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01
今年的暑气裹着火舌卷进来,才入六月,连廊下的铜铃都晒得发烫。
我们随圣驾去京郊行宫避暑,车轱辘刚碾过行宫门槛,姜明哲就解了外袍替我遮太阳,一边指挥宫人搬我的妆奁——连我睡前要抱的玉佛手,他都要亲手塞进床头的锦盒里。
从前他是圣上最宠的三皇子,连穿袜子都要小内监跪在地上托着脚,如今倒成了我的“贴身管家”,我皱下眉他就慌着摸我额头,我打个哈欠他就去铺凉席。
刚定亲那会,京里的纨绔都赌他撑不过旬月——毕竟从前他府里的歌女,最多七天就被赏了银钱打发走。
可他偏要把“深情”刻进骨头里:我爱吃的水晶虾饺要让厨子寅时起来包,我怕蚊虫就把自己殿里的驱蚊香全搬来,连皇上召他议事,他都攥着我的绣帕在殿外等。
等住处收拾妥当,他拽着我往后园的凉亭走,说那里的风是从荷池里吹过来的,带着莲香。
小宫女端来雕花木盘,上面摆着十来颗裹着冰绢的荔枝,姜明哲捏起一颗,指腹轻轻掐开红壳,把雪白的果肉递到我唇边:“这是今早从岭南快马递来的,我让人绕开了父皇的御膳房,就留了这一盘给你。”
他鼻尖沾着细汗,眼尾弯成月牙,笑起来像偷了蜜的小公子。
可我望着他指尖没擦干净的荔枝汁,忽然想起昨夜在他书房外听见的话——他的小厮说,城郊的宅子里住了个姑娘,眉眼里有我的影子。
我错开视线,盯着池里的荷叶,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极了我昨夜藏在枕巾里的眼泪。
姜明哲以为我嫌热,忙把自己的广袖撸起来替我扇风,嘴里念叨着“早该让人在凉亭顶加层竹帘”,语气里全是讨好。
他搁下刚剥了一半的荔枝,指尖转而捏起颗青提替我剥着,这回落进我手心的有两颗。
姜明哲眼尾的笑纹更深,黑眸定在我脸上,目光沉得像浸了蜜的枣子。
郡主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说道:「孟思年,你是手断了还是脚瘫了?不会自己剥?府里那么多丫鬟站着,凭什么支使明哥哥?」
我抬眼扫了她一下,话还没出口,姜明哲先把剥了一半的青提放下,取帕子擦了擦指节,声音慢得像揉碎的云:「我乐意疼年年,这些事是我上赶着做的,哪来的支使?」
被自己喊了十几年的明哥哥当众拆台,郡主咬着唇忍了半天,末了脸涨得像颗浸了酒的樱桃。
我听着他的话,指尖无意识绞了绞帕角,抬眼朝他望过去。
视线撞在一起时,他唇瓣慢悠悠翘起来,梨涡里像盛了半盏温茶。
这副软乎乎的模样,和京城里人人说的混世魔王皇子简直是两个人。
我忽然有点发怔,鼻尖萦绕着他袖角的檀香味,倒辨不清他这份心意是真还是假。
可若是真的,那郊外庄子里住着的、被他唤作娇娇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上个月刚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02
姜明哲喜欢我,这是京城里连扫街的老太太都能说上两句的事。
我家刚搬来京城满一个月那天,他就堵在我家铺子里,说要带我去看西城的菊展,后来京城里但凡有宴,他都要把我拽去。
我爹不过是做丝绸生意的商人,论身份连诰命都没有,可姜明哲是皇上心尖上的三皇子——就算他天天带着人斗鸡走狗不读四书,朝堂上还是有一堆人盯着他的太子位。
我待在姜明哲身旁后,许多人都嫉妒我,竟在宴会上明目张胆地把我推下了水。
平白无故遭此横祸,我连杀姜明哲的心思都冒出来了。
可后来我偶然得知,那个把我推下水的富家小姐,她父亲犯了点小过错。
姜明哲就攥着这个由头,把他们一家子都逐出了京城。
这一举动震住了许多人,打那以后,我家的生意都顺当多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姜明哲对我愈发好了,从前的坏毛病全改了,再也没人看见他去青楼。
即便有兄弟间的聚会,他也不让任何女子靠近自己。
姜明哲虽说最得父皇宠爱,可终究不是太子,先前为了把那家人赶出京城,他求了父皇好长时间,还为此应下了不少要求。
其中一条就是学习治国之道,他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朝堂上。
众人虽没说出口,可心里都清楚,这是要让他继承太子之位了。
这原本是姜明哲不愿意做的,他一直想当一个闲散的王爷。
可他为了我,毫无怨言地接受了。
姜明哲变乖以后,不知有多少朝中大臣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可他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
从此之后,京城的人总算明白,姜明哲对我是动了真心的。
他说过这辈子非我不娶。
我听了这话心里像浸了温温的蜜,又像揣着块发潮的棉絮,先前咬着牙不肯松的劲儿,忽然就软了半截。
可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何止是门第,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夜里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这事儿跟做梦似的,不敢当真。
可没过多久,连我最后那点犹豫都被揉碎了。
贵妃娘娘派人接我进宫,她攥着我的手不肯放,眼角眉梢都是笑,说我模样周正性子软,是她挑了多少年都没挑着的好姑娘。
年年啊,明哲前儿个跟我闹了半宿,说要是我敢在你面前摆贵妃的谱儿,他就搬去御书房住,再也不喊我母妃——你说这孩子,为了你连亲娘都敢“威胁”。
还有啊,我得好好谢你,这混小子从前跟只野鸟似的,天天往外跑,自打认识你,倒学会往宫里带桂花糕了,说是什么你亲手做的,甜得他连茶都少喝两碗。
母妃!
