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晴老家142万征地款刚一到账,家里的平静立刻被打破了。
饭桌上,公公放下筷子,语气不容商量:“挽晴,潇潇(小姑子)出嫁是大事,你得拿出70万给她做嫁妆。”
江挽晴还没开口,婆婆就温声劝道:“都是一家人,这钱就当是帮帮你妹妹。”
江挽晴望向身旁的丈夫,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支持。
丈夫避开了江挽晴的目光,低头看着手机。
就在江挽晴攥紧衣角准备说话时,丈夫忽然抬起头,声音平静得吓人:“爸说得对。”
他看着江挽晴,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如果这点忙都不帮,这日子也别过了,离吧。”
01
手机银行APP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脆。
江挽晴低头看着屏幕。
“您尾号7768的账户于09:15转入人民币1,420,000.00元,当前余额……”
数字后面那一长串零,晃得她眼睛有些花。
她下意识地按灭屏幕,心跳有点快。
这笔钱,是她老家宅基院征地的补偿款。
父母昨晚在电话里说了很久。
“小晴,这钱是爸妈给你的,你一个人在外头,手里有钱,腰杆才硬。”
“别让陆家知道具体数目,就说补了一点,自己存好,当个退路。”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不放心的叮嘱。
江挽晴当时还觉得父母想多了。
她和陆哲结婚六年,公婆虽然有些传统,小姑子有点娇气,但总归是一家人。
陆哲对她,也还算可以。
至少,她从没想过“退路”这两个字。
厨房里传来婆婆孙玉琴的声音。
“挽晴啊,洗点水果过来,潇潇男朋友等会儿要来。”
江挽晴应了一声,收起手机走向厨房。
心里那点因巨款到账而引起的波澜,很快被日常琐碎压了下去。
陆潇潇的男朋友陈峰,今天第一次正式上门。
婆婆从早上就开始张罗,公公陆国栋也特意没出去下棋,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表情严肃。
陆哲还在书房对着电脑,说是处理点工作。
江挽晴洗好车厘子和草莓,摆进果盘,端到客厅茶几上。
陆国栋瞥了一眼果盘,没说话。
孙玉琴擦了擦手,低声对江挽晴说:“潇潇说陈峰家里条件很不错,爸妈都是单位领导,咱们今天可不能失了礼数。”
江挽晴点点头,心里却有点莫名的发紧。
门铃在十点半准时响起。
陆潇潇像只花蝴蝶一样从房间里飞出来,抢先开了门。
陈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礼盒,西装笔挺,笑容得体。
“叔叔阿姨好,大哥大嫂好。”
他一一打招呼,目光在江挽晴身上礼貌地停留一瞬,很快移开。
陆国栋脸上露出笑容,招呼陈峰坐下。
孙玉琴忙着倒茶。
陆哲也从书房出来,和陈峰寒暄几句。
气氛看起来其乐融融。
江挽晴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听着他们聊天。
陈峰很会说话,话题绕着陆国栋退休前的工作、陆哲的公司发展,偶尔也问问江挽晴在哪里高就。
得知江挽晴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运营,他笑着点头:“挺好的,现在互联网是风口。”
但江挽晴能感觉到,那笑容里的客气多于真正的好奇。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陆潇潇和陈峰的婚事上。
陈峰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
“我爸妈的意思呢,是希望早点定下来。房子车子我们家都准备好了,就在市中心,写的我名字。至于潇潇这边……”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陆国栋和孙玉琴。
“二老看看,嫁妆方面,有什么打算?当然,就是个形式,主要是走个过场,让我爸妈那边面子上过得去。”
客厅里的空气安静了几秒。
陆国栋清了清嗓子,腰板挺直了些。
“这个你放心,我们就潇潇一个女儿,肯定不会亏待她。嫁妆的事,我们心里有数。”
孙玉琴也跟着点头,脸上堆着笑:“是啊是啊,我们就潇潇一个宝贝,肯定要风风光光嫁出去。”
陆潇潇依偎在陈峰身边,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甜蜜。
江挽晴垂着眼,看着果盘里水珠滑落的草莓,心里那点不安在扩大。
她想起母亲电话里的叮嘱。
也想起上次回娘家,偶然听到父母低声叹气,说陆家门槛高,女儿嫁过去这几年,似乎并没真的过得有多舒心。
当时她还觉得父母多想。
现在看着眼前这“和睦”的一幕,那点怀疑像水底的暗礁,慢慢浮了上来。
陈峰又坐了一会儿,便礼貌地告辞了。
陆潇潇送他下楼。
门一关上,客厅里的气氛就变了。
陆国栋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
孙玉琴看着陆潇潇关上的房门,转过头,脸上带着愁容和急切。
“老头子,陈峰这话里的意思,是嫌咱们嫁妆少,不够排场啊。”
“他家准备的房子车子,都没写潇潇的名字。要是咱们嫁妆再不丰厚点,潇潇嫁过去,怕是要被看轻,抬不起头。”
陆国栋没接话,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陆哲坐在另一边,拿着手机,似乎在回工作消息,对父母的对话没什么反应。
江挽晴起身,想收拾一下果盘和茶杯,避开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挽晴。”
陆国栋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江挽晴停下动作,看向公公。
“你坐,有点事,正好今天一家人都在,商量一下。”
陆国栋的语气,是那种不容置疑的通知,而不是商量。
江挽晴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坐回沙发。
陆国栋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审视,又像是算计。
“刚才陈峰的话,你也听到了。潇潇的婚事,是咱们家当前的头等大事。”
“不能让潇潇在婆家受委屈,嫁妆必须体面,要撑得起我们陆家的门面。”
孙玉琴连连点头:“对对,老头子说得对。咱们就这一个女儿,不能亏了。”
陆国栋看向江挽晴,话锋一转。
“我听陆哲提过一句,你老家那边,好像有块地,最近在征迁?”
