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里第一个女高中生,也是第一个女大学生。
高中是爷爷放弃手术,又向叔叔借钱,买分得来的自费生。
民办大学是爷爷卖了老宅为我凑的学费。
毕业后,我拿着三千块的工资,还完助学贷款再无力赡养爷爷。
自觉没用的我无颜回乡,早早就结了婚。
爷爷病危之际住在大叔家的猪圈,想见我一面。
可老公不同意我回去,也不愿出钱还骂我是寄生虫。
一气之下,我跳楼而亡。
再睁眼,我回到了十八岁。
这次,坚决不为读大学而读大学。
1、
从高楼坠下时,我满心满眼都是与爷爷相依为命的那些年。
本以为我要与爷爷黄泉相见,不曾想我没死成,反倒是重生到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我和爷爷顶着毒辣的太阳在地里帮大婶割稻,而大婶则撑着一把黑伞坐在田埂上悠闲地吃西瓜。
“怎么不割了!”大婶见我直起身,怒吼道,“就流点血,又不是胳膊断了!别偷懒!”
我手被镰刀割伤了,大婶不让停。而爷爷被稻棵里乱窜的蛇咬了脚踝,大婶就是一句,“又不是毒蛇,死不了。”
爷爷只能用稻杆一圈一圈勒住伤口,继续佝偻着身子,一手拽住稻子,一手用镰刀去割。
“爷爷,”我当即扔了镰刀,去扶爷爷,“不割了,我们回家。”
爷爷的腰早弯麻了,一时半会直不起来,“露露,快点割,你大婶一会高兴,说不定就愿意借钱了。”
我的高考分数只够上民办大学,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一万多。四年下来,光学费就要十来万。
这对我和爷爷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爷爷,”我哽咽出声,想起自己前世无能,没能让爷爷过上好日子,就心如刀绞,“我不读了,我不读这个大学。”
“露露,只要你想读,爷爷砸锅卖铁也供你读。”
大婶见我和爷爷敢在她眼皮底下偷懒,嚯地起身,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俩是来割稻,还是聊天的?耳朵聋了!我的话没听见!”
我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我们不割了!”
大婶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我敢这么跟她说话,不由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怒骂道。
“考上个野鸡大学,就以为自己不得了了?!”
爷爷想解释两句,但大婶就是个一摆手,不听,指着爷爷就数落,“就你这个老不死的,以为她能给张家光宗耀祖!”
“三年前非要找自己的儿子,出钱给她买分上高中,现在还想让她上大学?!”大婶呸了一句,“门都没有!”
“你跟你妈都一样,就是个害人精!活着就会祸害人!”
大婶嫌弃我妈是外地嫁过来的,以前可没少欺负她。就连夺走我父母生命的车祸,也被她说成是我妈克的。
“啪!——”我反手就给她巴掌。
面对大婶这类嘴贱的人,动手远比动口有用。
“张露露,你敢打我?!”大婶撸起袖子,“反了天了!”
论体型,我可不是她的对手,但我不怕死啊。
我捡起镰刀就劈向她抬起的胳膊,她臂上的血顿如瀑布扑落悬崖沿着细长的伤口冒出,
“啊——杀人啦,杀人啦。”
我紧了紧手中的镰刀,“跑什么,胳膊又没断,不就是流点血。”
大婶鬼哭狼嚎地四处乱窜,“爸,啊爸,救我,救救我。”
2、
大叔率先表明态度,没钱。
他对爷爷说,“爸,你可不能糊涂,女孩子读什么大学,”他埋怨道,“读了也是白读。”
“你要是有钱,那也得留给你孙子。”大叔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我开了口,“我不读大学了。”
大叔一愣,以前我给她的印象就是一定要读书。前世为了能读大学,我在他面前是又磕头,又发誓,表示自己日后一定会还他的钱。
见我是认真的,大叔脸色难得的好看。
“就是嘛,一个女孩子读什么大学。你去广东找你大姐,一个月有三千块。”
现在去工厂打工,只要肯吃苦,能上夜班,一个月就能赚到三千多块。等个四年,我大学毕业,辛辛苦苦,一个月,也不过三千块。还完助学贷款,剩下的钱也只够温饱。
爷爷劝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考大学,找好工作,是唯一,也是所有父辈人眼中最传统、最光宗耀祖的存在。
“我不读!”我言语坚定,“爷爷你的手术必须做,不能再拖了。”
爷爷三年前就发现颈部淋巴长了瘤,医生建议手术割掉。但爷爷硬是把手术费省下来拿去给我报名,让我成了自费高中生。
现在爷爷的那颗瘤已如鸡蛋大小,不能再拖了。
“我没钱,”大叔一听要出钱给爷爷做手术,立即就说:“我两个儿子还小。”
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没良心,忙又给自己找补,把责任都推给我,“还不都是养你累的。”
言下之意,这钱要我出。
我现在要是有钱,还用跟他浪费这个口舌?
