。”
宋姐站在旁边,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你们今晚有空吗?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我和周洲对视一眼。
“好啊,”周洲笑着说,“我们正想请你们呢。”
最后决定在家吃,每家做几个菜。
傍晚,宋姐和小陈端下来四菜一汤,我和周洲也准备了四道菜。
小小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一开始气氛还有点尴尬。
毕竟有过那样的冲突,要一下子熟络起来不容易。
但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宋姐讲了她年轻时候的事,在纺织厂工作,三班倒,把儿子拉扯大。
小陈讲了她的工作,做财务的,每天对着数字。
周洲讲了他的项目,我讲了我对阳台的新规划。
聊着聊着,大家都放松了。
“以前的事,真的对不住。”宋姐又提起这个话题,这次没有低头,而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都过去了。”我说。
“是啊,都过去了。”小陈举起杯,“以后咱们好好做邻居。”
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顿饭吃到很晚。
送走她们后,我和周洲一起收拾碗筷。
“感觉怎么样?”周洲问。
“挺好的,”我说,“比想象中好。”
“其实很多人不是坏,只是……”他想了想措辞,“只是困在自己的问题里,找不到出口。”
“然后就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嗯。”
我擦着桌子,想起这两个月的事。
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精心策划的报复,再到现在的和解。
像走了一个圆圈,又回到了起点。
但又不是完全的起点。
因为有些东西改变了。
我对人性的理解,对冲突的处理方式,还有对这个家的珍视。
“下周我爸妈要来,”周洲突然说,“住一周左右。”
“好啊,”我说,“正好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新家。”
“你那个阳台计划,可以继续了。”
“什么计划?”
“秘密花园啊,”周洲笑着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是啊,秘密花园。
那是我搬进来时的梦想。
后来被空调水打湿,被仇恨占据,现在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04
周洲的父母是周三下午到的。
两位老人六十多岁,精神很好,带了大包小包的特产。
“这房子不错,光线好。”周母一进门就夸。
周父则直接走到阳台:“这阳台好,可以种菜。”
我笑了:“爸,这是阳台,不是菜地。”
“阳台也能种菜,”周父很认真,“种点小葱、香菜,随用随摘。”
周母拍了他一下:“你就知道吃!”
一家人笑成一团。
晚饭后,周母拉我到阳台聊天。
“洲洲说,你们前段时间跟楼上邻居闹矛盾了?”
我点点头,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周母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你做得对,”她说,“最后能和解,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我也做得不对,”我坦白,“中间有段时间,我只想着怎么报复,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人嘛,都有冲动的时候,”周母拍拍我的手,“重要的是知道回头。”
那晚我和周母聊了很多。
她讲了她年轻时候跟邻居的矛盾,讲了她如何处理,讲了她的经验和教训。
“邻里之间,有时候就是一口气,”她说,“那口气顺了,什么都好说;那口气不顺,小事也能闹大。”
“那怎么才能让那口气顺呢?”
“各退一步,”周母说,“但退步不是软弱,是有智慧地选择对自己最好的方式。”
我点点头,记在心里。
周父真的开始在阳台种菜了。
他买来几个长方形的种植箱,填上土,撒下种子。
小葱、香菜、生菜,还有两棵番茄苗。
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看他的菜,浇水、松土,忙得不亦乐乎。
周母笑话他:“在老家还没种够?”
“不一样,”周父说,“这是儿子家的菜,意义不同。”
楼上的宋姐看到我们在阳台忙活,也时常打招呼。
有时候她会问问周父种菜的技巧,两个人隔着阳台能聊上半天。
“你楼上这邻居,人挺好啊。”周父某天对我说。
“嗯,现在挺好的。”我说。
周母住的这几天,把小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窗帘拆下来洗了,厨房的油烟机彻底清洁,连卫生间的瓷砖缝都刷得干干净净。
“妈,您别这么累,”我不好意思,“这些我们可以自己做。”
“闲着也是闲着,”周母笑着说,“你们上班忙,没时间弄这些。”
周五晚上,周洲不加班,我们带父母出去吃饭。
选了一家本地菜馆,点了几个特色菜。
吃饭时,周父突然说:“你们考虑过要孩子吗?”
我和周洲对视一眼。
“爸,这才哪儿到哪儿,”周洲说,“我们才结婚一年。”
“一年也不短了,”周母接话,“趁我们还能动,能帮你们带带。”
这个话题让我有点尴尬。
周洲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岔开话题:“爸,你那种的番茄什么时候能结果?”
“快了,下个月就能吃上。”
话题转到种菜上,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回家路上,周母和我走在后面。
“小言,妈不是催你们,”她轻声说,“就是随口问问。”
“我知道,”我说,“只是我们俩现在工作都忙,想过两年再说。”
“嗯,你们自己规划好就行。”
那晚躺在床上,我问周洲:“你想要孩子吗?”