江挽晴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看向陆哲。
陆哲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神有些闪躲,含糊地“嗯”了一声。
“是有这么回事。”江挽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补了多少?”陆国栋问得直接,目光锐利。
江挽晴手指蜷缩了一下。
母亲叮嘱的话在耳边回响。
“补了一点。”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一点是多少?”陆国栋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陆哲是你丈夫,我是你公公,还能贪你的钱不成?”
孙玉琴也帮腔:“是啊挽晴,家里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要是补得多,正好能应应急,给潇潇把嫁妆办风光了。以后家里好了,还能忘了你的好?”
压力像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罩向江挽晴。
她再次看向陆哲,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哪怕是一句“爸,这事回头再说”,也能让她喘口气。
但陆哲只是移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好像那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江挽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爸,妈,”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钱……是我爸妈给我的。他们辛苦一辈子,就这点补偿,意思是让我自己留着,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陆国栋打断她,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悦,“防什么万一?陆家还能亏待了你?你这意思,是信不过我们,还是信不过陆哲?”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挽晴想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陆国栋步步紧逼,“嫁进陆家,就是陆家的人!你的,说句不好听的,那也都是陆家的!现在家里有困难,潇潇结婚是关乎她一辈子幸福的大事,你这当嫂子的,不该出力?”
孙玉琴叹了口气,语气“语重心长”:“挽晴啊,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潇潇是你妹妹,你帮帮她,将来她过得好,能不记着你的好?你们姑嫂关系好了,家里也和和气气的,多好。”
陆潇潇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完人回来了,倚在门框上,听着里面的对话。
此刻她走进来,挨着孙玉琴坐下,抱着母亲的胳膊,眼睛却瞟着江挽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慢。
“嫂子,”陆潇潇开口,声音甜得发腻,“你就帮帮我嘛。陈峰家条件你也看到了,我要是嫁妆太寒酸,以后在他家真的没法做人。你就当是借我的,等我以后有钱了,肯定还你。”
江挽晴喉咙发紧。
借?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信吗?
这些年,陆潇潇从她这里“借”走的化妆品、衣服、甚至一些小首饰,哪一次还过?
每一次都是甜甜的一句“谢谢嫂子,嫂子最好啦”,然后就没了下文。
“潇潇,”江挽晴深吸一口气,试图讲道理,“这笔钱,它不是我自己的,是我爸妈的……”
“你爸妈的就还不是你的?”陆潇潇撇撇嘴,有些不高兴了,“嫂子,你是不是不想帮我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嫂子,这点忙都不肯帮?”
“我不是不帮……”江挽晴感到一阵无力。
跟陆家人讲道理,似乎永远讲不通。
他们的逻辑是自成一体的,核心就是:你的就是陆家的,陆家的需要,你就必须拿出来。
“好了。”陆国栋一摆手,终结了这场在他看来毫无必要的“商量”。
他身体前倾,看着江挽晴,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下达了最终判决。
“这样,征地补偿,不管补了多少,你拿出七十万,给潇潇做嫁妆。”
七十万。
这个数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轻松得像是在说七十块。
江挽晴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国栋。
她账户里刚刚到账一百四十二万,公公张口就要走七十万,几乎是一半!
他甚至不知道具体数额,就敢开这个口。
是笃定她不敢拒绝,还是觉得,无论补了多少,拿出一大半给陆家,都是天经地义?
“爸!”江挽晴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不可能!这钱是我爸妈……”
“你爸妈你爸妈!”陆国栋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猛地一拍沙发扶手,“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陆哲?还有没有我和你妈?”
“现在家里需要钱,潇潇结婚是大事!你这个当嫂子的,拿出点钱来怎么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潇潇嫁过去受气?”
“今天这话我就摆这儿了,”陆国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挽晴,脸色阴沉,一字一顿。
“这七十万,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要是连这点事都不为家里着想,那这日子也别过了!”
