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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后,我穿便装回老家探亲,当上连长的表弟摆架子要教我做人,不料他的顶头上司看见我,立马立正敬礼

表弟周强开着新配的军车回来探亲时,我正背着帆布包挤在闷热的绿皮火车上。他指着我的旧工装,对亲戚们笑谈:“我哥在部队待了十

表弟周强开着新配的军车回来探亲时,我正背着帆布包挤在闷热的绿皮火车上。

他指着我的旧工装,对亲戚们笑谈:“我哥在部队待了十几年,混得跟个民工似的。”

他甚至拍着我肩膀,说要帮我调到他手下当个“清闲”的仓库管理员。

全家人都以为他是个关照兄弟的好军官,直到他部队的李团长在慰问演出时认出了我。

那位大校军官无视了正要上前敬礼的周强,径直穿越人群,在我面前立正站好,敬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军礼。

“教官!”他这一声让整个会场鸦雀无声,“边境紧急任务,军区首长点名要您立刻归队!”

我看着表弟瞬间煞白的脸,知道这场探亲假,注定无法平静地结束了。

01

陈默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休假批准单,心里悬了二十天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为了争取到这宝贵的三天假期,他几乎磨破了嘴皮子,跟指导员软磨硬泡了将近一个月。

他在那片荒凉的边疆雷区已经坚守了整整十六年,身上的迷彩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混合着汗渍、雪山的冰晶、戈壁的沙砾,还有排雷时不可避免沾染上的泥土。

此刻,他换上了一件领口洗得有些起毛的深蓝色工装,搭配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帆布背包里塞了几包父亲常抽的老牌子香烟,踏上了那趟开往家乡小县的、慢悠悠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过道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行李,空气中弥漫着泡面的调味料味道、廉价茶叶的涩味,以及长途旅客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疲惫气息。

他好不容易在靠窗的位置找到自己的座位,邻座是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孩子似乎因为不适而哭闹不休,她不停地轻声哄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陈默默默地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那位母亲连忙低声道谢。

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盛夏的田野一片葱郁,绿色的禾苗在风中起伏,电线杆一根接一根地向后飞速掠去,远方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

看着这熟悉的景象,他心中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交织在一起,难以名状。

他十六岁入伍,如今已是三十一岁的老兵了,这些年来,回家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他的父亲陈铁山是参加过当年边境防御战的老兵,肩膀上至今还留着弹片造成的疤痕,比任何人都理解军人的职责与坚守。

可母亲王淑慧却不完全理解,她一辈子生活在这座小县城里,守着这处老旧的院落,眼里看的、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柴米油盐和邻里之间的长短。

每次难得的视频通话,母亲总是对着屏幕那头的他唉声叹气,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与不解。

“小默啊,你在那边到底做什么工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回家,你看看隔壁老周家的儿子周强,跟你差不多时候当的兵,人家现在都当上营长了,家里新房也盖了,新车也买了。”

每当这时,陈默总是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告诉母亲自己一切都好,工作也不累,但心里却像是咽下了黄连,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他驻守的地方是环境恶劣、危机四伏的边境雷区,每年都要执行上百次排雷任务,好几次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些用生命危险换来的三等功、二等功军功章,都被他小心翼翼地锁在部队配发的那个绿色铁皮柜深处,外面还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层标注着“机密”字样的黑色绒布。

这些事情,他不能对家人透露半分,一个字都不敢提,生怕母亲知道了,会整日整夜地为他担惊受怕,无法安眠。

火车在铁轨上摇晃了将近七个小时,终于缓缓停靠在了家乡县城的车站。

陈默背起那个略显陈旧的帆布包,走出站台,熟悉的街道已经有了不少变化,增添了几家新开的店铺,但路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地矗立在那里。

他步行了二十多分钟,回到了那座承载着他童年记忆的老旧四合院。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看到母亲王淑慧正系着那条熟悉的碎花围裙,在院子里弯腰摘着青菜,父亲陈铁山则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仔细地擦拭着一把他退伍时带回来的老旧步枪——那是父亲最珍视的纪念品,每年都会拿出来精心保养好几次。

“回来了?”王淑慧抬起头,看到儿子的那一刻,手里拎着的菜篮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快步走到陈默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抚过他黝黑且粗糙的脸颊,那是长年累月暴露在高原强烈紫外线下留下的痕迹。

“你看看你,又黑了不少,这手糙得跟砂纸似的,在部队里肯定没少吃苦受累。”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跟你同龄的那个小李,他家孩子今年都上小学二年级了,你呢?连个对象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陈默任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喉咙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父亲陈铁山这时也站了起来,手里还捏着那块擦枪布,他走到陈默面前,伸出宽厚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和力量感。

