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刘霞。

就在上月20日，“老山十五勇士”之一、一级战斗英雄杨国跃同志，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享年62岁。

关于“十五勇士”，去年我写的“712大捷”一文中有所提及：

被遗忘的“712大捷”，我军一天打光3400吨炮弹，创下世界纪录（点击可看全文）

“十五勇士”在战场上就牺牲了5个，现在又少了一个。这些曾家喻户晓的战斗英雄，正在逐渐离我们远去，而我们却毫无感知。

不管世界如何发展，国家之间的外交关系如何变化，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的人，永远不该被忘记。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读者会知道“李海欣高地”，毕竟用战士的名字来命名高地的少之又少。我更不知道，还有几个人知道杨国跃，那个曾经的战斗英雄。

而杨国跃就是在李海欣牺牲后，接下指挥重任，带领战士取得最后胜利的一等功臣。

杨国跃1982年入伍，在119团3营8连9班服役。杨国跃个子虽然有些瘦小，但训练非常刻苦，连长早有意让他担任班长，但杨国跃拒绝了，还几次和连长说不要为难他。

他父母身体不好，弟妹年纪又小，家里因缺少劳动力成了村里的贫困户，他想和平年代没战可打，那就早点退伍回家照顾家人，如果当了班长就不好走了。

然而没有想到，战争说来就来。

1984年4月28号凌晨，我军奉命发起拔点还击作战，收复被越军侵占的云南老山、者阴山地区。步兵119团向松毛岭、那拉方向进攻，浴血冲杀，成为全军表现最突出的步兵团之一。

杨国跃所在连被安排做助攻，立功心切的他立刻申请加入到尖刀排。面对寸步难行的敌人雷区，他请缨为部队开辟道路，协助战友顺利打下高地，杨国跃荣立三等功。

面对接下来严峻的战斗形势，他主动申请调回9班任班长。并率领全班，跟随代理排长李海欣和机枪连5班共15人，坚守在142高地上。

杨国跃军装照

在整个两山轮战期间，中越两军接触最紧密、战斗最激烈、环境最艰苦的首推那拉方向诸阵地。

有老兵曾这样形容：“那拉口不是老山，老山是天堂，八里河东山是人间，那拉口是地狱。”

其中，142号高地又处于我军在那拉防线的最前沿，和越军阵地相距只有不到200米，多面受敌火力控制，防守态势非常险恶。

142阵地上，白天遭敌炮击，晚上遭敌袭扰。晴天，气温高达40度，有的战士中暑昏倒。雨天，防炮洞经常倒塌，只好裹着雨衣靠在堑壕上休息。送饭、取水要通过四道敌人火力封锁线，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由于坚守时间长，气候条件恶劣，15人中有8人烂裆、烂脚，5人患综合疲劳症。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李海欣团结战友，坚决不下阵地，坚守了整整55个昼夜。

142，这个原本普通的数字，由此和15位英雄结为一体。

迄今发现最清楚的李海欣高地照片

1984年7月12日，敌军对老山发动大规模反扑，我方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双方交火十分猛烈。

然而，向142高地发起进攻的不是一个连，而是一个加强营，不是百把个敌人，而是几百人。

凌晨4:50，敌人在黑夜的掩护下，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向142号高地摸来。

万幸，担任观察哨所的机枪班班长彭明林和担任阵地警戒的战士周忠烈发现山脚下有轻微的响动声，其中依稀可辨有枪托，他们向李海欣发出了敌情警报。

随着李海欣战斗命令的发出，杨国跃一跃而起，提着冲锋枪直奔自己的射击位置，迅速做好准备开火。

随即，我军支援的炮弹也准确落在敌群中爆炸，敌人丢下大批的死尸和伤兵，夹着尾巴退了回去。

第一次偷袭失败后，越军决定强攻，首先就是炮火覆盖，连续打了几排炮弹，再借助炮火的掩护发起步兵冲锋。

越军凭借人多，同时从东、南、西三侧进行冲锋。李海欣无法，只能将15人也分成三组，进行防御作战。

越军作战还是很熟练，冲至我阵前30米处，密集投掷手榴弹，在手榴弹爆炸的烟雾掩护下，再发起冲锋。

很快有近20名越军已经爬上了高地北侧。危急时刻，9班长杨国跃带领4名战士乘越军立足未稳之际，连续投掷炸药包和手榴弹，炸的越军血肉横飞，剩余越军还没缓过神，又被冲锋枪一顿横扫，再次败下阵去。

