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是一位八十岁的爷爷。老爷爷外表壮实，高高大大。但是黢黑的肤色明显不正常。监护仪上时不时冒出来的“滴滴声”说明，他的指标或者说生命体征的某些数值，不稳定。

八点钟，护士通知去做血透。两个儿子在指导下将老爷子推走。留在病房的老太太，一下子失去了魂灵似的，六神无主。她看我坐在母亲的监护仪前，便走过来问我：人家说做血透伤身体，不能做。我家老头子去做了，会不会害了他？

我赶紧安慰：不会的。到医院就听医生，不要去想什么“人家说”的。她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担心啊，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我笑了笑，继续安慰道：在医院有什么担心的？还有两个儿子在这里，你就好好的将心放到肚子里。该吃吃该睡睡，自己不倒下来，才是减轻儿子的负担。要是你也倒下了，儿子管哪个？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老头子这次生病，儿子花了多少钱啊。小儿子才下夜班，一点没有休息就赶过来了。大儿子几天不上班了，不晓得会不会扣工资。然后，她用脑袋示意着问我，你家妈妈有没有医保？我回说“有的”。她说我们是高邮的，只有农保。

我“哦”了一声。不想再谈。老太太却谈兴正浓。东拉西扯地说着。我忽然想到，她不是要和我聊天，而是要找个让自己不紧张的地方。于是决定陪她一段时间。我便问她：老太爷什么毛病啊。

老太太一下子来神了。她忙忙地回答我说：我家老头子身体好呢，能挨扁担夯几下子不动身，多少年没有生过病。这次是到人家玩，人家在弄白果子，给了他一把。中上吃过饭，我就把白果子洗干净放了一碗水煮了，还加了几颗红枣子一起。煮好了我一口没舍得吃，都给他吃了喝了。到晚上，他就吐血拉血，吓死我了。

我心中暗说，吃多了还是没煮熟？白果含有白果酸、白果醇、银杏毒和氰苷等有毒成分，大量食用后，毒素堆积导致了中毒。老爷子年龄大了代谢慢，原本有肾结石和痛风。他中毒的表现为，脾胃损伤、血液凝固和肾脏功能受损。他胃受伤居然大出血了，肾受伤要到做透析，真是想不到。这便是老人的无知。假如两个人分了吃，还不一定后会有这样的后果。

白果吃多了的危害，远不止这些。还有神经麻痹、昏睡甚至失去生命。其实，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其两面性。你之毒药我之蜜糖，就是这意思。在我印象中，白果一直是好东西。记得刚工作那年，到现广陵路上的副食品商店玩。在一个玻璃瓶中看到待售的白果，每斤三十四元。那时候，三年出徒的小工人，一月工资十八元。

白果多了，红枣多了，桂圆成了日常的水果。记忆中的滋补品，现在都没了效用似的。取而代之是那些合成的蛋白粉、这种那种的“白金”、“黄金”。最记当年马俊仁做广告的“中华鳖精”，里面老鳖的汤水都没有，却在强大的广告和名人效应下，卖得不要太好。中国的广告是有原罪的。

最好的补品，是吃好一日三餐，尽可能种类多样化。但是有谁愿意听？琳琅满目的滋补品摆满货架，竭尽华美的包装盒，看起来真漂亮。可是，商家只告诉你有多好，绝不会吐露一个字的副作用。

差不多四个小时，老爷子在两个儿子的呵护下，被推回了病房。紧跟着护士走了进来。他关照老爷子的儿子，要让老爷子躺着，注意拍拍他的双腿。躺的时间长了，有可能出现下肢静脉血栓，危及生命。还说，老爷子的血色素只有6左右。

照顾病人有多难？需要躺着，还要预防下肢静脉血栓。不是专业人员，恐怕名字都没听过。现在，却要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人，担负起这样那样的护理重任。如果不是父母儿女的关系，即便上岗护理，病人家能放心？

家人不一样，赶着鸭子上架。上得上，不上也得上。这一代老人，或许是自古以来最幸福的群体了。他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期，拥有现代科技的种种便利，还有多子女的照顾，被孝顺着。

到我们老了，独养孩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正处于最忙碌的时期。现在流行的抱团养老、社会化养老，到时候不过是常态。

老太太又在和儿子自责了。谁又能想得到，一碗白果汤，会让老爷子陷入病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