“回来就好。”

他只说了这么四个字,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包陈默带回来的香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父子俩默契地蹲在老槐树粗壮的树根旁边,点燃了香烟,看着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树上的蝉鸣和烟丝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在院子里回荡。

晚饭的餐桌上,母亲不停地往陈默碗里夹菜,红烧排骨、清炒小白菜,都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明天你小姨一家要过来串门,周强也从部队休假回来了,他现在可是营长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又给陈默夹了一大块排骨,“到时候你多跟他聊聊,学学人家在部队里是怎么发展的,别总是一个人闷在边疆那种地方苦熬,总得想想以后的出路。”

陈默低着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很清楚,明天那场注定无法回避的所谓“谈心”,其实不过是家人变着法子对他进行的又一次劝说和催促。

他放下筷子,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默念:有些责任,注定要独自肩负;有些荣光,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02

第二天中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散发着灼人的热气,小姨王桂香一家果然准时出现在了院门口。

表弟周强是最后一个进门的,他的步子迈得沉稳而有力,似乎刻意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军官常服,墨绿色的面料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连衣角的缝线都透着一股严谨,肩章上那两杠两星的中校标识,在院子里明亮的阳光下反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

他刚一步跨过门槛,就几乎把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母亲王淑慧刚刚摆好的塑料凳子、墙角挂着的用来晾晒的玉米串,还有陈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衬托他的背景。

王桂香紧紧挽着儿子的胳膊,嘴角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了,嗓门洪亮得估计隔壁院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姐,姐夫,你们快看看我们家强子!这身军装一穿,整个人的精气神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肩膀多宽,这站姿多挺拔,真不愧是部队里培养出来的干部,一眼看去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往陈默这边瞟,语气里的那股得意劲儿根本掩饰不住。

“可不像有些人啊,当兵的年头也不算短了,这回来探亲,穿得倒是跟刚从建筑工地下班似的,灰头土脸的,要不是知道他在部队,街坊邻居见了,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临时工呢。”

王淑慧正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溅了几滴出来,在浅色的桌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想打个圆场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干笑着把茶杯往王桂香面前推了推。

“他小姨,快坐下歇歇,喝口茶解解渴。”

陈铁山则皱紧了眉头,指节粗大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老烟杆,在桌腿边不轻不重地磕了磕,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眼神明显地沉了下去——他当年在边境打过仗,见过太多穿着破烂但抱着炸药包就敢往前冲的战士,他比谁都清楚,军装是否光鲜,从来就不是衡量一个军人价值的标准。

午饭的餐桌上,周强自然而然地成了绝对的主角。

他连拿筷子的姿势都似乎带着点官腔,一边殷勤地给长辈们夹菜,一边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近期的“辉煌战绩”。

“上次军区组织的大演习,我们营被指定为主攻尖刀营,凌晨三点就秘密渗透进了蓝军的防御阵地,硬是端掉了他们的临时指挥所!演习总结时,团长当着全团的面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是块带兵的好材料,将来肯定大有可为!”

王桂香在一旁忙不迭地搭腔,恨不得把儿子所有的优点都夸上天。

“那可不!我们家强子在部队里,领导那是相当器重,手底下的兵对他也是服服帖帖!上次他回家,他们团部的参谋还悄悄跟我说,照这个势头,再过两年等强子再立个功,很有希望调到师部机关去工作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陈默。

“小默啊,你真得跟你表弟多学学,人家这脑子灵活,懂得人情世故,在部队里才能走得顺,升得快。”

几杯酒下肚,周强的脸上泛起了红光,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

他放下酒杯,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拍在陈默的后背上,力道之大让陈默面前的碗都晃了一下。

“哥,”他带着浓浓的酒气,语气里充满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关怀”。

“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你,你在那偏僻的边疆一待就是十六年,到底图个什么呢?我听说你到现在还是个一级军士长?论兵龄你比我长好几年,可论级别,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他故意停顿了几秒钟,让桌上所有人都能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这样吧,看在兄弟的情分上,我回去跟我们营长打个招呼,我们营后勤处现在正好缺一个负责仓库管理的股长,工作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且享受正连级待遇。”

“你要是愿意,我帮你运作一下,估计年底之前就能办妥调令。离家近,也方便你照顾叔叔阿姨,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碗筷碰撞的声音消失了,连院子里原本聒噪的蝉鸣似乎也一下子减弱了许多。

周强这番话,表面上听起来是热心帮忙,实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视——他把一个在边境雷区坚守了十六年的老兵,当成了一个需要靠他“施舍”关系才能换个清闲岗位的、没有出息的人。