“想啊,”他转过身看着我,“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等我们准备好了,”他说,“等我们的家更稳定,等我们都有更多时间。”
我靠在他肩上:“你爸妈好像很着急。”
“老人家都这样,”周洲笑了,“别往心里去,按我们自己的节奏来。”
周父母住了一周,周日回去了。
送他们到车站,周母拉着我的手:“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了,妈。”
火车开走后,我和周洲在车站站了一会儿。
“突然有点冷清。”周洲说。
“是啊。”
但冷清里也有种轻松。
回到两个人的生活,回到我们自己的节奏。
阳台上的菜长势很好。
小葱已经可以摘了,生菜叶子嫩绿嫩绿的,番茄苗也长高了一大截。
周父临走前特意交代了浇水施肥的方法,我认真记在手机里。
楼上的宋姐偶尔会送下来一些自己做的点心。
有时候是包子,有时候是烙饼,每次都装在干净的饭盒里。
“尝尝,我拿手的。”她总是这么说。
我也会回送一些水果或者零食。
一来二去,关系竟然比普通邻居还亲近些。
某个周末,小陈带着孩子来玩。
孩子三岁多,叫乐乐,是个活泼的小男孩。
他看到阳台上的菜,很感兴趣。
“阿姨,这是什么?”他指着番茄苗问。
“这是番茄,长大了会结红红的果子。”
“能吃吗?”
“能啊,可好吃了。”
乐乐在阳台上玩了半天,临走时还依依不舍。
“下次来,番茄可能就结果了,”我对他说,“到时候请你吃。”
“真的吗?”乐乐眼睛亮亮的。
“真的。”
小陈在旁边笑:“那我们要经常来了。”
“随时欢迎。”
送走他们,我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些菜。
突然觉得,生活就该是这样。
平静的,温暖的,充满烟火气的。
周洲的项目告一段落,周末不用加班了。
我们一起重新规划了阳台。
买了张新的小圆桌,两把舒适的椅子。
周末的早晨,在这里吃早餐,看报纸,或者只是发呆。
下午泡壶茶,看看书,聊聊天。
晚上挂上小夜灯,吹着晚风,看城市的夜景。
这才是我想要的秘密花园。
不是用恨意浇灌的战场,而是用爱意经营的角落。
某天晚上,我们正在阳台喝茶,突然下雨了。
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还好我们把花都搬进来了。”周洲说。
“嗯。”
我们坐在阳台里,看着外面的雨。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模糊。
“你说,”周洲突然问,“如果最开始宋阿姨就愿意改排水管,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能吧,”我说,“但也许还是会发生别的事。”
“什么意思?”
“人和人的冲突,有时候不是哪一件事导致的,”我慢慢说,“是长期积累的情绪,是沟通的方式,是处理问题的习惯。”
周洲想了想,点点头。
雨渐渐小了,变成细细的雨丝。
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清新味道。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周洲握住我的手,“经历过冲突,然后和解,关系反而更牢固了。”
“是啊。”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
淡淡的月光洒在阳台上,给一切都蒙上柔和的银辉。
“明天天气应该很好。”周洲说。
“嗯。”
我们又在阳台上坐了很久,直到夜深。
回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空间。
龟背竹的叶子在月光下泛着光,薄荷散发着清凉的香气,菜箱里的植物安静地生长。
一切都很好。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05
秋天来了。
阳台上的番茄结了果,小小的,青色的,藏在叶子后面。
我每天早上去看,看着它们一天天变大,慢慢变红。
宋姐的孙子乐乐每周都来,每次来第一件事就是跑来看番茄。
“阿姨,红了吗?”
“还没呢,要再等等。”
“那什么时候能红啊?”
“快了,下周应该就能吃了。”
乐乐就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周洲的项目彻底结束了,公司给他放了一周假。
我们计划着出去短途旅行,去附近的山里住两天。
“阳台的菜怎么办?”周洲问。
“请宋阿姨帮忙浇一下,”我说,“她应该愿意。”
果然,宋姐很爽快地答应了。
“你们放心去玩,菜交给我。”
走之前,我把浇水的注意事项写在一张纸上,贴在阳台门上。
还留了一盒新买的点心作为感谢。
旅行很愉快。
山里的空气清新,景色宜人。
我们爬山、散步、吃农家菜,晚上在民宿的露台上看星星。
“好久没这么放松了。”周洲说。
“是啊。”
“以后我们每年都出来玩两次,”周洲规划着,“春天一次,秋天一次。”
“好。”
第三天下午,我们正在山里的小溪边散步,手机响了。
是宋姐发来的微信,附带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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