但越军实在太多，防御阵线多处被突破，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往上爬。

李海欣排长率领4名战士迎着从西侧冲上来的敌人扑去，连续击毙4名敌军，按响定向手雷后，把敌人赶下山。

正要返回来的时候，敌人的两发高射机枪子弹穿透了排长的胸部，血如泉涌。身边战士张庆龙急忙为他包扎，李海欣端起枪继续扫射，边打边喊：“小张，别管我，快打！”。

越军还是一片片蜂拥而至，李海欣忍住伤痛一个战术翻滚，再按响了一枚定向地雷。

此时，杨国跃也看见了排长受伤，他吃惊喊了一声“排长！”飞快跑过去为排长包扎。当他解开排长的衣扣一看，发现子弹进口不大，两处出口却有碗口大，呼呼喷血，血根本止不住。

李海欣已经不能动弹，他抓着杨国跃的手，断断续续说“九班长，我不行了，高地交给你，告诉全排的同志，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绝不能给祖国丢脸！”

李海欣烈士

越军又一股股冲了上来，杨国跃只好转身去迎击敌人。李海欣顽强地爬到了第三处定向地雷点火点，将地雷引爆。

就在一刹那，越军扔上来的一块炸药落在他身边，爆炸冲击波把李海欣掀起三米多高，身体被炸成了两截，壮烈牺牲，年仅22岁。

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指挥员排长就牺牲了。剩下的14个战士彼此还不了解，接下来这仗怎么打？谁来指挥？

此时，高地上还在弹片横飞，烟雾弥漫，火光冲天。

几次攻击被打退，越军指挥官暴跳如雷，又再次进行炮火覆盖，142号阵地被完全毁坏，战壕炸平，重机枪炸飞，电话线炸断，高地成了孤岛。

军情如火，时间不容大家多想，眼看着一个加强排的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又发起了新的攻击。

在这紧要的关头，杨国跃发声：“同志们，现在听我指挥，我们要团结起来。坚决把敌人打下去，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守住阵地！“

战场上最怕的就是群龙无首，大家眼光一下集中到杨国跃身上，振奋起来，看到新的希望。

杨国跃和高地上的另外两位班长，3枪连机枪班班长彭明林、蒋志华合计了一下，发出了第一道命令:“唐友国，你冲出去，回连指挥所报告我们这里的情况。”

17岁的通信员唐友国奉命跑步前往指挥所报告情况。刚出战壕就与敌人对面遭遇，唐友国先敌开火，击毙两名敌人后自己也中弹牺牲。机枪手周忠烈见战友倒下，冲出去想要救他。

周忠烈毙敌3人后，也中弹倒下，负伤的他坚持战斗，共击毙敌人20余人，直到子弹打完。几名敌人过来想要活捉他，他拉响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

接着，李国文被越军炮弹击中头部牺牲，刘家富受重伤后用土掩盖自己，待越军靠近后拉响手榴弹……

战后被授予十五勇士连

来不及悲伤，杨国跃重新调整队形，让大家分头扼守在各个阵地上，他一手拿冲锋枪，一手握手榴弹，哪里吃紧就杀向哪里，有时人在的远了，他就用手榴弹炸，敌人冲到近处，他就用冲锋枪扫射。

在他的指挥下，敌人的这次进攻仅10多分钟就被打退了。

敌人被打得红了眼，拼命的向142高地炮击，整个高地几乎被敌人的炮火翻了一遍。除了一条较完好的坑道外，其他工事已经荡然无存，杨国跃和他的战友们几乎找不到什么隐蔽部，一趴下，疏松的、烧焦的泥土差不多就要把人埋起来。

敌人又分三路向高地冲了上来。杨国跃的耳朵早被炮弹给震聋了，他听不见枪炮声，不顾子弹在身边乱窜，指挥着大家向敌人射击。

突然，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离他2米远的地方爆炸了，他的右腿中了三块弹片，鲜血一个劲的往外涌，他顾不上包扎伤口，一把扯下一甩一甩的烂裤腿，顺手扔一边，穿着半截的裤子，大吼一声：“同志们，狠狠的打！”

他的冲锋枪同时也扫向敌人，4名敌人被撂倒在地，其余的敌人见势不妙，返身逃走了。

敌人依仗人多势众，波浪似的分多路方向涌上高地来拼命。一股敌人打下去，另一股敌人又冲了上来。

坚守高地上的10勇士，有9人负伤，其中5人重伤。更严重的是，子弹已经不多了。

突然，一大股敌人从高地的东北侧摸进战壕，敌众我寡，怎么办？

杨国跃果断下达命令“全体战友撤进坑道，继续坚持战斗！”只有进入坑道保存有生力量才能守得住阵地。

敌人占领了表面阵地，又是喊，又是叫，甚至是吹口哨，得意忘形的向坑道里喊话：“中国兵，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

回答他们的是蹦出坑道的子弹和手榴弹，敌人在离坑道不远架起机枪，不停的向坑道内扫射，危险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坑道里的勇士们的生命。