王淑慧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桌布边缘,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想替儿子辩解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陈默从来不肯详细说自己在部队的具体工作,只能把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眼眶却不由得红了起来。

陈铁山默默地放下酒杯,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沿,眼神锐利地看向周强,但仍然没有开口。

陈默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的羞辱意味。

他拿起桌上的酒瓶,不紧不慢地将周强面前空了大半的酒杯重新斟满,透明的酒液顺着杯壁滑下,激起一层细密的白沫。

“谢谢你的好意,强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坚定。

“我现在的岗位,很适合我,我也很愿意继续留在那里。”

周强愣了一下,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显然认为陈默这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桂香立刻接过话头,尖利的嗓音打破了饭桌上尴尬的沉默。

“哎哟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强子好心好意替你找门路,你还不领情?你那个岗位能有什么前途?再过几年,等你年纪更大些,想转业回地方,恐怕连个好单位都找不到了!”

陈默没有再回应,只是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地继续吃着碗里的米饭。

桌上的菜肴还在冒着热气,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有心思动筷子了。

这场本该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聚餐,最终在弥漫的尴尬和一种难以言说的隔阂中不欢而散,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03

餐桌上的沉默如同凝固的水泥,沉重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陈默放下手中的筷子,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碗沿上轻轻摩挲着,为了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僵局,他起身走向放在墙角的那个帆布背包。

那是他出发前特意收拾的,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还装着他为家人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先从包里拿出两个印着烫金商标的深色纸盒,递到父母面前。

“爸,妈,这是我托一位战友从北京的大医院带回来的氨糖软骨素,听说对保护关节特别好,你们平时干活多,腰腿容易酸痛,记得早晚各吃两粒。”

王淑慧连忙接了过来,手指反复摩挲着纸盒上细小的说明文字,眼眶又开始泛红——儿子在边疆那么艰苦的环境里,还时时刻刻惦记着他们的身体,这种保健品在他们这小县城里根本就没处买。

陈默又取出一个用深紫色锦缎包裹的长条盒子,转向小姨一家。

“小姨,姨夫,这是一套宜兴的紫砂茶具,我记得你们都喜欢喝茶,特意挑了很久,希望你们能喜欢。”

王桂香瞥了一眼那锦盒,不冷不热地接过来,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空凳子上,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比起自己儿子带回来的那些进口红酒和高级营养品,这套茶具实在是显得有些寒酸和小家子气。

最后,陈默从帆布背包内侧一个隐藏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着的小物件,布面已经被磨得发亮,边缘还能看到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细密针脚。

他走到周强面前,将这个蓝布小包递了过去。

“强子,听说你现在经常带部队进行野外拉练,这个送给你,也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

周强正端着酒杯和自己的父亲聊得兴起,见状只是斜眼瞟了一下,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容,漫不经心地接过了那个小布包。

他用手指随意地扯开系着的布结,蓝布散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样式古老、饱经风霜的黄铜指北针。

指北针的玻璃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微划痕,仿佛经历了无数次风沙的洗礼,边缘的黄铜镀层早已磨损脱落,露出了底下暗沉的原色,侧面还有一道明显的凹痕,像是被什么坚硬物体猛烈撞击后留下的印记。

“哥,你这……是给我带了个老古董回来啊?”周强拿起那个指北针在手里随意掂量了几下,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

“现在部队里早就全面换装智能定位终端了,就连刚入伍的新兵都配发了最新的单兵导航仪,谁还会用这种早就该进博物馆的老掉牙玩意儿?你这该不会是从你们部队仓库哪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来的报废品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松开了手指,让那个指北针“当啷”一声掉在了面前的餐桌上,黄铜外壳与白色的瓷盘碰撞,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响声。

王淑慧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嘴唇气得微微颤抖,连手里的筷子都有些拿不稳了——那是儿子的一片心意,怎么能被如此粗暴无礼地对待?她想开口说几句,却被身旁的陈铁山用眼神及时制止了。

陈默的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他没有出声辩解,只是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筷子却没有再夹任何菜。

而一直沉默得像一座山似的陈铁山,此刻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双见识过太多战火硝烟与边境风沙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餐桌上那个被自己侄子嫌弃的指北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烟杆,伸出那双布满厚厚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的劳累而有些肿大的手,异常小心地拿起了那个指北针。

这双手,曾经在枪林弹雨中稳稳地扛着机枪、埋设过炸药包,也曾在零下几十度的暴风雪里抢修过关键的通信线路,此刻却轻柔得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他把指北针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粗大的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冰凉而略带粗糙的黄铜外壳,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院子里老槐树茂密的枝叶缝隙洒下来,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里似乎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深沉的怀念,有悠远的追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王桂香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嘴说道。