“不想过,就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头,狠狠砸在江挽晴的心口。
砸得她四肢冰凉,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坐在另一侧的陆哲。
她的丈夫。
从这场“家庭会议”开始,就一直沉默,像个局外人一样的丈夫。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江挽晴,聚焦到了陆哲身上。
陆国栋眼神逼迫。
孙玉琴眼神期待。
陆潇潇眼神得意。
江挽晴的眼神里,只剩最后一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希冀。
求你说句话。
求你说,爸,这太过分了。
求你说,挽晴的钱是她自己的,我们不能这样。
哪怕,你只是说,这件事再商量商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爬过。
陆哲终于放下了他的手机。
他抬起头,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父亲,又看了看眼眶通红、死死望着自己的妻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微微皱了下眉,像是有些不耐烦,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淡,没有波澜。
说出的话,却比陆国栋的怒吼,更让江挽晴觉得寒冷刺骨,如坠冰窟。
他说:“既然过不下去,那就离吧。”
02
江挽晴站在原地,身体里的血液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
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盖过了客厅挂钟的滴答声。
她看着陆哲的嘴一张一合,那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脏上,滋滋地冒着看不见的青烟。
离婚。
他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了。
为了七十万,为了他妹妹的嫁妆,为了他父亲的命令。
他们的六年婚姻,像一张可以随时撕碎的废纸。
陆国栋显然对儿子的表态很满意,阴沉的神色缓和了些,重新坐回沙发,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杯,喝了一口。
孙玉琴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低声念叨:“这就对了,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提什么离不离的……”
可她脸上,并没有对江挽晴的丝毫歉意或安慰。
只有一种“麻烦终于解决”的轻松。
陆潇潇更是直接笑出了声,跑过去抱住陆哲的胳膊晃了晃。
“还是哥哥最疼我!”
她看向江挽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胜利者的怜悯。
“嫂子,你就别犟了。把钱拿出来,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哥也就是一时气话,你还当真啊?”
江挽晴没动,也没说话。
她只是看着陆哲。
陆哲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了脸,抽出被陆潇潇抱着的胳膊,语气生硬。
“你看我也没用。爸说得在理,潇潇结婚是大事,你这当嫂子的,该出力。”
“我的钱,”江挽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凭什么?”
“什么你的我的!”陆国栋把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茶水溅了出来,“刚说的话你没听见?嫁进陆家,就是陆家的人!你整个人都是陆家的,钱算什么?”
“陆哲挣的钱,是不是都交给你管着?家里吃穿用度,是不是我们在出?你现在有点钱了,就想撇清?哪有这样的道理!”
孙玉琴也接口,声音温温和和,却字字扎心。
“挽晴啊,不是妈说你。女人嘛,嫁了人,心思就得放在家里,放在丈夫身上。你爸妈给你钱,那是心疼你,可这钱怎么用,你得为这个家考虑。你现在拿出来帮衬家里,帮衬潇潇,陆哲能忘了你的好?我们能忘了你的好?”
“就是,”陆潇潇嘟囔,“嫂子你别太自私了。我又不是不还你……以后等我有了钱,加倍还你还不行吗?”
江挽晴听着这一句接一句的话。
公公的蛮横,婆婆的“道理”,小姑子的无耻,还有丈夫那冰冷的沉默和最终捅向她心窝的刀子。
她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也真的,扯了扯嘴角。
但脸上肌肉僵硬,没能成功。
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过身,机械地走回自己那间小小的、朝北的、总是晒不到太阳的卧室。
身后,传来陆国栋带着怒气的声音。
“什么态度!陆哲,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爸,您别生气,她就那脾气,回头我说说她。”这是陆哲的声音,带着安抚,也带着一丝对父亲威严的顺从。
“哥,我那嫁妆……”陆潇潇娇声问。
“放心,少不了你的。”陆哲回答得很快。
门被江挽晴轻轻关上。
隔绝了客厅里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允许自己慢慢滑坐在地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手臂上。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紧紧咬着嘴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凭什么?
就凭她爱陆哲?
就凭她这六年来,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好嫂子?
就凭她性子软,好说话,一次次退让,换来的就是今天这样,被当成一块可以随意榨取油水的肥肉?
客厅里的说笑声隐约传来,他们在讨论那七十万该怎么用,是买辆车给陆潇潇当陪嫁,还是折成现金更有面子。
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在哭。
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难过。
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个外人。
不,连外人都不如。
外人至少还有拒绝的权利。
而她,连自己父母给的钱,都保不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江挽晴木然地拿出来看。
是母亲发来的微信。
“小晴,钱收到了吧?自己收好,别乱花,也别让陆家知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不敢回复,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她怎么跟妈妈说?
说您的女儿没用,钱刚到账,还没捂热,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说您的女婿,您当初觉得“老实、工作稳定、家庭条件不错”的女婿,为了这笔钱,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您女儿说“离婚”。
她说不出口。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客厅里的讨论似乎告一段落,传来了电视的声音,还有陆潇潇咯咯的笑声。
江挽晴扶着门站起来,腿有些麻。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后面,是不是都有一个像她这样,冷暖自知的家?
晚饭时间,没有人叫她。
直到饭菜的香味飘进来,孙玉琴才在外面敲了敲门,声音不高不低。
“挽晴,出来吃饭了。”
语气平淡,仿佛下午那场激烈的逼迫,那些伤人的话语,从未发生过。
江挽薇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离开。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听到陆哲在门外说:“挽晴,吃饭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
江挽晴拉开门。
陆哲站在门外,眉头微蹙。
“叫你吃饭没听见?还闹脾气?”