这个约20米长的N字形坑道是142高地最后一道防线，失去了这个坑道，就意味着完全失去了142高地，杨国跃下决心和这个坑道共存亡。

他调整了一下力量，把战友们分成4个战斗小组，轮流坚守南北两个坑道。重伤员压子弹，轻伤员坚持战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敌人多次派人来炸坑道，都被打了回去。就这样，杨国跃带领一个没有负伤的战友和8个伤员在坑道里坚持了9个小时。

越军见我阵地上已经没有枪声，蜂拥而上。而我军观察所见阵地上全是敌人后，立即对阵地进行火力覆盖，一打一大片。

有的越军为躲避火炮也钻进坑道，被藏在坑道拐弯处的杨国跃等人打个措手不及。

一阵山摇地动后，又传来激烈的枪声。杨国跃估计到是我军反击开始了，迅速带领没有受伤的蒋志华、轻伤的张庆龙和夏锦忠冲出坑道，阵地到处是越军尸体，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不大一会，参与反击的战友也冲上了高地，是8连7班和9连1排的兄弟们。但他们并没有认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杨国跃等人，端着枪把对着几人大喊：哝松空依（缴枪不杀）。

杨国跃几人立即喊：别打，是我们！

大家都惊呆了，反应过来欢呼着冲过去，把坚守高地的勇士们团团围住。几十双沾着泥、染着血的大手使劲的握在一起。

“9班长，我们以为你们全部牺牲了，没想到你们还活着！”7班长冯培志搂着杨国跃热泪盈眶，话不成语。

“我们还在142高地上！”杨国跃接过话，脸上满是泪水。

至此，15勇士与30倍之敌激战长达10多个小时，打退敌人6轮攻击，毙敌104名。

战后，坚守在142高地的李海欣、杨国跃等15名官兵被中央军委授予“老山十五勇士”荣誉称号，李海欣烈士、杨国跃等战友荣立一等战功，并被中央军委授予“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1984年9月8日，原昆明军区出版的《国防战士报》，首次刊出老山“十五勇士”的照片和事迹。

这些出现在报纸上的标准像，就是上战场前为每个战士拍下的“遗照”。

战斗才过去四十年，幸存的勇士们才刚刚退休，杨国跃突然离世，让很多老战友难过，纷纷发文悼念，其中就有我们曾记录过的“战地模范卫生员”、一等功臣钟惠玲。

她这几天的朋友圈，几乎都是关于杨国跃，她在朋友圈回忆道：

“1984年，我们这群从前线立功受奖回来的战友们，一起被戴上大红花，参加了昆明军区庆功大会。会后，我们这群‘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小战友们，在昆明军区国庆观礼代表团团长杨功力、冯忠文等领导干部带领下，兴奋的乘坐上了马达轰鸣的安-24 飞机，飞向首都北京，去参加建国35周年的国庆观礼。我们都是第一次出省城，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了在小学课本上看到的首都北京天安门，并在天安门观礼台上观看了大阅兵……”

老山英模报告团中，钟惠玲是年龄最小的兵，一路上得到史光柱、杨国跃、曹杰、刘宝忠等老兵的照顾和帮助，倍感战友情的温暖。

四十年前英模团出行

英模团一起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一起参加中宣部和总政治部组织的“全国英模报告团”到全国各地巡回报告，尤其是到大中小学校去做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的英模报告……从此他们也结下深厚的友谊。

战后，杨国跃历任119团任副连长、连长、指导员、团政治处副主任、副政委。

他考虑到自己身体有伤，申请退役回老家工作。据说，当地政府听闻他的事迹后，就想要给他个高官来做，他婉言拒绝了，保持着一身正气。

2005年3月，杨国跃调到临沧市云县人民武装部任部长，从武装部部长职务上校军衔退休。

每到清明节，杨国跃必到烈士陵园扫墓。网上他少有的视频是去看望烈士父母，他说战友们没走完的路，自己要替他们走下去。

在他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泛黄的战场照片，背面写着：“活着的人，要把每一天过成勋章。”

杨国跃戎装照

仗义执言的钟惠玲还说，这些年耳闻目睹很多怪现象，有自吹自擂大肆炒作的，有居功自傲是国家功臣的，杨国跃为人谦虚、随和、低调，没有一点儿官架子，更重要是他的正直、善良，他不贪不捞不跑不送不要。

“他的军旅生涯止步于上校军衔，到退休也只有三颗星，但我真的很崇拜他，他的人品和性格令人敬佩，他做人做事有原则和底线，永远值得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学习、赞颂、敬仰！”

杨国跃，是英雄中的真英雄。

“十五勇士”分别为：李海欣、杨国跃、周忠烈、刘家富、李国文、胡友文、唐友国、夏锦忠、黄朝贵、段春和、蒋志华、张庆龙、彭明林、陈光满、马平华。

编辑：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