“姐夫,你还拿着那个破玩意儿看个什么劲呢?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扔了都嫌占地方。小默也是,送礼物也不知道挑个像样点的,这拿出手不是平白让人家看笑话嘛。”

周强也立刻跟着附和,端起酒杯和自己父亲碰了一下。

“就是,爸,这种老古董也就我叔还当成个宝贝,现在早就没人用了,精度差,还容易坏。”

陈铁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母子俩的话,依旧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手里的指北针。

他的手指慢慢地转动着指北针,将它的背面朝上,然后微微向前倾身,借着从屋顶瓦片缝隙透下来的光线仔细端详着。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指北针背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非常细小的刻印,如果不凑近了仔细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连忙把指北针凑到眼前,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连呼吸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他用大拇指的指甲,极其小心地轻轻刮擦着那个模糊的刻印,试图让那上面的痕迹变得更加清晰一些。

当那一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模糊不清的编码,以及编码后面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边”字,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时,陈铁山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彻底僵住了。

那串编码,还有那个“边”字,是三十多年前,他们那支边境防御部队配发的特种装备上才有的专属标识!

当年他在前线作战时,怀里就揣着一个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指北针,后来在一次激烈的突围战斗中不慎遗失,这件事成了他心中多年的遗憾。

而眼前这个指北针的编码,竟然和他当年遗失的那个,只在最后一位数字上有所差别!

这一瞬间,陈铁山这双曾经在枪林弹雨中也从未有过丝毫颤抖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眶也在瞬间变得通红。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难以抑制的激动,还有一丝恍然大悟的恍然——他终于有些明白,儿子这些年在那个遥远的边疆,究竟在默默从事着怎样的事业,肩负着何等沉重的责任。

04

陈铁山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地定格在指北针背面那个极其隐秘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比米粒还要微小的雪鹰烙印,鹰的翅膀边缘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鹰喙的锐利形状还依稀可辨。

烙印的下方,是一串细密得如同针脚般的激光雕刻编码,如果不借助强烈的光线,根本无法看清具体内容。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发生了剧变——刚才因为饮酒而泛起的红潮,眨眼间就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如同纸张般煞白,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激动和震惊的青紫色又从脖颈处涌了上来,紧紧攥着指北针的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

三十年前的记忆,仿佛被这枚小小的雪鹰烙印骤然点燃了引信,在他那不再年轻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那时他还只是边境守备连里的一名年轻排长,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师属侦察连进行协同演习,深夜时分,他和几位战友围坐在战壕里,听那位经验丰富的老营长借着酒意,提起过一支代号为“雪刃”的神秘部队。

老营长当时压低了声音说,那支部队从不在任何公开的军队序列里露面,里面的成员全都是从各大军区层层选拔出来的顶尖兵王,专门负责执行那些最危险、保密级别最高的任务,比如边境秘密渗透、关键区域排雷清障等等。

他们使用的所有特种装备上,都刻有这种独一无二的雪鹰标识,每一个编码都对应着一位特定的战士,这标识比许多人所追求的军功章更为珍贵,也代表着更高的荣誉和更强的战斗力。

老营长还提到,他曾经有幸见过一次那支部队的成员,那个人身上带着明显的枪伤,眼神却冷静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川,对于自己的姓名和单位,更是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陈铁山猛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陈默。

那眼神实在太复杂了,像是淬炼了边境风沙的探照灯,里面凝聚着巨大的震惊、深深的怀疑,还有一丝不敢轻易说出口的敬畏,这目光仿佛具有穿透力,直直地射向陈默,试图看穿他一直以来所维持的平静表象。

饭桌上的其他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父子二人之间汹涌的暗流。

王桂香正拿着周强带回来的进口巧克力,热情地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个人,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还是我们家强子有本事,出去执行重大任务,还不忘给家里捎回来这么稀罕的洋货,不像有些人,送个破旧的老古董还当成个宝贝似的,也不嫌丢人。”

周强也跟着附和,眉飞色舞地继续讲述着自己在前不久那次演习中,是如何英明神武地指挥手下战士们抢占关键高地,如何出色地完成了预定任务,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陈铁山那越来越阴沉、越来越严肃的脸色。

这顿气氛诡异的午饭,最终在一片异样的平静中宣告结束。

王桂香一家刚离开院子,陈铁山就朝着陈默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跟我到里屋来一趟。”

父子二人前一后走进光线略显昏暗的里屋,陈铁山反手轻轻关上了那扇老旧的木门,将那个沉甸甸的黄铜指北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房间中央的八仙桌上。

桌面的木质纹理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光滑,指北针放上去时,发出了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磕碰声。

