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帝的橄榄枝:叔,这皇位是体验卡,用完还你
我叫宇文宪,字毗(pí)贺突。
先前,晋阳城头变换大王旗时,新上线的BOSS高延宗,并没有立刻跟我四哥掰腕子,而是先搞起了内部通讯。
颇有心计、挺识大局的高延宗
他大概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毕竟前任老板高纬只是跑路,还没注销账号。
于是,他龙椅还没坐热,就亲笔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瀛(yíng)州,收信人是他的叔叔,任城王高湝(jiē)。
这封信的内容,我们安插在齐国的“热心网友”(间谍)很快就给翻译过来了,那叫一个卑微恭顺,情真意切。
信的大意是:
“亲爱的叔,您好。
您的大侄子高纬,也就是我们名义上的至尊,他……他跑了。
现在公司群龙无首,项目濒(bīn)临烂尾,大家人心惶惶。
我呢,是被这帮项目经理和部门主管硬架上来的,临时当个代理CEO(老板),主要是为了稳住大家,别让公司直接原地破产。
我向您保证,我这个CEO就是个临时工,一张体验卡。
等这阵风头过去,局势稳定了,这把椅子,我肯定给您留着,到时候还得您老人家来掌舵(duò)。
您忠诚的侄子,延宗敬上。”
看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我正在擦拭我的宝剑。
高延宗这一手,玩得相当漂亮。
对外,稳住军心,一致抗敌;
对内,安抚宗室,表示自己没有篡位的野心。
既团结了能团结的力量,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只可惜,他这封信,送错了对象。
他的叔叔高湝,是个老派的忠臣,脑子里的系统还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版本,不支持这种灵活操作。
他收到信之后,当场就炸了。
根据我们线人的描述,高湝看完信,脸色铁青,把信纸往桌上猛地一拍,对着那个可怜的信使,发出了灵魂拷问:
“我只是一个臣子!怎么能收这种大逆不道的信件!
高延宗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信使当场就吓尿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地解释:“王爷息怒,我家主上……不,我家陛下,他也是被逼无奈,为了高家的江山社稷啊……”
高湝根本不听,大手一挥:“来人!把这个信使给我绑了!连人带信,立刻送到邺城,交给至尊发落!”
于是,一出本该是“叔侄情深,共渡难关”的温情戏,硬生生被这位耿直的叔叔,扭转成了“大义灭亲,举报侄子”的悬疑剧。
高延宗的信使,像个烫手的山芋,被一路押送到了邺城,送到了高纬的面前。
高纬看着这封来自“伪帝”的信,又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信使,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我猜他当时的内心活动,大概是这样的:
“嗯?我哥当皇帝了?他凭什么?他有我长得帅吗?
他会弹琵琶吗?他有冯淑妃这么漂亮的老婆吗?
没有?那他当个屁的皇帝!
不行,这事儿我得管管……算了,还是跑路要紧。”
这个小插曲,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北齐内部,自己先掐起来了。
一个想当救世主的悲情英雄,一个死守规矩的老顽固,再加上一个啥也不想管就想跑路的皇帝。
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别说打我们了,他们自己能玩一出《三国演义》的精简版。
我把这份情报递给我四哥宇文邕(yōng),他看完之后,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五弟啊,你看,这北齐的江山,真是气数已尽。
都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
公元576年十二月十八日,已攻下晋阳的我四哥,心情大好,在城内颁布了大赦令,宣布废除北齐的一切苛政,广纳贤才。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下达了新的指令。
“五弟,这段日子,你先好好训练先锋部队,等训练好,我们就出发,目标:邺城!”
“好嘞!”我领命而去,心中豪情万丈。
磨刀霍霍、准备进一步灭齐的北周齐王宇文宪
邺城,高纬,等我来!
希望将来,你能多撑一会儿,别再让我刚热完身,你就直接逃了。
2.论画饼的艺术:高纬的空头支票与行为艺术
就在我率领先锋部队,一路向东,高歌猛进的时候,那位已经逃回国都邺城的高纬陛下,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个皇帝,得干点正事了。
他紧急召开了一次朝会,主题是:如何对抗周军。
会议一开始,高纬就抛出了一个他自认为的“王炸”——重赏募(mù)兵。
他站在大殿之上,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他自认为很激昂的语调,对下面的文武百官宣布:
“诸位爱卿!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朕决定,立下重赏,招募勇士!
凡是愿意为国出征的,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朕,绝不吝啬(lìn sè)!”
这话说得,意气风发,画的饼,又大又圆。
然而,尴尬的是,他说完之后,底下鸦雀无声。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脸上都写着“我信你个大头鬼,你个糟小头子,坏滴很”。
为什么?