江挽晴抬眼看他。
这张看了六年的脸,此刻显得无比陌生。
“陆哲,”她听见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下午你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陆哲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
“什么话不话的,先吃饭。爸还在气头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他没有回答。
但他躲闪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挽晴的心,彻底沉到了底,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泡沫也破碎了。
饭桌上,气氛诡异。
陆国栋沉着脸,一言不发,只顾吃饭。
孙玉琴给陆潇潇夹菜,小声说着什么。
陆哲埋头吃饭,速度很快。
江挽晴面前的饭碗,干干净净,一筷子都没动。
“怎么不吃?”陆哲瞥了她一眼,“不合胃口?”
江挽晴没吭声。
“不吃算了,饿的是你自己。”陆哲语气硬邦邦的,转头对孙玉琴说,“妈,这汤不错。”
孙玉琴笑了笑:“喜欢就多喝点,潇潇,你也喝。”
陆潇潇甜腻地应着:“谢谢妈,妈最好了。”
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越发衬得江挽晴像个突兀的闯入者,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我吃饱了。”江挽晴放下筷子,起身想离开。
“坐下。”陆国栋冷冷开口。
江挽晴动作顿住。
“饭不好好吃,给谁摆脸色看?”陆国栋放下碗,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来,“下午的事,你想明白没有?那钱,什么时候给潇潇?”
又来了。
江挽晴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爸,”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那钱,是我爸妈的……”
“砰!”
陆国栋猛地一拍桌子,碗碟哐当作响。
“你爸妈你爸妈!我看你就是没把自己当陆家人!没把陆哲当你丈夫!没把我们当你公婆!”
“陆哲!”他厉声喝道,“这就是你找的好媳妇!眼里只有她娘家!”
陆哲脸色有些难看,放下碗,看向江挽晴,眼神里带着责备和催促。
“挽晴,少说两句,快给爸道个歉。”
道歉?
她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有自己的积蓄?
错在不该拒绝他们无理的索取?
江挽晴看着陆哲,看着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悲凉和荒谬。
“我没错,”她听见自己清晰地说,“钱是我父母的,我不会给。”
“你!”陆国栋气得站起来,指着江挽晴的鼻子,“反了你了!”
孙玉琴赶紧起来拉他:“老头子,别动气,别动气,好好说……”
陆潇潇也添油加醋:“嫂子,你就非要惹爸生气吗?你就不能为这个家想想?为我哥想想?他工作那么累,你还这样气爸!”
陆哲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江挽晴,眼神里的温度彻底消失。
“江挽晴,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过了?”
又是这句话。
下午那句“离婚”带来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
江挽晴挺直了背脊,迎着他的目光。
“想过,但不是这样过。”
“好,好,好!”陆国栋连说三个好字,胸膛剧烈起伏,“翅膀硬了,敢顶嘴了!行,这个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陆哲,你还等什么?这种媳妇,留着过年吗?”
陆哲下颌线绷紧,盯着江挽晴,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陆国栋粗重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陆哲移开视线,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今晚别睡卧室了,去客厅沙发睡。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谈。”
一句话,给江挽晴下了判决。
赶出卧室。
去睡客厅沙发。
像一个被惩罚的孩子,像一个被厌弃的物件。
陆潇潇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赶紧压下去,假装担忧地扯了扯陆哲的袖子。
“哥,这……不好吧?嫂子她……”
“她自己作的。”陆哲打断她,不再看江挽晴一眼,起身扶住陆国栋,“爸,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我扶您回房休息。”
孙玉琴叹了口气,摇摇头,开始收拾碗筷,也没看江挽晴。
江挽晴一个人站在原地。
看着陆哲扶着盛怒的公公离开。
看着婆婆默不作声地收拾。
看着小姑子眼底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她像个透明人,像个笑话。
没有人问她吃没吃饭。
没有人关心她今晚怎么睡。
他们在意的,只有那七十万,只有陆潇潇风光出嫁的面子,只有陆国栋的权威不容挑战。
她默默转身,走向客厅。
沙发是布艺的,不算长,她躺下腿需要蜷起来。
没有枕头,没有被子。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
她抱着手臂,蜷缩在沙发里,听着主卧里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是陆哲在低声安抚陆国栋。
听着陆潇潇在次卧里打电话,声音欢快。
“哎呀,差不多搞定啦,我嫂子那人,看着硬气,其实最好拿捏了……嗯,七十万,到时候陪嫁一辆车,剩下的买点金饰,肯定够面子……”
听着婆婆在厨房洗碗的水流声。
所有这些声音,都和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
只觉得心里空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声音都沉寂下去。
夜色浓稠如墨。
江挽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蓝的光。
是母亲又发来一条信息。
“睡了吗?钱存好了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太省了。”
江挽晴的眼泪终于再次汹涌而出。
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能让隔壁的人听到她的软弱。
不能。
她在黑暗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妈,钱存好了,我很好,别担心。”
点击发送。
然后,她点开了手机银行APP。
那串数字再次跳入眼帘。
1,420,000.00。
这是父母用老家的宅基换来的,是他们对她这个远嫁女儿最后,也是最实在的牵挂和底气。
下午,她只觉得这笔钱沉重,是麻烦。
此刻,在冰冷的客厅沙发上,在丈夫的驱逐和漠视中,在全家人的逼迫和算计下,这串数字,却仿佛成了黑暗中唯一看得见的光。
微弱,但确实存在。
属于她自己的光。
陆国栋说要离婚。
陆哲说那就离。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她,拿捏她,逼她就范。