他转过身,背对着陈默静静地站了片刻,肩膀看起来似乎比记忆中也佝偻了一些,但脊梁却依然挺得笔直,保持着军人特有的姿态。

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发颤,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情绪。

“小默,你跟爸说实话,这个指北针,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陈默看着父亲那略显紧绷的背影,心中明白,父亲既然这样问,一定是发现了某些关键的线索。

可是,部队那铁一般的纪律,就像钢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所有涉及机密的内容,哪怕面对的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也绝对不能透露半个字。

他只能微微低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爸,这就是我们部队里统一配发的普通装备,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胡说八道!”陈铁山猛地转过身来,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军刀。

“我陈铁山在部队里服役了二十四年,从最基层的列兵一步步干到连长,什么制式的装备没有见过?普通的野战部队会配发这种采用钛合金内胆、具备高级防磁抗干扰性能的指北针?还有这个雪鹰烙印和后面这串独一无二的编码,这分明就是‘雪刃’部队的专属标识!你真当你老子我老糊涂了,看不出来吗?!”

陈默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顿了一下,但他依旧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沾着边疆尘土的军用胶鞋鞋尖上。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坚硬的直线,仿佛被焊死了一般,始终一言不发。

对于父亲提出的问题,他无法回答,也绝对不能回答。

看着儿子这副沉默是金、守口如瓶的模样,陈铁山的心先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随即又猛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心疼所填满,亮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被他忽略的细节:陈默每次休假回家,胳膊上那道总是被长袖衣物刻意遮住的疤痕,问起来他只说是日常训练时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想起他往家里打电话时,总是习惯性地避开家人,走到院子里或者角落里,说话的内容也总是含糊其辞,从不提及自己具体的驻地名称和任务内容;想起儿子今年才三十一岁,可那双眼睛里的沉稳和冷静,却深邃得像不见底的深潭,甚至比自己当年经历过残酷的战场厮杀后,还要显得平静和坚毅。

老人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里,饱含着心疼、骄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后怕。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缓缓地走上前,伸出那双布满厚厚老茧的大手,轻轻地、却充满力量地拍了拍陈默宽阔结实的肩膀。

这肩膀,扛过雪山凛冽的风雪,扛过雷区致命的危险,也默默地扛起了家人长久以来的不解和埋怨。

“好小子……好样的,没给你爹我丢脸。”

陈铁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充满了自豪。

“是我陈铁山的种,是我的好儿子!”

从那天起,陈铁山对待陈默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以前面对家人对陈默的种种催促和不理解,他大多时候只是保持沉默,如今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维护。

隔天,王桂香又带着周强来家里串门,聊起部队里的事情时,周强故意用带着炫耀的语气说道。

“叔,我跟您说,我们营里最近要提拔一批年轻的干事了,都是有高学历、立过战功的佼佼子,不像有些人,在部队里待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个普通士兵,看不到什么前途。”

王桂香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尖刻。

“就是啊姐夫,你也好好劝劝小默,让他跟着强子多学学,托托关系调动个好点的岗位,总在边疆那种苦地方硬熬着,能有什么出路?这根本不是个办法啊!”

陈铁山闻言,缓缓放下了手里端着的茶碗,眼神一沉,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懂什么!我儿子守的是国家的南大门,干的是真正在刀尖上跳舞、虎口里拔牙的硬活!不是你们嘴里那些只知道追名逐利、钻营关系的普通工作能相提并论的!他的那些军功章,不能说,也根本不需要拿出来跟外人显摆!”

周强和王桂香顿时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一向在家里话不多的陈铁山,这次的态度竟然会如此强硬,如此不留情面。

他们撇了撇嘴,心里却依然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老人为了维护自己儿子的面子,不愿意承认陈默没出息罢了。

嘴上不敢再反驳什么,心里对陈默一家的轻视,反而更加深了一层,觉得他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只有陈铁山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的儿子陈默,是真正的、无名的英雄。

那些不为人知的巨大牺牲和漫长坚守,远比任何光鲜亮丽的职位和头衔,都更值得他这个老军人感到骄傲。

他转头望向窗外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槐树,粗壮的枝干在风中轻轻摇曳,心里默默地念着:儿子,你的苦,你的累,你的荣光,爸现在……真的懂了。

05

周强的假期眼看就要结束了,归队的前一天,他特意选择了县城里唯一一家挂着三星级牌匾的“锦华大酒店”,说要设宴款待陈默一家。

表面上是亲戚团聚,实则还是想找个机会再次彰显自己如今的身份和能耐,顺便把他之前提过的、为陈默“安排工作”的事情彻底落实下来。

这家酒店在县城里确实算得上是最高档的场所了,门口对称地摆放着两盆枝繁叶茂、寓意吉祥的发财树,大厅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瓷砖,包间里的红木桌椅被打磨得油光锃亮,反射着头顶水晶吊灯的光芒。