因为高纬陛下,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压根就没打算真的把钱拿出来。
他那富可敌国的皇宫内库,门锁得比谁都紧。
说白了,他就是想开一张空头支票,搞一次“零成本”的爱国主义众筹。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广宁王高孝珩(héng),这位高家里为数不多的明白人,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高纬行了个礼,然后朗声说道:
“陛下,光喊口号是没用的。
将士们卖命,得见到真金白银。
臣请陛下,立刻打开内库,将宫中的珍宝、甚至一部分宫人,赏赐给将士们,这样才能激励士气!”
这建议,绝对是金玉良言。
然而,高纬一听,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什么?要动朕的宝贝?还要动朕的后宫?
高孝珩,你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朕的江山,还不如那些黄白之物和女人重要吗?”
高孝珩被怼(duì)得哑口无言,心里估计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别说了。”高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朕的钱,朕的女人,那是朕的!谁也别想打主意!”
接着,高孝珩又提出了一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战略部署:
“陛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臣建议,兵分三路,主动出击!
第一路,让任城王高湝,率领幽州道的兵马,从土门出击,对外声称要直取并州,给我们收复失地。
第二路,让洛州刺史独孤永业,率领洛州兵马,向西进攻潼关,对外声称要直捣长安,给他们来个围魏救赵。
第三路,由臣亲自率领京畿(jī)地区的部队,从滏(fǔ)口出击,正面迎战周军主力!
如此一来,周军听到我们南北两路都有大军出动,后方受到威胁,必然军心动摇,不敢全力攻邺城,甚至可能会主动撤退!
我们便可一战而定乾坤!”
我后来看到这份计划的时候,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高孝珩,绝对是个顶级的战略家。
如果高纬真的采纳了他的建议,我们这次东征,胜负还真不好说。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北齐皇帝高纬
高纬听完高孝珩这番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战略分析后,非但没有一丝赞赏,反而露出了极其不悦的表情。
他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国家安危,而是:“你高孝珩想带兵?
还是带京畿的主力部队?
你是不是想学高延宗,自己当皇帝啊?
你是不是想趁机夺了我的兵权?”
猜忌,是帝王的天性,但在高纬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冷冷地看着高孝珩,一言不发。
那种不信任的眼神,像一把冰刀,深深刺痛了高孝珩的心。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那个在晋阳城外,因为一句“此言难信”而葬送了十万大军的掘墓人——穆提婆,虽然人已经投降了我们,但他的精神继承者,斛律孝卿,站了出来。
这位斛律孝卿,是当年被我四哥用反间计害死的名将斛律光的侄子。
按理说,他应该对我们恨之入骨。
但他现在的心思,全用在了怎么拍高纬的马屁上。
他看出了高纬的不悦,立刻转移话题,提出了一个“更具建设性”的建议:
“陛下,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安抚军心。
陛下乃万金之躯,若能亲临军营,慰问将士,必然能让三军用命,士气大振啊!”
这个建议,高纬爱听。
不用花钱,不用动脑,只需要出去走一圈,摆个pose(姿势),就能解决问题,多好。
“嗯,此言有理。”高纬点了点头。
斛律孝卿一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连台词都给高纬准备好了。
他凑到高纬耳边,低声说道:
“陛下,待会儿您到了将士们面前,一定要表现得慷慨激昂,声泪俱下。
您可以这样说……”
他叽里咕噜地教了一大段感人肺腑的台词。
最后,还特意叮嘱了一句:“陛下,关键是要哭!
一定要流下几滴龙泪,这样才能感动他们,让他们为您去死啊!”
高纬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于是,在一众马屁精的簇拥下,高纬陛下,摆驾军营,准备上演一出“影帝驾到,感动全军”的大戏。
他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底下黑压压的数万将士。
将士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不安,和一丝丝的期待。
他们想看看,这位平日里只知道声色犬马的皇帝,在国破家亡的边缘,到底会说些什么。
高纬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他的表演。
他努力地回忆着刚才斛律孝卿教他的台词,什么“家国破碎,朕心如刀割”,什么“与诸君共存亡”,什么“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可是,他脑子里却突然一片空白。
那些慷慨激昂的词句,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台下的将士们,伸长了脖子,等着皇帝的训示。
台上的高纬,憋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高纬陛下,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可能就是觉得这场面太滑稽了。
他这一笑,就像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他身边的那些宦官、宠臣,一看皇帝笑了,哪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一起,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整个高台之上,笑成了一片。
而高台之下的数万将士,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错愕,再从错愕,变成了愤怒。
“身尚如此,吾辈何急!”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了这么一嗓子。
翻译过来就是:
“他娘的!皇帝自己都跟个傻子似的嘻嘻哈哈,我们还着个什么急!卖个屁的命啊!”