可如果……她不怕了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骤然落入她冰冷死寂的心湖。
“嘶——”
很轻,很微弱。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裂开,苏醒。
她握紧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湿漉漉的、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里。
天快亮的时候,江挽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沙发又硬又窄,硌得她浑身骨头疼。
客厅没有窗帘,清晨的光线直直地照进来,刺得她眼睛发涩。
她坐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和肩膀。
主卧的门紧闭着,次卧也悄无声息。
整个家还在沉睡,或者说,是刻意忽视了她的存在。
江挽晴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睛有些红肿,头发也乱糟糟的。
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她对着镜子,慢慢地,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对自己说。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她回到客厅,把自己的手机、充电器、还有随手放在茶几上的一支口红收进随身的小包里。
然后,她换上鞋,轻轻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初秋的早晨,空气带着凉意。
江挽晴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里,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她没有坐地铁,也没有打车。
就这么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生活。
她走得很慢,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是陆哲。
江挽晴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看了很久,直到铃声自动挂断。
很快,又再次响起。
她还是没接。
第三次响起时,她按下了静音,把手机塞回包里。
世界清净了。
但心里的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
他能打电话,大概只是发现她不在沙发上,随口问一句。
或许还会因为她“夜不归宿”而生气。
至于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冷不冷,难不难过……他大概,从未想过。
江挽晴走累了,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旁边有早起锻炼的老人,有遛狗的情侣,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安宁。
只有她,像个无处可去的游魂。
包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微信。
她拿出来看。
陆哲:“一大早去哪了?妈问你回不回来吃早饭。”
没有称呼,没有关心,只有一句带着不耐烦的询问。
江挽晴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她点开输入框,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质问?哭诉?还是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她最终什么也没回,关掉了对话框。
就在她准备收起手机时,通讯录那里忽然跳出一个红色的“1”。
有人申请添加她为好友。
验证信息是:“江挽晴?我是许修远。”
许修远?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江挽晴想了几秒,才记起来,是她大学时高两届的学长,法学院的风云人物,毕业后好像进了很不错的律所。
他们交集不多,只是在几次社团活动上见过,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怎么会有自己的微信?
江挽晴犹豫了一下,通过了验证。
几乎是在通过的瞬间,对方就发来了消息。
“江学妹,早上好。贸然打扰,不好意思。”
“我是从秦教授那里问到你的联系方式的。听说你在A市,最近正好有个业务相关的事情,想请教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
秦教授是他们大学时共同的选修课老师,一位很和蔼的老先生。
江挽晴回复:“许学长好。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您说。”
许修远回得很快。
“电话里说可能更方便些,学妹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江挽晴看了看周围。
晨练的老人已经散去,遛狗的情侣也离开了,长椅周围很安静。
“方便的。”
消息刚发过去,许修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沉稳,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专业感。
“江学妹,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学长。”
“是这样,”许修远开门见山,“我最近在跟进几个涉及婚姻财产纠纷的案例,其中有一个情况,和学妹你可能……有某种程度上的类似。当然,我只是基于一些有限的了解做的猜测,如果有冒犯,还请见谅。”
江挽晴心里猛地一跳。
类似?
他知道什么?
“学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许修远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似乎走到了更私密的空间。
“秦教授前天和我通话,提到前不久师母和他聊天,说起你父母好像提起过,你老家那边有征地补偿的事。老人家不太放心,怕你年轻,处理不好这种大额财产,尤其……是在婚姻关系里。”
江挽晴握紧了手机。
是了,秦教授和她父母是老街坊,看着她长大的。父母拿到补偿款,心里既高兴又没底,去找秦教授聊聊,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没想到,秦教授会跟许修远提起。
“学妹,你别误会,我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许修远语气诚恳,“只是秦教授提到,你父母很担心,怕这笔钱……在你手里留不住。而我最近处理的案子里,恰好有类似的,女方父母给的嫁妆或是补偿款,在婚姻中被男方家庭以各种名目‘借’走、‘用’掉,最后离婚时追索无门,人财两空。”
“秦教授知道我的职业,就托我……如果可能的话,以学长的身份,私下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早做打算比较好。”
江挽晴的喉咙有些发紧。
早做打算?
她昨晚之前,从未想过需要“打算”什么。
可现在……
“学长,”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笔钱,是我父母明确赠与给我个人的,在婚姻存续期间,它属于我个人财产吗?”