话音刚落,殿里的牡丹屏风就被掀开,姜明哲红着耳朵站在那儿,袍角还沾着我早上给他塞的桂花糕屑。
我盯着他,脸一下子热到了耳后根——哪有人躲在屏风后面听母妃说这些的。
我从前只当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没想到他会为了我跟母妃撒娇,会把我做的桂花糕当宝贝似的带进宫,心里头又酸又甜,像喝了杯加了蜜的酸梅汤。
后来我们沿着宫墙根儿往宫外走,墙头上的凌霄花垂下来,扫着他的发顶,他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
年年,我、我喜欢你——不是王爷对姑娘的客气,是想天天吃你做的桂花糕,想跟你一起逛遍京城的庙会,想把你娶回家,给你戴凤冠的那种喜欢。
他说完就伸手握住我的手,指腹带着点茧子,暖得像晒了太阳的玉如意,我本来想抽回来,可刚动了动指尖,就被他攥得更紧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温度,像春天的太阳裹着我,连指尖都发颤。
可才过了三年,那个说要给我戴凤冠的少年,就穿着大红喜服,牵着别人的手拜了天地。
我隔着屏风听见他跟新王妃说笑,声音里全是嫌恶。
要不是她爹有几个臭钱,母妃又偏疼她,我犯得着天天吃她做的甜得发腻的桂花糕?现在她倒贴上来,我要是不娶,指不定哭着喊着要寻死——你说她除了会做桂花糕,还有什么用?谁会要一个只会粘着男人的傻姑娘?哈哈哈哈
「娇娇,你安心,等她嫁进来的那天,就是你过府的日子,到时候我让你走正门,绝对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03
天色刚擦黑,郡主就提议办篝火舞会热闹热闹。
我提不起什么兴致,就坐在边上看他们闹。
姜明哲挨着我坐下来。
不知道从哪儿翻来一份冰酪,背着其他人悄悄塞到我手里。
「年年,这个给你,快尝尝。」
我接过他手里的冰酪,刚咬了一口,就听见他在耳边说话。
「年年,府里的下人刚来找我,有些公事得回去处理,你跟他们玩,别拘束。」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勺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冰酪。
「都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去吗?」
他愣了愣,脸上带着点犹豫,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个点来找我,肯定是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想从他眼里找出半分愧疚来。
但我注定要失望。
「放心,我处理完就回来,你先睡,等明天早上醒了就能见到我。」
他温声哄我,可声音钻进我耳朵里,却像隔了层雾似的不真实。
我垂下头,眼眶泛着酸,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
「你去吧。」
走之前他想抱我,被我躲开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出声,当我在耍小性子,耐着性子哄了足有半刻钟。
我正想着他该是改了主意要留下。
他却利落地站起身,抬脚就走。
我坐在原地没动,眼泪顺着脸颊砸在衣摆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叫来了父亲派来跟着我的小厮,让他去备马车。
我上了马车,朝着行宫边上那处院子去。
那院子是前几日下人悄悄探来的消息。
我让车夫绕了小路。
到的时候。
那女子正站在院门口,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轻轻摸着肚子,眼里的柔意都要溢出来。
我躲在她看不到的巷口拐角,盯着院门口等姜明哲。
那短短一刻钟,我脑子里像塞了团棉花,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甚至还抱着点侥幸,说不定是我弄错了?
