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坯子，

但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疯子。

我5岁时，她差点掐死我，

我12岁时，她差点砍死爷爷。

这个让我十几年来被人嗤笑和看不起的“妈妈”。

我恨极了她。

18岁那年，我终于高考离开了困住我十几年的大山，

也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妈妈”。

终于要开始我的自由人生了。

但开学第一天，

在学校公告栏里，赫然发现贴着她的照片。

1

照片中的女子样貌秀丽，气质卓越。

和老家那个那黑头土脸，整日衣着褴褛的疯婆子判若两人。

但两人相似的眉眼，甚至一模一样的泪痣让我一度相信，那就是她。

照片上的女子是本系最年轻的教授。

由于保养的好，看起来顶多30岁出头的样子。

照片下面是一行又一行的学术成果。

XX年青年科技奖获得者

XX年IHR青年学术奖

XX年牛津大学访问学者

“为什么一模一样的长相，却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盯着照片不禁失神……

“看什么呢，晓玥？”

邹佳学姐唤我，将思绪拉回现实。

学姐看看照片，又看看我。

“尹教授啊，她可是咱们系出了名的才女和学术先驱，要是研究生能选她作导师，可以说是能保半辈子的荣华啦……”

“哈哈哈哈，有这么厉害吗？”

邹佳学姐说话向来夸张，我被她逗得捧腹不止。

“哎，停停停，晓玥，没人说过你和尹教授长得很像吗？”

“本来不觉得，你这一笑，整个神情都特像，你和尹教授不会是亲戚吧！”

片刻间，我愣住了，一万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

尹教授要真是我的亲戚该多好，甚至，她是我的妈妈该多好。

那我就再也不是穷山沟里出来的穷学生了，更不是疯子的女儿。

我是大学教授的女儿。

再没人敢瞧不起我，毕业后更不会为找不到工作，租不起房子发愁了。

“晓玥，晓玥，我就随口说的开玩笑的，你别多想哈，没别的意思。”

见我半天不出声，邹佳赶紧打起圆场。

我笑笑，没出声。

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了出来。

听邹佳说，尹教授年近五旬，还未有子女。

我若是能攀上她这层关系，

就此改变命运，也未可知。

果然，贪念的种子一旦生根，就会疯长。

开学后，我竭尽所能抓住一切与尹教授相关的机会。

她举办的学术沙龙，我踊跃报名。

她开讲的每场讲座，我一个不落。

每周两节她教授的专业课，我早早占好第一排的座位。

经过一个学期怒刷“存在感”，她对我有了印象。

“汪晓玥，是个踏实上进的好孩子，继续努力。”

在期末优秀学生颁奖典礼上，尹教授握着我的手说到。

她说话又亲又柔，身上还有高级香水的味

虽然和我那个疯妈有着一样的脸庞，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感

我恨不得现在就扑在她身上叫妈妈……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一起看镜头，我们合影留念，123……”

她站在我的旁边，典雅、端庄，高贵得如丹顶鹤。

是啊，丹顶鹤生的孩子自然是丹顶鹤。

那么野鸭子生的孩子，自然就是野鸭子。

我就是那个又丑又穷的野鸭子。

回想起我那破烂不堪的出生，

我恨！

恨命运还在子宫里就标好了它的价码。

恨我有那样一个妈妈。

……

“你们快看，汪晓玥和尹教授长得好像啊！”

“是啊是啊，两人站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母女呢！”

“什么母女，分明就是姐妹，尹教授可没那么老。”

台下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声音传进我和尹教授的耳朵里。

尹教授面如常色，像没听到这些议论似的，对着镜头依旧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合影结束，她大步下台，没了刚才的和蔼可亲，脸上笼罩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沉。

2

宿舍里，熄灯后，正是女生七嘴八舌的聊天时间.

“晓玥，说真的，你就和尹教授没一点亲戚关系？”

“从山沟沟里考到咱们大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说一点关系没有，我可不信。”

“哎呀，有关系你别藏着掖着啊，你都拿优秀了！”

“对啊，也帮帮你的小姐妹嘛，她真不是你姨姨，姑姑什么的？”

“该不会是私生女吧，听说尹教授之前谈过一个山里的男朋友……”

……

眼瞅着越说越离谱，我只得出声打断。

“谢谢你们帮我认的这门亲事啊，等我发达了，一定苟富贵、勿相忘哈。”

第二天，食堂电视里，同学们的手机里，都被一则新闻刷了屏。

“19岁女大学生被拐深山20年，为五旬老汉生下孩子后已成疯子……”

我点开评论区。

“这大学生真可怜，和我们都差不多的年纪呢。”

“对啊，听说这二十年来都看不清东西，直到被解救时她的父亲才给戴上了眼睛。”

“听说才被卖了120块钱，本来人是好好的，硬是被买家打傻了。”

“二十多年前的大学生哎，一辈子都被毁了。”

“这个买家比被拐大学生的父亲还要大几岁呢，真的造孽啊！”

一条条新的评论还在增加，我的眼睛已经模糊到看不下去。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得一击，然后一点点沉下去。

过去，我只怨恨那个疯傻的母亲，却忽略了很多东西。

这则看起来无比荒谬的新闻，只有我知道，它与我的生活有多相似。

曾经的回忆也一点点拼凑起来。

年迈的父亲……

还有，整日疯疯癫癫的母亲。

吃食物必看包装袋日期和配料表，

看东西总是眯着眼睛一副看不清的样子。

成日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现在回想起来，那语言不像是方言，更像是外语。

更明显的，她似乎不爱我，她爱小花、小草，喜欢对着它们喃喃自语，

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对我，她只有恐惧和厌弃。

一切似乎都变得合理起来，我来不及细想，向导员告了假，回老家。

冲进院子，来不及放下行李，我朝着正在晒谷子的父亲喊道，

“爸，妈是不是你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传宗接代的？”

看着他佝偻的背，斑驳的白发，操持着这个家。

要是以前，对他满是心疼，

现在，只有厌恶和憎恨。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改变了别人的一生，甚至是我的一生。

他抬了抬眼皮，半晌，憋出一句：

“要是传宗接代，怎么传出你这个女娃。”

说罢，他又开始拾掇那些卖不上几个钱的破谷子。

“妈是不是被你打傻的，你说啊，她到底是不是你买回来的！”

我嘶吼着，咆哮着，他依旧没有出声。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妈的娘家人！”

“村上的老人都说你命好，五十岁说不上媳妇，妈那么年轻，模样又好，她怎么会嫁给你！”

“你快说，她是不是被拐卖来的大学生，现在国家都在严打拐卖犯罪，你是不是想蹲局子！”

说到大学生，他的身子明显停顿了一下。

“我就是想知道妈的身世，我已经18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啊……”

“如果妈真的是拐来的，你改变的不仅是她的人生，还有我的啊，我可是你的亲女儿……”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早已打湿脸庞。

我跪在地上，抽泣着，求他，告诉我一个答案。

他手中的莫合烟叶夹杂着尘土，一点点燃烧，最终化成一个个消失不见的烟圈。

不知过了多久，在伴随着烟雾消失的尘土里，他起身，径直把我带到了后山。

3

坐在返校的大巴上，窗外的大山绵延飘过，看不到尽头，就像我看到不透的未来一样。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一点情绪。

到了宿舍，其他人还在讨论着那个被拐卖的女大学生。

我的心中却泛不起一点涟漪。

此刻，还有更糟的消息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