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屏瑾教授在《女人影像手册》里,从人类历史,社会学等高度,借由一些电影,讨论过生存于社会夹缝中的女人的容颜问题,她说:“容颜衰老才是女人的魔咒。”
这话当然是有前置条件的,什么是女人,怎样才是女人,女人是如何来的,通过什么方式成为女人,又被谁、什么样的困境塑造成为终年都在害怕容颜衰老的女人……要回答以上这些乃至更多的问题后,才能观察到这一既定的已成为事实的主观带来的客观现象。女人和女人的容颜,通常不是女人自己的事,恰恰相反,女人只是承担这一责任和后果的人。
张屏瑾教授接着说:为什么女人特别怕老?正是因为女人的历史是非连续的,并不构成持续发展所带来的积累和成熟,而只有非连续的无数个片段,这些片段之间缺乏有效关联,异质经验甚至可以彼此敌对。
为什么“女人的历史是非连续的”?历史与女人无关,或者说,被迫无关,女人只是个陪衬。
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一书中,反复说:
成为“女人”,是有条件的。“女人”的条件,是成为男人性欲望的对象;没满足这个条件的,便不是“女人”。绝经的女人不是女人。失去乳房或子宫的女人不是女人。丑女不是女人,等等。这些女人,都被逐出“女人”的范畴。
换言之,“女人”世界的客体,而男人,才是一切的主宰。不管这正确与否,应不应该,至少目前和过去,他们实现了这点。
上野教授还说,“女人总是在被男人的视线估价。”“所有的女人,都为寻求向男人的归属而互为潜在的竞争对手。”
从这个意义来说,女人怕老,怕的是失去在男权社会的存在价值。女人的容颜说白了,如果生来优质,是一种肯被男性出价购买进而占有的资源,而资源的保鲜期,保质期,却由第三方——时间的伟力决定,男人不对此负任何责任。最终,承担容颜衰老后果的人,是女人。
所以,张屏瑾教授在谈到这个话题后提到的白雪公主,尤其有悲剧意味:
如果白雪公主就是过去的皇后,那么皇后就是与自我敌对、必须杀死过去的自己,这体现出女人在连续的历史里的绝望感。
是这样的,如果是过去第一顺位美貌的白雪公主——即皇后,杀死后来居上美貌跃居第一的白雪公主——更年轻的她自己,她为的,是她的容颜绝对保鲜保质。而她的容颜,不是勇敢地自我欣赏,当然也有一点点,但最重要的,是给全天下,全世界的人看。她凭借“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称号,获得殊荣,获得地位。
难寻少年时,总有少年来。没有人永远 18 岁,却一直在有人 18 岁。 年长者与年轻女性之间毫无胜算的竞争与嫉妒,既狰狞又悲凉。却似乎不得不,只是为了要活下去,去体味一种不被允许,黯然神伤的视线与价值的失去。惶惶不可终日,患得患失里献祭。
如果是后来的白雪公主杀死从前的皇后,即便两者依然为同一人,是同一人的不同时间段,叙述的,表达的,则是年轻者无法面对终将衰老的自己,终将失去依傍的命运。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而不死是为贼”同样如此。只不过涵盖的范围更广。
或许所有人都怕老,但永远是女人最害怕,美丽的女人似乎尤甚。这魔咒,绝非心魔。全由历史与社会制造出来,强行摁在女人的大脑里,灵魂中,任其被束缚,再异化。
在最初版的《格林童话》里,《白雪公主》这个故事中,嫉妒乃至一次次杀死白雪公主的人,正是她的母亲,注意,是亲生母亲,而不是后母。威廉·格林最终修改亲生母亲为继母,是为了儿童,为了童话。
那是遥远的一百多年前,如今再看,不得不说,作者洞察了太多太多。母亲和自己的女儿,又何尝不是这个社会上方方面面的竞争者。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她们都在一次又一次地走入这条河流,这样的命运里。不是母亲,还可以是女儿的女儿,自己的姐妹,女同学,女同事,女上司,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他们将她们扔进里面,让她们关起门来厮杀。
如果要反抗这命运,拒绝踏入同一条河流,要反抗的,要背弃的,要背负的,要承担的,要面对的,实在太多太多。而这原本,罪不在女人,也不该是女人的事。
文图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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