可现实立刻给了我一巴掌。
一辆灰布帘子的普通马车从街那头过来,稳稳停在院门口。
姜明哲从马车上下来,那女人眼睛一下子亮了,扑过去钻进他怀里。
他伸手接住,看她的眼神软得能化开水。
末了还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天晚上,我在马车上坐了半夜。
最后还是身边的丫鬟实在看不下去,偷偷让车夫转了方向。
04
其实今晚姜明哲要做什么,我前几日就已经知道了。
半年前姜明哲去蛮夷议和,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那个女子。
后来姜明哲将那女子安置在京郊的一座别院,离我们避暑的行宫不过百余步远。
这些都是下人们前几日才禀报我的,说姜明哲每月只要得空,必定会往那女子处去。
有时只坐片刻,有时便留整宿。
……我不过是对姜明哲还存着点幻想。
或许他会因为我的挽留,多停留些日子。
可他没有。
在我与那女子之间,他终究选了她。
连半分愧疚都没有。
05
姜明哲回行宫时已是夜半,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我坐在偏殿门口,看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身旁只剩一盏烛火陪着我。
倒不是在等姜明哲回来。
只是我躺在床上,被雨声扰得心烦,索性起来走走。
姜明哲脚步放得极轻,猫着腰往寝宫走,像是怕吵醒我。
可余光瞥见我坐在门口。
我站起身,裙摆沾了溅起的雨水,坠得身子有些沉。
他愣了愣,眼睛忽然亮起来,大跨步朝我走来:「年年,你怎么还没睡?是在等我吗?」
他牵起我的手,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又愣了愣,这才注意到我眼底的青黑。
「年年,虽说现下是夏天,可下雨的夜里还是凉的,你怎么坐在门口?那些下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你手这么凉,还不进屋——你是想生病,好叫我急死吗?」
他说话时带着股子急劲儿,语气里藏着凶,可那关心劲儿却压都压不住。
长这么大他头回对我发狠,偏是为了我的身子。
我盯着他,心口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闷得慌。
风一吹,他衣摆间飘过来的脂粉气,直往我鼻子里钻。
脑子里不受控地浮现出他今儿个的模样,还有那女子娇滴滴的笑声。
我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干呕。
他慌得眼睛都直了,手不停地顺着我的后背:
“你瞧瞧,准是着凉了,我叫人端碗姜茶来。”
话没说完,他就要喊下人。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抬脸望着他,眼睛死死锁着他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姜明哲,你这样很好玩吗?”
“我都知道了。”
“你说娶我不过是图我的家底,不过是贵妃娘娘逼你的。”
06
其实我知道他在外头养了人,不过是碰巧撞见的。
自打姜明哲开始接手朝中那些杂七杂八的事。
圣上把差不多所有事都撂给他,忙得脚不沾地。
我们在一起三年,好了三年,我从来都信他心里有我。
可那天,我忽然特别想他。
就去了他的府邸,守着等他回来。
待得无聊,我就顺着路逛到了个院子。
那院子偏得很,可收拾得格外精致。
院子角上有片海棠林,海棠花正开得热热闹闹的。
那时候我心里像浸了蜜似的甜。
姜明哲清楚我最钟爱的是海棠,特意为我栽了满院的海棠树。
我心里泛起一丝藏不住的雀跃。
没等多久,姜明哲就回来了。
身旁跟着个穿青衫的男子,两人挨得极近,姿态亲昵。
看见我,姜明哲明显愣了一下。
接着就笑着朝我走过来:“年年,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的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姜明哲忙替我介绍:“这是翰林院新来的同僚,事务上还有些摸不着头绪,来问我些事情。”
那人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眼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敌意。
我垂下眼,掩住眼里的复杂情绪,找了个由头就离开了。
姜明哲没送我。
这样也好,刚好让我能好好静一静。
想起刚才那人的模样,我用力闭了闭眼。
那男子……明明是女扮男装的。
我不信姜明哲没看出来。
什么翰林院的同僚,八成是骗我的。
可我还是不愿意信。
不信姜明哲会背叛我。
可这件事还是在我心里种下了根刺。
姜明哲身边有个小厮,素来好赌。
只要手里有几个钱,就立刻往赌坊跑。
这些我都知道。
只因为京城最大的赌坊。
老板是我。
我略施手段,让那小厮输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他就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半点没藏。
听着小厮说姜明哲怎么宠着那个女子。
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像针尖扎着一样难受。
忽然间,一段往事撞进脑子里。
十五那日,是我的生辰。
原本姜明哲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去逛庙会的。
可我等了他整整三个时辰,连他的衣角都没等到。
最后还是他身边的小厮寻来,带了个口信。
说有公事得处理,没法来庙会了。
对着这个理由,我哪里能怪他,只觉得他太辛苦了,心里头直疼。
现在我才知道——
原来那日那女子身子不爽利,大夫把过脉,说是有了身孕。
想来那时他定是高兴坏了。
高兴得心里头只装着那女子。
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连那日是我的生辰都忘了。
忘了我们的约定。
只守在那女子身边。
07
小厮的话,我原是不肯全信的。
可我身边跟着唐娇的丫鬟,来回禀的消息,和小厮说的分毫不差。
唐娇有时会女扮男装,装成姜明哲身边的小厮,跟着他一同出去。
就算两人日日守在一起,还总时不时给对方写首诗。
姜明哲越来越忙了。
便是偶尔休沐,我也见不着他的面。
搬到京城以来,因为他的身份,我没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
从前的朋友,也因为离得远,慢慢没了往来。
姜明哲从前说过,他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
我跟他说想学骑马射箭。
虽说不是女儿家该学的,可他还是应下要教我。
今日正是我们约好的日子。
我到马场的时候,他还没到。
直等日上三竿,他才慢悠悠来。
身边跟着个我不认识的小厮。
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
那小厮个子小小的。
只一直低着头,我没看清他的脸。
姜明哲往前一步,挡住我的视线,笑着牵过我的马缰。
我愣了愣,这些事向来是下人做的。
这是他头一回替我牵马。
阳光下他的笑亮得晃眼:
「年年,今儿我来给你牵缰绳,算我迟到的赔罪。」
我轻哼一声:「你倒还知道自己迟到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
我也没心思看那小厮了。
哪怕后来那小厮寸步不离跟着姜明哲。
我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回头想。
我可真是傻。
傻到对这些反常的地方。
全没往心里去。
傻到一次又一次信姜明哲。
那天我手里攥着丫鬟递来的信,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
