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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会:38元遗产和满山天麻

2025 年 10 月 30 日,五峰牛庄乡的晨雾像一块湿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海拔 1800 米的山坳间。老屋的木窗棂

2025 年 10 月 30 日,五峰牛庄乡的晨雾像一块湿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海拔 1800 米的山坳间。老屋的木窗棂透着微光,88 岁的罗官章蜷缩在铺着粗布被褥的床上,溘然长逝。他那双曾攥过锄头、握过锯子、捻过天麻种子的手,安静地搭在床沿,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山泥。

屋后的竹棚里,新磨的镰刀在雾色中泛着清冷的寒光,刃口倒映着连绵的山影。三只山羊循着熟悉的气息凑到棚门口,咩咩的叫声划破晨寂,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每天清晨提着料桶走来的佝偻身影。棚角堆着半袋还没开封的菌材,旁边散落着几张画满符号的草稿纸 —— 那是他钻研了整整两年的桶栽天麻新技术,终究没能等来最后一次试验的春暖花开。

女儿李秀英红着眼眶整理遗物,指尖在褪色的蓝布中山装口袋里触到一张硬卡。当她在乡信用社柜台插入工资卡时,显示屏上的数字让在场所有人沉默:38.83 元。这串单薄的数字,与她手中沉甸甸的药袋形成刺目对比 —— 父亲每月 4000 多元的退休金,除了购买治疗心脏病和关节炎的药物,其余全换成了天麻种子、菌材和村民急需的生产资料。银行柜员记得,上个月老人还来取过钱,说是帮村民吴晓峰买菌种,当时他咳得直不起腰,却笑着说 “菌种不能等”。

种子的誓言

“党员就要像一颗种子,撒到大山里,就得生根发芽,帮老百姓谋出路。” 在罗官章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那本封面磨破的牛皮笔记本上,这行字的墨迹被岁月浸润得有些模糊,下方 “忠诚、干净、担当” 六个朱笔小字却依旧鲜红。1956 年 7 月 1 日,20 岁的罗官章在党旗下宣誓时,就把这句话刻进了心里,此后 49 年,他用脚步丈量着这份承诺。

牛庄乡素有 “宜昌小西藏” 之称,这里平均海拔 1540 米,全年无霜期不足 180 天,陡峭的山壁上嵌着零星的坡地,种出的玉米都长不满半人高。上世纪 80 年代初,35 岁的罗官章接任乡党委书记时,全乡人均年收入只有 120 元,有 3 个村连电都没通,村民住的茅草房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他带着乡干部翻山越岭摸底,半个月走坏两双胶鞋,终于在笔记本上画出了第一张扶贫蓝图:“先通公路,再兴产业,三年让群众有饭吃、有衣穿。”

为了修通连接山外的公路,罗官章带着村民炸开 13 处悬崖、填平 7 道深谷。他白天扛锄头挖土石方,晚上住在工棚里记工分,饿了就啃冷红薯,累得在石头上就能睡着。有次炸山时,一块碎石砸中他的额头,血流满面,他简单包扎后又冲回工地。就这样干了两年多,第一条盘山公路终于通到了乡政府门口,当第一辆卡车运着化肥驶进山里时,村民们哭着把自家最好的腊肉往罗官章怀里塞。

1990 年,罗官章升任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却主动请缨对口帮扶牛庄乡。此后 8 年,他每月至少有 20 天泡在山里,帮村里建水电站、办药材合作社。1997 年 5 月,刚办完退休手续的第二天,60 岁的罗官章背着铺盖卷、提着装有工具的帆布包,再次踏上了返回牛庄的山路。妻子劝他:“你当了一辈子干部,该歇歇了。” 他却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梁说:“你看那山里的人家,还有没脱贫的,我歇不下来。” 这一次,他把家安在了海拔 1800 米的油竹坪村,屋前就是开辟出的试验田,泥土的气息从早到晚萦绕在窗前。

血与汗的天麻路

“要让大山脱贫,得靠山吃山,但不能瞎吃。” 罗官章走遍牛庄的山山水水,发现这里的气候土壤特别适合天麻生长。可当时村民种天麻全凭老经验,产量极低,一斤鲜天麻能卖 5 块钱就算不错。他听说山西、陕西的天麻种植技术先进,便揣着攒下的 2000 块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那是 1998 年的冬天,61 岁的罗官章坐了 30 多个小时的硬座,辗转到山西吕梁。可当地药农把技术当 “传家宝”,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开口就要天价转让费。他在村口的破庙里住了半个月,每天帮药农挑水、劈柴,终于感动了一位老药农,偷偷教了他几句关键要领。靠着这些零碎的知识,他又去陕西汉中取经,同样四处碰壁,回程时身上只剩下够买一张站票的钱,一路靠好心人给的馒头充饥。

“别人不教,咱就自己试!” 回到牛庄,罗官章把 5.5 万元退休金全部拿了出来,这是他和妻子一辈子的积蓄。在海拔 2000 米的钻天岭上,他搭起一间简易窝棚,里面支着木板床,铺着稻草,床边堆着土豆和咸菜。每天天不亮,他就背着背篓上山寻找菌材,中午在山里烤几个土豆当饭,傍晚回来记录试验数据,常常忙到深夜。山梁上的路全是碎石,800 多天里,他摔过无数跤,最严重的一次滚下三米多高的坡地,浑身是伤,却死死护着怀里的菌种瓶。10 多双胶鞋被磨穿鞋底,鞋面上沾满泥渍和血迹,后来都被妻子收在木箱里,成了无声的见证。