周强一进门,就摆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派头,颐指气使地招呼着身穿制服的服务员,点了一大桌子价格不菲的硬菜——油光锃亮的红烧肘子、肉质鲜嫩的清蒸鲈鱼、火候十足的爆炒腰花,这些都是小县城里平常人家很少点的菜式。

他还特意开了一瓶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知名白酒,摆上桌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将印着醒目商标的瓶身正对着门口方向,生怕进来的人看不见。

几杯酒下肚之后,周强又开始了他那套高谈阔论,一会儿说自己深得部队领导的赏识和器重,一会儿又说自己手下的兵对他如何崇拜和信服。

话题绕来绕去,最终不出意外地,又落到了陈默的身上。

“哥,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多嘴,男人活这一辈子,说到底还是得追求个前程,有个像样的发展。总是一个人守在边疆那种苦寒之地熬着,既照顾不了家里,对自己未来的前途也没什么实际的帮助。”

他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肉,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眼神里充满了那种施舍般的优越感。

就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营部”的备注。

周强故意把手机举得高了一些,确保在座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来电显示,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格外恭敬而严肃的语气按下了接听键。

“王营长,您好您好!是,我正在和家人吃饭呢……哦?您是说那件事您已经考虑好了?……真的吗?那太感谢您了王营长!您放心,我哥要是能顺利调过来,他肯定会珍惜机会,好好干的!”

挂了电话,周强脸上堆满了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他故意停顿了好几秒钟,享受着全桌人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然后才慢悠悠地转向陈默,摆出一副“我为了你的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架势。

“哥,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调动的事吗?刚才就是我们营的王营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他一开始还觉得这事有点麻烦,说你兵龄长,档案里有些岗位记录又比较模糊,按照规定,跨大军区调动确实有难度。”

“但架不住我反复跟他沟通,说了你很多好话,详细介绍你的情况和能力,他总算松口了,说可以看在你的兵龄和经验的份上,破格把你安排到我们营的装备保障股,担任副股长,明确享受正连级待遇!”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刻意提得很高,连旁边几桌的客人都忍不住好奇地朝他们这边张望。

周强感受到那些目光,腰板挺得更直了,脸上的得意之色也更浓。

“这个岗位不用出外勤,不用风吹日晒,就在营区办公室里处理处理文件,管理一下装备,轻松得很!你要是同意,我回去就抓紧时间帮你跑手续,估计最多三个月,调令就能下来!到时候离家近了,待遇肯定比你现在好,还能方便照顾叔叔阿姨,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啊!”

王桂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鱼尾纹都挤成了深深的小沟,连忙帮腔道。

“就是啊小默!你看看强子对你的事多上心,为了你的事情跑前跑后,动用了不少关系!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可得好好考虑,珍惜这次机会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给陈默碗里夹菜,那副殷勤的架势,仿佛陈默已经点头答应,接受了这份天大的“恩赐”一般。

王淑慧坐在旁边,听着这些话,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她看着儿子那张被边疆风沙烈日侵蚀得黝黑粗糙的脸庞,想起这十几年来他在外面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累,心里一阵阵发酸。

正连级的待遇,稳定的营区办公环境,离家又近……这确实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直以来内心深处最期盼儿子能过上的安稳日子。

她忍不住轻轻拉了拉陈默的袖子,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恳求。

“小默……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强子的建议,这……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妈也觉得挺好的。”

陈默却缓缓地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筷子,指尖在洁白的桌布上轻轻顿了顿。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地看向对面志得意满的周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强子,谢谢你为我调动的事情,费了这么多心,花了这么多精力,这份情谊,哥心领了。但是,这个调动,我真的不能接受。我现在的工作性质非常特殊,岗位职责重大,我……离不开。”

周强脸上那原本灿烂得意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凉到脚。

他原本以为,陈默在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会感激涕零地立刻答应下来,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当着这么多家人的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他,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旁边几桌客人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此刻在周强感觉起来,变得格外刺眼。

他的脸一下子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加上酒意不断上涌,说话也彻底失去了分寸和顾忌。

“陈默!你这是什么意思?给脸不要脸是吧?”

他“啪”地一巴掌拍在结实厚重的红木桌面上,震得碗碟都跟着跳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好心好意,费尽心思给你找门路,想办法把你从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弄出来,让你享享福,你倒好,还在这儿跟我摆上谱了?什么狗屁工作性质特殊?离不开岗位?我看你就是在基层混日子混得太久,把脑子都混傻了!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这辈子,我看也就只配当个没出息的大头兵了!”