整宿没合眼。
信的最后一句。
写的是姜明哲应了唐娇。
十五那日。
要陪她过生辰。
可今晚就是十五。
多讽刺啊。
我和唐娇的生辰,都是十五。
只是她身边总有人陪着。
可那个答应陪我过生辰的人。
终究是失约了。
后来我才明白。
唐娇早察觉那丫鬟是我安插的。
那些话都是唐娇故意让丫鬟听见的。
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可我既然知晓了。
便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08
烛火被风卷着晃,光从底下投在姜明哲脸上,他的神情瞧着有些扭曲。
他又气又慌:
「年年,是谁在你耳边乱讲?该撕烂他的嘴!你难道还不信我?」
我耐着性子说:
「唐娇身边那丫鬟是我派去的,她亲耳听来的。」
「你说,若不是我有几分家产,又得贵妃娘娘疼,你早不想和我一处了。」
「你说如今心里装的是她,要在我过门当日,抬她从正门进府,和我一同拜堂。」
每说一句,姜明哲的脸就更白一分。
说到最后,他攥着我的手腕,指节越收越紧。
脸上涨着哀求,声音发颤:「年年,别说了……」
我望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
「姜明哲,你同她在一处时,可曾有半分想起我?」
「你让她扮成小厮站在我跟前,是不是因为我没认出来,就在心里笑我笨?」
姜明哲,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非要这样骗我?你跟我在一起,难道只是图我的家产?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全是假的吗?
我本来不想哭的,可根本忍不住。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哭着。
姜明哲脸上那副悔恨的样子。
半点都没让我觉得好受。
09
其实啊,收到丫鬟递来的那封信时,我没哭。
之前撞见姜明哲和唐娇接吻,我也没哭。
那时候我根本哭不出来。
可现在,看着姜明哲这样关心我。
我太了解他了,我清楚,他这会的关心是真的。
他曾经爱我也是真的。
可就是这些“真”,让我更疼了。
我原本已经死了的心。
这会像被他狠狠揪了一把。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哭声在偏殿里撞来撞去。
姜明哲彻底慌了,他把我死死搂在怀里,半点先前的沉稳都没了,声音抖得止不住:“年年,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心悦你。那些话就是说给她听的,你别当真。我发誓再也不找她了,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就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他一遍一遍地求着我。
以前姜明哲每次犯了错,总爱装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心软。
可此刻听着他的辩解,我只觉得荒唐到了极点。
我用力推开他,手背蹭了蹭眼角的泪。
沉默了好半天,我终究开口:
姜明哲,是我高攀不起你,咱们的婚约就此作罢。
他眼尾瞬间发红,像要立刻掉眼泪似的。
不,年年,我不要这样,我不答应!
他伸手又要抱我。
“别碰我!”我突然提高音量,他整个人一怔,“别碰我,我嫌脏。”
我是真的嫌脏——我没法接受我的夫君跟别的女人滚过床单。
我要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人。
我从前没想过要嫁人的。
可我遇到了姜明哲。
他跟我保证过,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那时候我有多开心。
现在就有多嫌恶。
姜明哲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还举在半空,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眼尾红着,脸白得像纸。
模样可怜得很。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出声:
把这个还你。
给你的小娇娇留着吧。
咱们两清了。
我扯下腰间挂着的狼牙,放到他手心里。
那是他从蛮夷地界回来时,特意带给我的。
他说他跟那匹狼打了好久。
好几次差点送了命。
可他还是赢了,背上还留了道老长的疤。
给我的时候他说。
那狼就一只,狼牙也就这一颗。
将狼牙扣回他掌心时,我的指尖刻意避开了他的温度,转身就往行宫门口走。
他踩着雨幕跟了半条街,始终离我两步远,像株被雨打蔫的芭蕉。
见我扶着丫鬟的手要踩上马车踏板,他终于慌了神。
但他不敢拦,只站在马车旁,手指绞着湿透的衣袖。
声音里带着颤音,像被揉皱的纸:“年年,别上车,我真的悔了。”
我脚步顿了顿,眼角扫到他青灰色的衣摆全浸了水,发梢滴着雨,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姜明哲,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我自己都愣了——这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连我自己都陌生。
可望着他皱成一团的眉眼,我只觉得心口堵了多日的郁气,终于散了些。
10
车夫甩了甩马鞭,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慢悠悠往孟府去。
我半夜归府,门房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连灯都没多打一盏,府里静得像座空宅。
我扯了扯嘴角——这府里,哪还有人把我当回事呢。
我是母亲拼着命生下来的早产儿,她走的时候,我连她的脸都没看清。
五岁前,父亲把我当眼珠子疼,连我要摘房檐上的麻雀,他都搬梯子替我够。
可自打他娶了周姨娘,后来又抬了继室,生了孟昭昭这个妹妹,一切就变了。
每次我和昭昭闹别扭,他总说“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连我最爱的翡翠镯子,都被他要去给了昭昭当生辰礼。
我就这么逼着自己长大,连和他同桌吃饭都成了奢望。
如今同在一个府里,倒像陌生人似的,半个月都见不着一面。
我与姜明哲的口头婚约要作废,本就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事。
第二日清晨,我叫身边伺候的人去请父亲过来。
洗漱时,侍候的丫鬟不慎摔碎了我一块玉佩。
她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浑身直抖。
也难怪她怕,那玉佩是姜明哲送我的,我素来宝贝得紧,从前别说摔碎,便是旁人碰一下我都不允。
外头传来脚步声,父亲到了。
我摆摆手,让那丫鬟下去。
我把昨夜的事原原本本讲给父亲听。
父亲眉头拧得死紧,听到我要退婚,立时沉了脸:「胡闹!他是三皇子,往后要做太子的,这节骨眼上你说退婚?」
我默然。
他又说:「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犯得着这么折腾?那怀了孕的女子,趁孩子没落地,你们赶紧把婚约办了,等孩子生下来过继到你名下就是。」
「那女子绝不能和你同日过门,不然咱们孟府的脸往哪儿搁?但你放心,他现在对你有愧,你这时候提要求,他肯定应。」
「趁他养外室的事没传出去,你赶紧嫁过去,一切还能挽回,咱们孟府的面子也能保住。」
当我提出要解除婚约时
他倒像个无关的旁观者,逐条数着这件事的好处与坏处
完全没有做父亲的样子
后来他还说了好些话,可我压根没往心里去
我开口问:“要是这事换做妹妹,你也会这么劝她吗?”