爷爷就为我辩解出声,“露露还是个孩子,哪里有钱。”
“她还是孩子?!十八了!村里十四五岁的姑娘都去广东打好几年工了,”
我出生的县常居全国贫困县名单的榜首,农村女孩除务农之外少有其他生计。几年前,广东来县里招工,十里八乡的女孩全部都涌向了广东。
去广东无疑是最好,最潮流的选择。后来,一个带一个,很多小学没毕业的女孩也跟了去。到了年龄,再回来相亲嫁人。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气,恳求道:“你们先借我点钱,让我带爷爷去做手术。”
赚钱需要时间,但爷爷的病情等不了。
“你先把高中买分的四千五还了,我就有钱借你。”
爷爷不愿见我和大叔起争执,摸摸脖颈处突出的瘤:“它不痛不痒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爷爷前世就是因为肿瘤恶化去世的。
我看着装聋作哑的大叔,满腹的怒火:“拒不赡养老人是犯法的,我可以去法院告你。”
大叔看傻子似看着我,一脸冷笑,在他看来法院那等高户的衙门与老百姓距离遥远,我不过是在逞能炫耀。
我可没时间跟他们炫耀。
3、
我第一次出远门,爷爷不放心,跟着拖拉机把我送到火车站。
又不厌其烦地交代我,“不要吃别人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到站千万不要下车”,“下了车不要乱走”……
“嗯嗯,知道,知道,我知道。”
临上车前,爷爷小声说了句:“包里缝了五百块钱。”
我鼻翼酸楚,眼泪又不争气地滚落:“爷爷,我不在家,你别再去大叔家帮忙了。”
我父母过世得早,我一直由爷爷抚养。
爷爷年纪大了,我又小,地里粗重的农活,需要大叔帮忙做。每到农忙季,大婶就叫爷爷和我去换工。
叔叔帮我家犁地、挑稻谷,我和爷爷就要帮忙带孩子、做饭、割稻、洗衣服……付出了全部力气,结果还惹大婶不满。
一下火车,我就看到了浓妆艳抹的大姐。
她踩着廉价的高跟鞋,一上来,就傲娇地对我做规矩,只可惜,我没空听她说教。
重活一世,我还进厂?!岂不是浪费了天赐的机会。
不到一周的时间。
爷爷就接连给我发了三封催我速速回家的电报。
我以为爷爷出事了,抛下一切往家跑。赶到家,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是大叔收到了法院传票,又听村长解释了一遍,若是有了案底,会影响到她家儿子们的前程。
“啪!”大婶上来就给我一个巴掌,我不曾防备,脸颊是火辣辣地疼,“张露露,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说跟你那个妈一样,”她抬手还想打我,但被我截住了手腕,推搡在地。气不过,我蹲身上前回给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我跟我妈不一样,我可不会任由你欺辱。”
我死死掐住大婶的脖子,她脸色涨红,莫说是说话了,就连呼吸都难。
“露露,露露,”爷爷急匆匆赶来将我拉开。
大婶后怕地躲在爷爷身后,痛哭大骂,“天杀的,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爷爷忙说,大叔今天带他去医院约了日子,马上就能手术。
“露露,我们撤诉。”他割舍不下亲情,不想被人看笑话,更不愿做全县第一个在法院起诉儿子的人。
我不想让爷爷为难,也并不是真想让大叔去坐牢。我只是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重视爷爷的病情,让爷爷尽快得到最好的治疗。
3、
我买了最晚一班去广东的无座票,折腾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背着几大包衣服踏上返回的列车。
绿皮火车里人声嘈杂,汗味弥漫在列车员瓜子啤酒的叫卖声里,我站在厕所门前跟其它试图抢占地方的人扯着脖子比谁更不要脸。
重活一世,吵架还能落下风?
不可能。
回到县里,我把大包小包的衣服堆在火车站的拐角当床,这才敢浅浅地睡上半日。
日挂西山,我就前往最繁华的步行街摆摊。
我缺钱,也缺宣传,但价格要得低,当晚全部卖完。第二天,我衣架还没支棱起来,就听到有人喊:“城管来了!”
我搂起衣服,抬腿就跑。
正巧被大婶撞见。
村里流言四起。
“肯定是干了不好的勾当,”在她们眼里,城管跟警察没有区别。
“爸,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丢什么人了,我丢你人了?”我不甘示弱,“你女儿跟不三不四的人谈恋爱,怎么就不丢人了。”
“张露露,你说什么呢!”
“我说事实,在这装得清高,自己女儿——”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撕啊,你敢!”
我跟大婶扭打成一团。
再次出摊。
我衣服还没挂起来,就被“抢”完了。
“这条牛仔裤你有多少?我都要了。”
“价格给便宜点。”
“没有了,这个背心还有。”
对方是个懂行的,价格压得很低。
为尽快回款,我爽快同意了。
做零售利润高,但出货慢,数量少,回款慢,倒不如做批发。
我背上挑选好的样衣,挨个走访街边服装店。
列好单子,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广东。
连轴转的日子,身体实在遭不住,人站在绿皮火车车厢的连接处,都能睡得迷迷糊糊。
依稀听到到站声,我猛地惊醒,紧紧拉住包。
“你干什么?小偷,抓小偷了!”
这年头,小偷比打工人还多,没人管这闲事。
小偷是计划好的,在到站当口明抢,是打定了我不会下车。眼见着车门就要关了,我不顾一切地追着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