“原则上,是的。”许修远回答得很肯定,“法律有规定,遗嘱或赠与合同中确定只归夫或妻一方的财产,为夫妻一方的个人财产。你父母如果能明确表示,这笔钱是赠与给你个人的,并且有证据,比如转账备注,或者书面协议,那么它就是你的个人财产,与你的配偶无关。”
江挽晴的心,稍微定了一点。
但许修远接下来的话,又让她提起了心。
“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尤其是涉及大额款项,容易产生混同。比如,如果你把这笔钱转入你们夫妻的共同账户,或者用于家庭共同生活开支,比如买房、装修、买车等,那么性质就可能发生改变,被认定为夫妻共同财产,或者你对家庭的贡献、赠与。”
“另外,”许修远顿了顿,声音更严肃了些,“如果对方家庭以家庭需要、亲属急用等理由向你‘借’款,哪怕有借条,如果款项是从你的个人账户直接转出,而对方能证明这笔钱用于了所谓的‘家庭共同事务’,比如给丈夫的妹妹做嫁妆,并且你丈夫知情甚至赞同,那么在司法实践中,要追回也会非常困难,容易被认定为家庭内部的资金调配或赠与。”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江挽晴心上。
陆家,不正是想以“家庭需要”、“妹妹嫁妆”的名义,要走这笔钱吗?
如果她真的给了,哪怕陆潇潇写个借条,以后能要回来吗?
陆哲会帮她要吗?
不会。
他只会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
甚至,如果她不给,他们就用离婚来威胁。
“学长,”江挽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如果……对方用离婚来胁迫呢?”
电话那头,许修远轻轻叹了口气。
“学妹,法律保护每个人的合法权益,但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离婚是一种选择,但不是胁迫的手段。如果一段婚姻,需要用牺牲一方的重大财产利益来维持,那么这段婚姻本身,就需要重新审视了。”
“我的建议是,第一,务必保存好这笔钱属于你个人财产的证据,包括你父母的赠与意愿表示,转账记录等。第二,在任何情况下,不要轻易将这笔钱转入夫妻共同账户,或用于可能被认定为家庭共同消费的用途。第三,如果面临压力,尤其是来自配偶及其家庭的压力,不要轻易口头或书面承诺赠与、借款。必要时,可以咨询专业律师。”
“当然,”许修远补充道,“我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如果……你真的需要帮助,无论是咨询,还是其他,可以随时联系我。毕竟,你是秦教授看着长大的妹妹,也是我的学妹。”
“谢谢学长。”江挽晴由衷地说。
这通电话,像一阵及时雨,浇醒了她混沌的头脑,也给了她一丝微弱但清晰的方向。
挂断电话后,她在长椅上又坐了很久。
直到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她打开手机银行,再次看着那串数字。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
第一步,她给母亲发了条微信。
“妈,那笔钱,无论谁问,包括陆哲,您和爸都要咬死,是借给我的,要还的。就说你们老了,要留养老钱,我只是暂时保管。千万别说是给我的。”
母亲很快回复,带着疑惑和担忧。
“怎么了小晴?出什么事了?陆家问你借钱了?”
江挽晴鼻尖一酸,强忍着打字。
“没事,妈,就是预防一下。您和爸就按我说的做,千万记住了。”
安抚了母亲几句,她开始操作手机银行。
她申请了一张新的银行卡,卡号只有她自己知道。
然后,她从那一百四十二万里,转出了三十五万,存入新卡。
这笔钱,是她给自己留的退路,绝不能动。
剩下的钱,她分成了两部分。
五十五万,购买了一款银行推荐的、期限半年、不可提前赎回的理财产品。
另外五十二万,留在原来的账户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一直绷紧的神经,稍微松了那么一点点。
她给陆哲回了条微信。
“在外面走走,晚点回去。”
没有解释,没有认错,平静得不像她。
陆哲没有回复。
江挽晴不在乎了。
她在街边的早餐店吃了点东西,然后去了公司。
哪怕心里再乱,工作不能丢。
这是她独立于陆家之外,唯一的立足之本。
03
只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今天的状态。
一上午,她心不在焉,敲错了好几份报表的数据,被主管皱着眉叫进去问了两次话。
“江挽晴,你最近怎么回事?状态这么差?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别在这里出错,连累整个部门。”
主管的话还算客气,但眼里的不满已经很明显。
最近公司在传裁员,风声鹤唳,人人都绷着一根弦。
江挽晴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对不起,王姐,我有点不舒服,下午请假半天,工作我会带回家做完,不会耽误进度。”
主管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去吧,调整好状态再来。最近是关键时期,你心里有数。”
江挽晴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回到家时,已经快中午了。
打开门,客厅里没人。
主卧的门关着,陆哲可能去上班了,也可能在睡觉——他有时候上夜班,白天补觉。
次卧里传来陆潇潇讲电话的声音,嘻嘻哈哈,心情很好的样子。
厨房有动静,是婆婆孙玉琴在准备午饭。
看到江挽晴回来,孙玉琴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像往常任何一个中午一样。
“回来了?上午去哪了?陆哲打你电话也不接。”
“去公司了。”江挽晴换了鞋,平静地回答。
“哦。”孙玉琴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切菜,顿了一下,又说,“上午你爸还在生气呢,你下午没事,去跟他认个错,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认错?