“当然不会……”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脸色变得不太自然
“现在这事不只是你的事,更是孟府的事,你提你妹妹做什么?”
“只不过你们在一起这么些年,你对他的心意我都看着,我怕你日后后悔。”
我没说话
我心里清楚,他不是不爱我
只是那种爱,连对妹妹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说不定,他早忘了我出生时,他有多高兴了
我不怪他,只是心里有点难受
父亲走后,我蹲在地上,把碎成块的玉佩
一片一片捡起来
眼泪顺着眼角掉下来
滴在地上,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11
这块玉佩,是我答应和姜明哲在一起那天,他亲手挂在我腰上的
上面刻着他写的字
他亲手刻的
那时候他追我的时候
京城里的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姜明哲是出了名的纨绔皇子
没人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
那段日子我不管走到哪儿
总能听见旁人对我的冷嘲热讽。
「不过是个商女出身,三皇子用不了几日便会腻烦。」
「许是京城那些千金看腻了,突然来了朵没开过的小白花,想换个新鲜味儿。」
「三皇子从前眼光多高,如今怎么这般差?谁晓得她背地里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搞不好,三皇子早就尝过她床笫间的本事。」
话音落处,便是几声尖刻的嗤笑。
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尖发疼。
我哪能不气?可凭我商女的身份。
这些闲言碎语,我半分都没法子驳斥。
可没几日,京城里就翻起了大浪。
先前嘲讽我的那些少爷小姐,家家都沾了麻烦。
有的家里私贩官盐被人揪了出来,有的藏着的娈童被翻了个底朝天……
那些从前大家都捂着藏着的腌臜事,全被摆到了明面上。
涉事的人家个个都受了惩处。
等他们摸清是姜明哲下的手。
从前对我冷嘲热讽的那些人。
全哭着跪在我脚边。
求我高抬贵手。
我攥着帕子,怀着说不出的滋味寻到姜明哲。
我劝他,没必要为了我,去得罪这么多世家。
可他就那么盯着我,目光沉得像浸了墨的玉。
「年年,这些事是我自愿做的。」
「是我把你带到这圈子里的,麻烦自然该我来平。我容不得半个人对你冷嘲热讽——你只需天天笑,天天开心便够了。」
他眼里的光太亮,我瞧得清,那是实打实的真心。
12
想起往事,我心里泛起涩意。
眼泪掉在地上,瞬间就没了痕迹。
父亲怕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怎么可能咽得下?
是我,把姜明哲,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这三年,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把所有感情都给了他。
我本来就容不得男人三妻四妾。
可姜明哲是圣上疼爱的三皇子啊。
以后说不定要做太子,要当皇帝。
我早就做好了他后宫有无数人的准备。
只是他不该啊。
明明答应了我要一生一世只守着我。
转脸就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
这是骗我啊。
我宁愿他一开始就说,他做不到。
他为我做的那些事,让我越来越爱他。
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幸运。
幸运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真心爱我。
可人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就算我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感情就像碎掉的玉佩。
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13
父亲最后还是答应了我退婚的事。
但他提了个条件,要我继承他的位子。
只是现在的我,还没那个能力。
我好好养了一阵子,四处去游玩散心。
一边等着合适的机会。
我在外头游玩的时候,姜明哲总是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跟着。
我没法将他打发走,索性便不再理会他。
每到一个地方,他总想法子找些新奇的物件,托当地的人捎给我。
送东西来的,全是当地的百姓。
递东西的时候,他们眼里满是艳羡。
姑娘,那位公子待你可真用心,你真是有福气。
听那公子说,他惹你不痛快了?我是过来人,劝你一句,这样的公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可别错过了。
起初我不肯收这些东西。
可送东西的人总面露难色。
我不愿让他们左右为难,只好收下。
只不过一转身就扔了。
听见这些话,我只觉得可笑,嗤笑一声。
福气?