“周强!你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陈铁山猛地将手里的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杯子里残余的酒液因为剧烈的震动溅了出来,顺着光滑的桌面向下流淌。

“小默是你表哥!轮得到你这么目无尊长地指责他吗?”

“叔!我这么说都是为了他好!”

周强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此刻他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什么亲戚情面都顾不上了。

“我再好好干两年,立个功,升副营长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手下管着几百号人!他呢?当了十六年的兵,到现在也还是个一级军士长,连个干部编制都没混上!我动用关系给你安排正连级的岗位,那是看得起你,是在抬举你!你不识好歹,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当众驳我的面子?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了?”

王淑慧急得在一旁直劝。

“强子!少说两句!他是你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舅妈!您也别老是护着他了!”

周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淑慧的话。

“他就是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活该在边疆吃沙子!”

陈默的脸色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只是在他那深邃的眼眸最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冰冷如刀的寒芒。

他没有再与周强进行任何争辩,只是默默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普通外套,转身对父母轻声说道。

“爸,妈,我们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待下去的必要了。”

陈铁山沉着脸点了点头,站起身的时候,用冰冷而充满失望的眼神,狠狠地剜了周强一眼。

那眼神里蕴含的威严和压迫感,让正处于激动状态的周强,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王淑慧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跟着站了起来,临走之前,还是习惯性地朝着王桂香投去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

周强看着陈默一家三口转身离去、毫不留恋的背影,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堵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闷得发疼。

他狠狠地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白酒,却感觉那酒液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喉咙,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王桂香在一旁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

“你说说你,好好的一顿饭,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情,怎么就非要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包间里,满桌的菜肴依然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瓶昂贵的白酒也还剩下一大半,但原本刻意营造的热络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室的尴尬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场由周强精心策划,意图炫耀和施恩的“家宴”,最终还是以彻底的不欢而散,狼狈收场。

06

八一建军节当天晚上,县城为了庆祝这个属于军人的光荣节日,在县政府前的市民广场上,举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军民同心”双拥联欢晚会。

驻地部队对此非常重视,特意选派了一批优秀官兵代表参与活动,周强凭借着“青年骨干军官”的身份和近期在演习中的表现,被选中作为驻军代表之一,将在晚会上发表演讲。

这对周强来说,无疑是一个在全县父老乡亲面前露脸、展示个人风采的绝佳机会。

他提前好几天就给家里打了电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和炫耀。

“爸,妈,明天晚上的晚会,你们一定要来现场观看!还有舅舅、舅妈,让陈默也一起来,让他亲眼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部队精英站在台上应有的风采,顺便也学学在正式场合该怎么说话办事。”

电话里,他的声音刻意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和挑衅意味。

“哥,你长年累月待在边疆那种偏僻地方,估计很少有机会见识这种隆重的大场面吧?过来开开眼界,对你以后的发展,说不定也有好处呢。”

陈默本性就不喜欢这种人声鼎沸、过于热闹的场合,更何况还要去看周强那个家伙的“个人表演秀”。

可是母亲王淑慧早就听街坊邻居说,这次的晚会节目非常精彩,有歌舞表演,还有抽奖环节,甚至能看到县里的主要领导,心里早就充满了期待,一直拉着陈默的胳膊反复念叨。

“小默,你就陪妈一起去看看嘛,就当是陪妈去散散心,沾沾过节的热闹喜气,顺便……顺便也看看强子是怎么发言的。”

父亲陈铁山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去吧,军民联欢是好事,体现了咱们老百姓和部队的鱼水情深,去凑凑热闹,支持一下也是应该的。”

陈默看着母亲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轻轻点了点头——难得回家休假一趟,就尽量顺从父母的心意,让他们高兴吧。

晚会当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散去,市民广场上就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大红色的灯笼成串地挂满了广场四周的梧桐树枝头,巨大的舞台背景板上,“军民同心,共筑长城”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在灯光照射下格外醒目。

喧天的锣鼓声、激昂的军乐曲、还有人群兴奋的交谈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陈默一家人跟着现场工作人员的指引,在嘉宾席靠后几排找到了位置坐下,座椅是临时摆放的白色塑料凳,周围坐满了来自各个单位的家属和热情的市民,空气中飘散着瓜子、花生的香味,充满了节日的氛围。

而周强,则穿着一身为他量身定制的、笔挺精神的军官礼服,肩章上那两杠两星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手上的白手套洁白无瑕,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几乎能映出人影。

他意气风发地坐在主席台下方、最前排的部队代表专属座位上,身姿挺拔如松,时不时地与身旁同样穿着礼服的战友低声交谈几句,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挑衅意味地瞟向坐在后排嘉宾席的陈默。