灾难在 2000 年春天突然降临。那天罗官章在锯菌材时,由于连日劳累走神,左手两根手指被飞速转动的锯片割断,鲜血瞬间染红了菌材堆。村民把他送到乡卫生院,医生缝了 17 针,叮嘱他至少休养一个月。可他躺在病床上,心里惦记着试验田里的菌种,只歇了 10 天,就缠着绷带回到了山场。妻子哭着拉他:“你不要命了?” 他却掰开妻子的手:“菌种等不起,乡亲们更等不起。”

就在这样的坚持下,100 多次试验、3 大本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终于换来了希望的曙光。2000 年深秋,当第一粒天麻有性繁殖种子破土而出时,罗官章捧着那株带着泥土的嫩芽,哭得像个孩子。这株不起眼的天麻,意味着繁殖率从原来的不足 10% 提升到了 90% 以上,产量能翻几番。

2001 年春天,罗官章把培育出的菌种免费分给 125 户村民,还挨家挨户指导种植技术。村民吴晓峰记得,罗书记每天天不亮就来他家的天麻棚,蹲在地上教他辨别菌材好坏,连吃饭都催着 “快吃,吃完还要去下一家”。那年秋天,吴晓峰家的天麻卖了 8000 多块钱,是过去好几年的收入总和。年底算账,125 户村民户均增收 5000 元,10 多个种植大户年收入超过 10 万。到 2020 年,全乡天麻种植面积发展到 1.2 万亩,收入近 7500 万元,曾经空荡荡的乡储蓄所,如今柜台前每天都排着长队,存款单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清贫的丰碑

“罗书记的钱,都花在了我们身上。” 说起罗官章,72 岁的村民张启顺抹起了眼泪。2010 年冬天,张启顺的老伴重病住院,急需 3000 元手术费,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罗官章听说后,当天就把钱送了过来,裤脚还沾着山里的泥,棉袄领口磨得发亮。后来张启顺才知道,那笔钱是罗官章刚取的退休金,他自己的降压药都断了好几天。

这样的故事在牛庄俯拾皆是。村民李桂花的孩子考上大学,差 2000 元学费,罗官章塞来钱时,兜里只剩下几十块钱;村民王大山想买菌种却没本钱,罗官章帮他担保贷款,还替他交了利息。可这位 “散财书记” 对自己却苛刻到了极致。他的衣柜里,全是打补丁的旧衣服,最体面的一件蓝布中山装,还是当年开会发的;一日三餐不是烤土豆就是玉米糊,最后一顿晚饭,碗里盛的还是炕洋芋和咸菜。女儿心疼他,想给他买件新棉袄,他却说:“能穿就行,省下来的钱能买好几斤菌种。”

2025 年 11 月 2 日,按照土家族习俗,乡亲们为罗官章举办 “大夜” 送别仪式。夜幕降临时,油竹坪村的晒谷场上挤满了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还有从外地赶回来的年轻人。大家手里攥着礼金,想送老书记最后一程,却被李秀英含泪婉拒:“父亲临终前特意嘱咐,一分份子钱都不能收,他说帮大家脱贫,就是最好的礼物。”

夜色渐深,土家汉子们点燃篝火,跳起了雄浑的 “撒叶儿嗬”。歌声穿过云雾,回荡在寂静的山梁上:“山高水长哟,忘不了你的恩;天麻满坡哟,念着你的情……” 火光中,有人举起手机,播放着罗官章生前的视频:老人蹲在天麻棚里,手把手教村民种植,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泥土,笑容却比山花都灿烂。

永不褪色的奖章

在罗官章的书桌抽屉里,一个旧木盒被擦拭得锃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 7 枚奖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奖章的绶带有些褪色,脱贫攻坚奉献奖的奖牌边缘磨出了毛边,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的鎏金依旧耀眼…… 最珍贵的,是一张塑封的合影,那是 2016 年他受到习近平总书记接见时拍的。照片里,80 岁的罗官章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总书记叮嘱我,要继续发挥余热,带领乡亲们把日子过红火。” 每次说起那次接见,罗官章都格外激动。从北京回来后,他更忙了,不仅继续钻研天麻种植技术,还牵头发展了烟叶、高山蔬菜产业,形成了 “三驾马车” 带动脱贫的格局。今年年初,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的他,特意让女儿陪着去交了 520 元特殊党费。“520,就是我爱党。” 他握着村支书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这是一位老党员对信仰的最后告白。

如今的牛庄,早已不是当年的穷山恶水。柏油路通到了家家户户门口,太阳能路灯照亮了山村的夜晚,新建的学校里传来琅琅书声。烟叶地里,收割机在忙碌作业;天麻大棚里,村民们忙着采摘装箱;高山蔬菜基地里,青椒、萝卜挂满枝头。三大产业撑起了 1.6 万元的人均年收入,曾经的贫困村,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乡。

罗官章走了,但他撒下的种子,早已在这片大山里长成参天大树。那 38.83 元的工资卡余额,是他清贫一生的见证;那漫山遍野的天麻,是他留给乡亲们最宝贵的遗产。在牛庄乡的文化广场上,一尊罗官章的铜像静静矗立,老人手持天麻,目光温柔地望着远方的山梁。每当春天来临,天麻破土而出的声音,仿佛都在诉说着一位老党员的赤子之心,在大山深处永远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