嫁给他,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福气!
我实在摸不透姜明哲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早就对我没了兴致,偏要做这些容易让人误解的事。
这几年,姜明哲就是用这些招数,哄了我好长时间。
我从前每次都当真,心里满是感动。
可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如今才明白,找这些东西,姜明哲不过是动动嘴,有的是下人替他办得妥妥帖帖。
他哪里会费什么力气?
没过多久,我等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14
我回到京城时,就听说长公主回了京。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当初圣上并不受先帝待见。
可先帝偏疼第一个女儿,也就是现在的长公主。
说句犯忌讳的话。
当今圣上能坐上龙椅,全靠长公主。
若没有长公主的扶持。
他根本坐不稳那个位置。
那时候朝堂动荡,蛮夷总来边境滋扰。
为了安抚蛮夷。
长公主主动要求嫁给当时的蛮夷部落首领。
到了那边后,真的压住了蛮夷的气焰。
之后又花了十年,成了除首领外,蛮夷部落里最有权力的人。
再过些日子,就是圣上的生辰。
作为亲姐姐。
长公主肯定要回京。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只是去见长公主前。
我得先见另一个人。
15
看着眼前的人,我着实意外。
我要见的,是家里的远房亲戚。
也是京城最有钱的人。
我们家能搬到京城,全是托他的福。
我之前和他通过信,认他做师傅。
我一直没见过他本人。
没想到,他居然只比我大几岁。
楚风见我一脸惊讶,挑着眉问:
「你信里说要跟我合伙做生意,不打算详细说说?」
我回过神,和他聊起接下来的安排。
说话间,倒有了些熟络的感觉。
整整一下午,我们都在商量计划。
结束的时候,我还觉得没聊够。
我好久没和人这么痛快地谈过事情了。
和姜明哲在一起时,他待我也算周全,口口声声说不介意我的出身。
可那所谓的“不介意”,不过是站在高处的施舍。
并不是真正的平等。
在他眼里,我只需要乖乖守着闺阁等他来娶。
为此,家里的生意账务,我已经许久没碰过。
父亲提的那个要求,于我而言倒像个转机。
一想起姜明哲,刚才还亮着的心情陡然暗了下去。
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
楚风忽然开口:
“你是被姜明哲的爱缚住了手脚。”
我猛地抬头,眼神撞进他的视线。
他望着我,声音沉缓:“姜明哲是三皇子,朝堂里默认的太子人选,你不过是个商人家的女儿。就算他真的不介意,可你若嫁过去做了太子妃,那些朝臣的唾沫星子,你扛得住吗?”
“从前通信时,我能感觉到你在经商上的灵气。可来了京城后,你倒成了困在深院的女子。”
“你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他在往更高的位置走,可你呢?不是前进,反倒是一步步往后缩。”
末了他说:“别伤心,你们分开,其实是你的福气。”
我鼻尖忽然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自从身边人知道我和姜明哲分了,要么劝我别耍小性子,要么冷嘲热讽说我不知好歹。
16
姜明哲大抵还没死心,仍不间断地往我府中递东西。
我把屋里所有姜明哲从前送我的物件,连同一应新送的东西,全打包退了回去。
里头一张请柬落进眼里,我沉吟片刻,终究没留。
那日和楚风交谈过后,我便一门心思扑在我们的计划上。
计划倒不复杂——要和长公主谈桩生意,把江南独一份的物件销往蛮夷之地。
这念头我早有,只是从前摸不清蛮夷的情况,再加上路远,没有得力的商队护航,只怕半道上就被劫了个干净。
如今和楚风谈透了,只等宴会上跟长公主商议。
长公主办的这场宴,请了京中所有富商贵女。
托姜明哲的“福”,这阵子我没和他碰面,可他送东西的劲头没歇,所以他们那个圈子里,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已经分了。
郡主打从前就没正眼瞧过我。
她向来不怕姜明哲,这会儿堵在我跟前,嘴皮子翻得比谁都快,尽是尖酸话。
我扶着桌沿站起身,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要让满厅的人都听见:
「我与姜明哲,早没半分干系了。」
宴会厅里忽然就静了,门口晃进来个人影——正是姜明哲。
他盯着我,眼尾泛红,目光里缠满了说不清的滋味。
这些日子我把他送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退回去,想来是戳到他心口了。
他身后跟着的唐娇,眼睛亮得跟星子似的,那股子欣喜得意都快溢出来了。
怕不是觉得我和姜明哲散了,她就能稳稳占住姜明哲身边的位置。
可这些事儿,我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我看着姜明哲,勾了勾嘴角:「三皇子,我说的没错吧?」
没一会儿姜明哲眼眶就红透了,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
「不对,你明明是我未过门的皇妃。」
「我不答应和你分开。」
唐娇整个人跟被点了穴似的,盯着姜明哲的眼神里全是不敢信。
可姜明哲连个眼角都没扫给她。
她只能攥着帕子盯着我,生怕我改主意。
我语气凉得像浸了冰:「你清楚,我从不说空话。」
说了结束,就是结束。
17
宴会散的时候,人人都说是办得圆满。
我把早想好的计划,一五一十说给长公主听。
长公主并未给出明确回应
只道等我们的商队顺利抵达蛮夷之地
她再与我相见
我轻笑一声
有这句话便足够
回程后
我立刻着手筹备北行的商队
这是我们第一支往北的商队
我极为重视
自然要亲自随行
楚风得知此事后
也执意要一同前往
临行前几日
姜明哲不知从何处探得了消息
趁我出门之际
堵在了我面前
「年年
听说你要随商队去蛮夷之地?那里的人粗野
你一个姑娘家……」
「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不耐地打断他
我们早已分道扬镳
姜明哲哪来的立场对我指手画脚?