江挽晴想笑。
她错在哪里?
错在不该有自己的钱?
错在不该拒绝无理的要求?
她没接话,径直走向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昨晚她睡了一夜的地方。
孙玉琴看她这样,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
午饭时,陆国栋沉着脸坐在主位。
陆哲也在,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下有黑眼圈,看到江挽晴,眉头习惯性地皱起。
“上午去哪了?电话也不接。”语气是质问的。
“公司。”江挽晴淡淡回答,拿起筷子。
“公司?我打电话去你公司,你同事说你请假了。”陆哲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满,“江挽晴,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江挽晴夹菜的手顿了顿。
她没想到陆哲会打电话去公司查岗。
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心里。
“是请假了,不舒服,去看了医生。”她换了个说法。
“看病?什么病?病历呢?”陆哲追问,语气咄咄逼人。
江挽晴抬起头,看着他。
“陆哲,我是你妻子,还是你的犯人?”
陆哲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脸色更难看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问你两句怎么了?你一声不吭跑出去,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还不能问了?”
“我问你的时候,你回答我了吗?”江挽晴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昨晚,我问你那句话是不是认真的,你回答我了吗?”
陆国栋的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吃饭就吃饭,吵什么吵!”他瞪着江挽晴,“还有你,陆哲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遮遮掩掩的,像什么样子!”
“就是,”陆潇潇小声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江挽晴没理他们,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但她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咽。
她需要体力。
陆哲见她这样,冷哼一声,也没再说话,但脸色一直阴沉着。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吃完饭,江挽晴起身收拾碗筷。
陆潇潇擦擦嘴,对孙玉琴撒娇:“妈,我下午跟朋友去逛街,看中一个包,特别好,就是有点贵……”
孙玉琴看向陆国栋。
陆国栋没说话,看向陆哲。
陆哲皱了皱眉:“多少钱?”
“不贵不贵,就两万三……”陆潇潇笑嘻嘻地说。
“两万三还不贵?”陆哲语气不好,“你那个包不是才买没多久?”
“那个过时了嘛……”陆潇潇嘟嘴,眼神瞟向正在厨房洗碗的江挽晴,意有所指地说,“再说了,马上要结婚的人了,总得有个像样的包撑场面吧?不然陈峰家还以为我们家多寒酸呢。不像有些人,手里攥着大把钱,却一毛不拔,只顾着自己。”
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也盖不住这指桑骂槐的话。
江挽晴洗碗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
陆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爸,你看……”
陆国栋沉吟了一下,开口:“潇潇结婚是大事,该花的钱得花。陆哲,你当哥哥的,支持一下。”
陆哲脸色变幻,最终,看向厨房方向,提高了声音。
“江挽晴,你那理财,能不能提前取出来?先拿两万三给潇潇买个包。”
厨房里,江挽晴关掉了水龙头。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她擦干手,走出来,看着陆哲,又看看一脸期待的陆潇潇,还有不动声色的陆国栋和孙玉琴。
“不能。”她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不能?”陆哲的火气又上来了,“就两万三!你那理财到底买了多少?五十五万?一百万?拿两万三出来能死啊?”
江挽晴心脏抽痛,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买了五十五万,半年期,不可提前赎回,提前赎要亏百分之三十。”她平静地复述着银行产品的条款,“潇潇要是愿意承担这百分之三十的损失,也就是一万六千五,我可以现在就去赎回,拿两万三给她。”
陆潇潇尖叫起来:“凭什么要我承担损失?那是你的钱!”
“是我的钱。”江挽晴点点头,“所以,怎么处理,我说了算。”
“你!”陆潇潇气得脸都红了,转向陆哲,“哥!你看她!”
陆哲脸色铁青,站起来,走到江挽晴面前。
“江挽晴,你是不是非要跟全家人作对?”
“我没有跟任何人作对。”江挽晴迎着他的目光,“我只是在保护我父母给我的钱。这笔钱,是我爸妈借给我应急的,不是给我的,以后要还的。我没有权利随意动用,更别说承担不必要的亏损,去给别人买包。”
“借的?”陆国栋眯起眼睛。
“是。”江挽晴肯定地说,“我爸妈年纪大了,就那点宅基地补偿,是他们养老的依靠。只是暂时放在我这里,怕我遇到急用。昨天我已经转回五十五万给他们了,剩下的,我买了理财,动不了。”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
“你转回去了?”陆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江挽晴!你经过我同意了吗?那是我们家的钱!”
“我们家的钱?”江挽晴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笑容里满是凉意,“陆哲,那是我父母的钱,跟你,跟你们陆家,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丈夫!”陆哲低吼,“你的就是我的!你转走五十五万,跟我商量了吗?”