每一次目光不经意地交汇,他都会刻意地扬起下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炫耀神色,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清楚了,这才是一个成功军人应该有的样子和地位,你那种默默无闻的坚守,根本一文不值。

晚上七点三十分,晚会准时拉开了帷幕。

开场舞《强军战歌》节奏铿锵有力,演员们身着统一的迷彩表演服,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感,赢得了台下观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随后的节目,无论是深情款款的军旅歌曲,还是幽默诙谐的军营题材小品,或者是技艺精湛的乐器独奏,都精彩纷呈,将现场的气氛一次又一次地推向高潮。

陈默安静地坐在涌动的人潮之中,看着舞台上流光溢彩、热闹非凡的表演,心里牵挂的,却是此刻远在边疆的营区和战友们——这个时候,战友们大概也在营区内举办着简朴而温馨的联欢活动吧,也许是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大声唱着军歌,也许只是一起吃一顿比平时丰盛些的晚餐,虽然没有这里这么华丽的舞台和喧嚣的人气,却有着独属于他们边防军人之间的那份纯粹、深厚的情谊。

终于,晚会进行到了驻军代表发言的环节。

主持人用充满激情和感染力的声音高声宣布:“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驻地部队的优秀青年军官代表——周强同志,上台发言!”

周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礼服衣领和领带,迈着稳健而自信的步伐,昂首阔步地走上了灯光聚焦的舞台中央。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先是面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敬了一个极其标准、有力的军礼,然后开始了早已准备好的、慷慨激昂的演讲。

他从自己当年怀揣报国理想、毅然参军入伍的初心说起,讲述自己在新兵连如何刻苦训练、超越自我,下到连队后如何以身作则、带领战士们圆满完成各项艰巨任务,又如何在近期的大规模实兵演习中,沉着指挥、攻坚克难,为整个演习的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

他的言语之间充满了豪情壮志,还不时地引用几句当下流行的强军口号,说得可谓是口若悬河,情绪饱满。

台下的许多群众,显然被他这番充满激情的演讲所感染,报以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坐在前排的部队领导和地方领导,也频频点头,投来赞许和鼓励的目光。

坐在嘉宾席的王桂香,看到儿子在台上如此风光,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手里挥舞的荧光棒几乎要被她甩出残影。

她不停地用胳膊肘碰触身旁的王淑慧,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些,但依然能让她周围坐着的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嫂子你快看!你快看台上!我们家强子多有派头!这发言多有水平,多有气势!以后在部队里,那前途肯定是一片光明,不可限量啊!”

王淑慧脸上勉强挤出一些应景的笑容,只能顺着她的话头附和道。

“是啊……强子这孩子,确实挺能干的,表现不错。”

然而她的心里,却忍不住暗暗看向身边坐得笔直、神色平静无波的陈默,一股酸涩和心疼不由得涌上心头——她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优秀吗?只是他的那份优秀,他所立下的那些功劳,从来都不能对外人言说,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默默地承受着亲人的不解和埋怨。

周强的发言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了,他再次面向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在持续不断的掌声中,步履从容地走下了舞台。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而是站在舞台边缘,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视着全场,很快就看到了位于主席台侧后方的那片区域——他的顶头上司,李团长,此刻正和县里的几位主要领导站在一起,面带笑容地亲切交谈着。

周强心里立刻活络起来,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在直属领导和地方领导面前加深印象、好好表现自己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停下脚步,抬手再次正了正自己头上那顶大檐军帽,又下意识地轻轻掸了掸礼服上根本不存在灰尘,确保自己的军容风纪完美到无可挑剔。

然后,他脸上迅速堆起那种既恭敬又得体、还带着几分谦逊的笑容,挺直了腰板,迈开步子,准备朝着李团长和几位县领导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心里已经飞快地打好了腹稿,盘算着过去之后该怎么说——先向李团长敬礼问好,感谢领导的培养,然后再向几位县领导表达敬意,感谢地方政府对部队工作的大力支持,最后再看似不经意地提一下自己刚才在台上的发言,希望能给领导们留下一个“有能力、懂礼貌、知感恩”的深刻印象。

就在周强的脚步即将迈出第三步,距离李团长和县领导们所在的位置还有不到十米远的时候。

他忽然惊讶地看到,正在愉快交谈的李团长和那几位县领导,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了谈话。

他们脸上原本轻松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郑重,甚至带着几分肃然起敬的神情。

几位领导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仿佛那个方向出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人物。

周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泛起了巨大的疑惑和不解:是什么人突然出现,竟然能让团长和这么多位县里的大领导,同时停下重要的交谈,表现出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

他不由自主地,也顺着领导们目光聚焦的方向,疑惑地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