他张了张嘴
终究没再说话
我扫了他一眼
抬脚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等等」
他伸手攥住我的手腕
可下一秒
我猛地挣开他的手
目光冷厉地瞪着他
「我早说过
别碰我——脏」
这是我第二次在姜明哲面前显露出尖锐的棱角
他的手本能地松开
却又怕我就此离去
只得挡在我跟前
「年年
把这个拿着——这是我训练的死侍队令牌
持此令可号令他们
能保你一路周全」
他神色间染着卑微
脸色苍白如纸
眼尾泛着红血丝
语气里带着几分讨好
这竟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
我心里发慌,想不明白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我盯着他,迟迟没接他手里的东西。
姜明哲的眼圈慢慢红了,嘴唇抿得死紧。
看着这副样子,我忽然想笑,也真的笑了。
明明是他先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凭什么现在装得这么委屈?
最后我还是没接他的东西,从他身边绕过去时,声音轻飘飘的: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要是不怕我恨你的话。”
18
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这一路凶险万分。
我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总算安全到了蛮夷之地。
长公主如约来见我们,这是我第二次见她。
站在蛮夷的土地上,我才真切体会到长公主的权势。
我们商队第一次来蛮夷时,部落首领就派人追杀我们,就为了抢我们带的货物。
是长公主出面救了我们,后来我们达成了合作。
我们带去的商品,蛮夷人从来没见过,很快就被抢光了,价格比之前贵了十倍!
和长公主的合作,就这么开始了。
等我回到京城,已经是一年后。
我们到蛮夷的时候是腊八,商队要修整,就在那儿过了年。
这一程,我见着了无边无际的草原。
见着了大漠里直上的孤烟。
在那样辽远的天地间。
人不过是浩渺天地里的一粒微尘。
只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
倒让我把自己的心绪定得更稳了。
19
隔了一年再回京城,竟像换了个世界。
可我第一个撞见的人,居然是唐娇。
她比从前瘦了好多,一眼就能看出,日子过得并不顺意。
她寻过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幅画像。
画像里的女子,竟和我有八分相似。
我心里犯起嘀咕,抬眼望着她,摸不清她的来意。
她轻轻笑了笑,把脸侧落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
这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她竟和我有五分相像。
虽说不如我像画里的人。
可她笑起来的模样,倒和画里的人差不了多少。
我猛地回过神——不是唐娇像我。
是我和她都像画里的那个女子。
「孟小姐,要不要跟我走一趟?」
其实不用走这一遭,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再说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在我眼里,早成了飘过去的云。
我回绝了她,她倒也不生气。
反而开口道:
「孟小姐还记得姜明哲府里,那座种满海棠的院子吗?」
「那院子本是姜明哲为画里的女子准备的。」
「你要是往院子里走,能看见屋里挂满了那女子的画像。」
我没让她把话说完:「你特意来找我,就为说这个?如今他在我眼里,和路人没两样。」
她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嘴角扯出点苦笑:
「我要是能像你这般放得下就好了。」
唐娇来找过我的消息,没几天就传到姜明哲那儿了。
我出门那天,他突然截住我,脸色慌慌张张的:
「你都听说了?」
我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转身要走。
上次见唐娇,不过是念着同为女人的难处,不是想招麻烦上身。
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那是我姆妈养的姑娘,我小时候身子弱,父皇不待见我,总被人欺负。十岁那年,她为了护我,被那些人糟蹋死了。没有她,我早没命了。」
「最开始追你,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像她,但这三年,我对你是真的。」
我脚步更快了,心里犯嘀咕——姜明哲这糟心人的本事倒越来越厉害了。
20
打那以后,我再没碰见过姜明哲。
就算我不主动问,做商人的最讲究消息灵通。
他和唐娇的那些事,总有人往我耳朵里送。
我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热闹。
不知道唐娇犯了什么拧。
爬上了二皇子的床,被姜明哲撞了个正着。
我之前生下的孩子,打从一开始就不入姜明哲的眼,如今他更是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听闻姜明哲整日泡在酒坛子里,晨昏颠倒地往青楼钻,从前收起来的纨绔性子,竟又全冒了出来。
之前在朝堂里学的那些政务本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朝中大臣们一个个失望透顶,渐渐都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转而投靠了别的皇子。
看着儿子一天天往下坠,贵妃娘娘不是没动过找我的念头。
可我如今的身份,早不是当年那个没根基的商女了——我背后站着长公主,她是我的靠山。
我替长公主赚的银钱,有一大半都进了国库。就算是皇上,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