这一声怒吼,瞬间点燃了所有士兵心中的怒火。
他们原本就涣散的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指望这么一个皇帝,北齐,没救了。
大家心里都打定了主念:与其为这么个活宝陪葬,不如早点想好自己的后路。
我从前线的情报里读到这一段时,整个人都笑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高纬,你真是个天才!
志在灭齐的北周武帝宇文邕
我四哥宇文邕,费尽心机,又是反间计,又是心理战,才勉强瓦解了齐军的斗志。
而你,高纬陛下,只需要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就轻松地完成了我们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你才是我们大周,安插在北齐内部,最顶级的王牌卧底啊!
3.官职大甩卖与最后的忠良
那场堪称灾难的“阅兵笑场”事件之后,高纬似乎也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但他挽回军心的方式,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既然真金白银舍不得给,那我就给你们点虚的。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官职大通胀”开始了。
从大丞相、太宰、三师,到大司马、大将军、三公……
所有你能想到的高级官职,高纬都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往外批发。
一个职位,设三四个官,甚至更多。
昨天还是个看城门的小队长,今天就可能是“骠骑大将军”。
前天还是个管后勤的伙夫头,明天就可能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
整个邺城,官帽满天飞,搞得比菜市场的白菜还便宜。
我手下的参谋,在整理齐国投降人员名单的时候,都快疯了。
“王爷,这……这怎么统计啊?
对面一个十人小队,里面能有八个将军,两个司马,连个兵都没有!
这官职也太水了吧!”
我只能安慰他:“习惯就好。
对面那位,就是个行为艺术家,我们用正常的军事逻辑,是无法理解他的。”
就在邺城朝堂,上演着这场“官位大甩卖”的荒诞喜剧时,一股清流,逆势而上。
朔州行台仆射,高劢(mài),一个真正的硬汉,带着护卫太后和太子的部队,从土门道,返回了邺城。
高劢是名将高岳的儿子,骨子里流淌着军人的血。
他一回到邺城,看到这乌烟瘴气的景象,肺都快气炸了。
尤其是那个叫苟子溢的宦官,都什么时候了,还仗着高纬的宠信,在京城里作威作福。
这家伙,官拜仪同三司,却整天不干正事,带着一群恶奴,纵容自己养的鹰犬,在大街上随意扑咬百姓家养的鸡和猪,抢来给自己加餐。
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高劢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帝的宠臣。
他得知此事后,二话不说,直接带兵冲到苟子溢的府上,把这个死太监给抓了起来,当街示众,准备就地斩杀,以正国法。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苟子溢在宫里的干妈,也就是高纬他妈,胡太后,听闻自己的宝贝干儿子要被砍头,急忙派人来救。
胡太后的使者,火急火燎地赶到法场,对着高劢宣读太后懿旨。
高劢手按剑柄,面沉如水,根本不理。
使者急了,扑上来拉住高劢的胳膊:“高将军!刀下留人啊!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看重的人,您不能杀啊!”
最终,在高劢即将挥刀的最后一刻,胡太后的面子,还是保住了苟子溢的一条狗命。
事后,有同僚好心劝高劢:
“老高啊,你这是何苦呢?
苟子溢这种人,就是皇帝身边的传声筒,枕边风一吹,就能决定人的生死祸福。
你今天得罪了他,难道就不怕他日后报复吗?”
高劢听完,猛地一甩袖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攘起衣袖,指着西边的方向,悲愤地吼道:
“后患?我还怕什么后患!
你看看现在!西边的贼寇,已经打到了并州!
朝廷里那些达官显贵,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全都投降了!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朝廷里,尽是苟子溢这种只会搬弄是非、祸国殃民的败类!”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决绝:
“如果今天,能让我亲手斩了这些奸佞(nìng),肃清朝纲,就算我明天就被人陷害,身首异处,我也无怨无悔!”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那个同僚,在风中凌乱。
我的人,将高劢的这番话,原封不动地汇报给了我。
我听完之后,久久无语。
我放下手中的战报,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
“高劢,是条汉子。
只可惜,生错了时代,跟错了主子。”
一个忠肝义胆,想要力挽狂澜的猛士。
一个荒唐透顶,只顾自己享乐的昏君。
一群蝇营狗苟,只知争权夺利的佞臣。
北齐的末日悲歌,已经奏响了最悲怆的乐章。
而我们,既是这出大戏的观众,又是这出悲歌的推波助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