“跟你商量?”江挽晴看着他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心一点点冷透,“跟你商量什么?商量怎么把这笔钱,拿去给你妹妹做嫁妆,买包,充面子吗?”
“陆哲,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从昨天到现在,你问过我一句,这笔钱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关心过我爸妈把养老钱‘借’给我,是为什么吗?你只知道,这是一笔钱,一笔可以任由你们陆家支配,拿去贴补你妹妹,满足你爸面子的钱!”
“你闭嘴!”陆国栋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手指发抖,“反了!真是反了!陆哲,你看看,你看看她说的什么话!这还像是我们陆家的媳妇吗?”
孙玉琴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痛心疾首:“挽晴啊,你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这么说陆哲?他是你丈夫啊!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潇潇是你妹妹,帮她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这么计较?”
陆潇潇更是直接哭了起来,指着江挽晴:“你就是不想我好!你就是见不得我嫁得好!江挽晴,我恨你!”
江挽晴站在那里,听着这一句句的指责,看着陆哲越来越冷的眼神,看着公公气得发青的脸,看着婆婆失望的表情,看着小姑子怨恨的哭诉。
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个家,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她只是一个外人,一个可以被无限索取,却不能被允许拥有自己东西的外人。
“随你们怎么想。”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往卧室走去,“钱,我一分都不会动。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江挽晴!”陆哲在她身后怒吼,“你给我站住!”
江挽晴脚步没停。
“行!你有种!”陆哲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挑战权威的难堪而颤抖,“那你就抱着你那点钱过去吧!这日子,我看也别过了!”
又是这句话。
江挽晴的手握住了卧室的门把手。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她回过头,看着客厅里那一张张或愤怒、或怨恨、或冷漠的脸。
缓缓地,清晰地说。
“不过就不过。”
说完,她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将所有的嘈杂、愤怒、指责,都关在了门外。
背靠着门板,她能听到陆哲在外面暴怒的吼声,能听到陆潇潇尖利的哭叫,能听到陆国栋剧烈的咳嗽和孙玉琴慌张的劝慰。
很吵。
但她的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甚至,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轻松。
她走到床边坐下,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她和许修远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早上通话结束后,他发来的一条消息。
“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
江挽晴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点开输入框,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学长,如果我想保护我的个人财产,并且在必要时,为可能的离婚做准备,我该怎么做?我需要收集哪些证据?”
点击发送。
消息很快显示“已读”。
几秒钟后,许修远的回复跳了出来。
“首先,确保那笔钱的独立性,不要与夫妻共同财产混同。你早上做的很好。”
“其次,保存好所有他们向你施加压力,索要钱财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录音、微信聊天记录、短信、邮件。尤其是提到‘不给就离婚’这类胁迫性言语的证据。”
“第三,梳理清楚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包括婚后收入、存款、房产、车辆、投资等。这部分在离婚时需要分割。”
“第四,如果对方有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也要留意。”
“最后,学妹,保护好自己。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江挽晴一条一条仔细看完,回复。
“我明白了,谢谢学长。”
许修远又发来一条。
“证据的收集要隐蔽、合法。如果涉及到具体操作,或者需要法律意见,我们可以面谈。我最近都在A市。”
“好,如果需要,我再联系学长。”
结束对话,江挽晴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天空很蓝。
可她所处的这个房间,这个家,却冰冷而压抑。
陆哲没有再进来。
或许是在客厅生气,或许是出去了。
江挽晴不在乎了。
她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常穿的衣服,重要的证件,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她没有全部拿走,只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放在衣柜最深处。
像一个无声的预备。
晚上,陆哲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
他没有进卧室,直接睡在了客厅沙发上。
江挽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外面沙发上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翻身和含糊的呓语。
他们之间,好像突然隔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不,或许这道墙一直都在,只是她以前假装看不见。
现在,她看见了。
墙的那边,是陆哲,和他的父母妹妹,他们才是一家人。
墙的这边,只有她自己。
第二天是周末。
陆哲一早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陆潇潇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约会了。
家里只剩下江挽晴,和陆国栋、孙玉琴。
气氛依旧凝滞。
陆国栋看到江挽晴,就当没看见,板着脸看报纸。
孙玉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做着家务。
江挽晴也乐得清净。
她回到卧室,关上门,开始整理思路,并按照许修远的建议,开始小心地保存一些东西。
手机里,陆哲、陆潇潇、甚至婆婆孙玉琴在一些家庭群里,或是私下聊天时,旁敲侧击打听那笔钱,或者暗示她应该拿出来的话语,她都截了图。
昨晚陆哲那句“不过就不过”的怒吼,她当时下意识地,用另一部旧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虽然录音环境嘈杂,但依稀可辨。
她还翻出了结婚这几年的记账本。
陆哲的收入比她高不少,但每个月只给她固定的生活费,用于家庭开支。他自己的工资卡,从未交给她过。家里的存款,大部分也是他的收入。
房子是陆哲的婚前财产,车也是。
她自己的工资,除了家用,所剩无几。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这些数字,只觉得讽刺。
下午,她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