21
让我没想到的是,过了那茬儿,姜明哲居然还没断了念头。
颓废了一阵子,他又开始在我跟前晃悠起来。
我压根儿没把他当回事。现在我家商队不用我天天跟着跑了,可为了躲他,我还是硬要跟着商队出远门。
路上,我碰到个少年。他身上带着我早就丢了的鲜活劲儿。
他说见我第一面就动了心,可那时候的我,早就不相信什么情爱了。
他就天天跟着我,我去哪,他就跟到哪。
日子一长,我倒也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又过了好几年,他找我父亲提亲。父亲没答应,只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还说我的婚姻得由我自己拿主意。
我抿唇笑了笑,寻到那个少年,当面应下了他的心意。
再听到姜明哲的消息时,他已经病得很重了。
这些年姜明哲日日借酒消愁,身子没多久就被熬得空了。
不知在哪染了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病,可他那副身子骨,压根熬不到痊愈的那天。
和姜明哲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唐娇的近况。
当初那事过了之后,唐娇就被青楼赶了出去。
偏生唯一肯收留她的,还是青楼。
可青楼哪是能长久待的地方。
她没熬多久就染上了花柳病,没多久便走了。
22
姜明哲托人寻到我,说想在咽气前见我最后一面。
我没半点犹豫,直接回绝了。
那人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怨怼:“孟思年,你怎么这么狠?这说不定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了。说到底,他当初也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这么多年的情分,你就不能原谅他?非要这么铁石心肠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原谅。”
我早跟他说过。
不恨他,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致了。
怎么可能原谅他?
他们的故事早就完了。
可我的日子,才刚要开始。
我犯不着为了他,平白添堵。
23
又过了好些年,当初的少年,已然长成了威严的长辈。
可只要站在我跟前,他还是当年那副带着点傻气的少年模样。
如今我们的小女儿已经会跑会跳,扎着两个羊角辫满院子撒欢。
这次重归京城,巷口的老药铺换成了洋人的钟表行,连当年卖酸梅汤的阿婆都搬去了城郊。
可夫君攥着我手的力度,还是和十年前在城门口等我时一样。
他攥着我的手腕,沿着青石板路往城西的普济寺走,说要去给女儿求个平安符。
这几年我们总在外面飘着,有时候陪他去山东收棉花,有时候跟我去杭州看丝绸。
直到女儿落地,才在苏州阊门边上买了座带桃林的宅子定居下来。
这回是我爹写信说想孙女,才特意带着孩子回京城小住。
算起来,我有四年没踏过京城的门槛了,连皇城根下的老槐树都比从前粗了一圈。
女儿穿着粉缎子裙在前面跑,裙角沾了点路边的狗尾巴草,我们俩在后面慢慢晃。
进寺先给大雄宝殿上了香,夫君转到后院,看见那棵千年老槐树的枝桠上缠满了红丝带。
守院的小师傅说,那是香客们写的心愿笺,系得越高越灵验。
他凑过去摸了摸丝带,说北方寺庙没这习俗,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热闹的景象。
转头就找小师傅要了根红丝带,蹲在台阶上皱着眉一笔一划写。
我凑过去瞅,他立马用手挡住,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笑他,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怎么还跟当年送我琉璃簪时一样藏着掖着。
「年年,快来看!」
我拍了拍裙角的灰,顺着他的声音走过去。
他的指尖点着一根褪色的红丝带,眼睛亮得像当年上元节的花灯:
「年年你看,这人和你一样的名字诶,会不会是写给你的?」
「愿年年岁岁平安,永远开心。」
我踮着脚扫了眼丝带末尾,摇头:
「不是我认识的人,我没印象谁会写这个。」
夫君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忽然撇了撇嘴:
「这字写得跟蚯蚓爬似的,哪有我写的工整。」
说完就攥着自己的丝带跑到树的另一边,踮着脚往最高的枝桠上系。
我站在老槐树下,风掀起那根写着我名字的红丝带,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把上面的墨痕照得清清楚楚。
忽然记起,这条系在老槐树上的丝带,原是我和姜明哲当年一起绑上去的。
年少的姜明哲并肩走在我身旁,平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那时竟难得浮着点羞涩。
年年,我……我心悦你。
从前我们也曾那样相爱过,只是后来的日子,终究成了一团乱麻。
骤然念起这个名字,我忽然有些恍惚——那些人和事,竟像上辈子的过往了。
可不是么?
我的人生,正是从和姜明哲分开后,才真正开始的。
年年,发什么呆呢?
耳边传来夫君温温的询问声。
我回过神,伸手握住他的手,朝他安抚地笑:“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点以前的事。”
不远处女儿扎着羊角辫跑过来,一头扑进我怀里,撒娇要我抱。
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逗她:“小娇气包。”
她皱着小鼻子轻哼一声,却还是赖在我怀里不肯起来。
我刚要弯腰抱她,夫君已经先一步把她抱了起来。
好了好了,咱们小丫头这么重,可别累着你娘,爹抱你。
夫君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攥着我的手:
走啦,咱们回家。
嗯。
回家。
我终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