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跑者的对手从未跑在他们前面——直到鞋子学会了跑。
2019 年 10 月 12 日，维也纳普拉特公园清晨的空气像被精确校准过一样平稳，基普乔格以 1 小时 59 分 40 秒的成绩跑过终点线。两年前的惜败在此刻被历史封存，他也成为“第一个在马拉松距离上跑进两小时的人”。这项世界纪录无疑代表着人类耐力与速度的非凡突破，但同时也伴随着大量争议——碳板原型鞋、精英配速员、领跑灯辅助等，几乎每一样都被批评者视作“技术加速器”。
快进到几个月前，镜头对准另一位肯尼亚传奇——基普耶贡。她正尝试成为历史上首位一英里跑进四分钟的女性，她的导师基普乔格笃定这是“当下最有希望的破四人选”。但历史开了个玩笑，首秀同样表现优异，却依旧未能打破纪录。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配置更为强悍，耐克提供了一个优化她每个环节的全方位支持体系——涵盖鞋履、装备、空气动力学、生理学与心理学。
基普耶贡与基普乔格 | image：nationalgeographic.com
两个直指人类极限的挑战，技术的身影从未缺席，但风向已悄然转变。这一次人们不再争议超级跑鞋如何“作弊”打破世界纪录，而更多是献给女性运动员本身的突破与赞歌。究竟是什么，让同样的技术加持，悄悄扭转了人们的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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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世界田径联合会称，自 2020 年以来，穿着所谓先进鞋类技术的跑者已打破了从 5000 米到马拉松的所有公路和室外田径世界纪录。而在基普耶贡挑战之前有学者预测，至少要等 2033 年女性跑者才有机会跑进四分钟。但预测总是取平均值，历史却是由异数改写，改变这一变量的便是 X 因素——超级跑鞋。
如果把时间拨回到 1975 年，第一双 EVA 材质中底跑鞋（Brooks Villanova）问世，此后四十年的创新都像在围着同一根绳打转：如何让 EVA 鞋款更轻。直到 Nike Vaporfly 的出现，碳板稳定 PEBA 泡沫聚合物中底的模式才开始成为主流。最初的批评者觉得碳板就像藏在鞋底的一块作弊弹簧，但实际是新型 PEBA 泡沫具备更高的储存与回收能量。测试表明 Vaporfly 能提升近 4% 的跑步经济性，换算到马拉松上，就是白白抹去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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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普通人来说，那 4% 也许只是个无关痛痒的数字，但在统治长跑界多年的肯尼亚人看来，这 4% 是获胜关键、是改写预测模型的关键变量。自超级跑鞋问世以来，肯尼亚跑者无疑是受影响最深的群体，他们一方面受益于技术所带来的速度捷径，另一方面也无法回避由此衍生的全新秩序。
在批评者看来，这个秩序过于倚重装备，而逐渐淡化了跑者自身能力，从而引发人们无休止地猜测哪个品牌鞋子最好。这种局面在天才跑者基普图姆去世之后引发思考，没人愿意在他去世的阴影下讨论鞋子，但他戏剧性地崛起（仅参赛三次就打破世界纪录，并成为最有可能在正式赛道上破二的人）让大家看到了鞋子的重要性，在这个时代，鞋子俨然不只是配角。
Kelvin Kiptum（1999-2024）| image：CITIUS MAG
基普图姆的教练哈基兹马纳表示：超级跑鞋让他的马拉松成绩提高了一分钟，甚至更多。但他也强调，科技只是基普图姆成绩迅速提升的众多因素之一。我们不能忽视基普图姆在训练上的刻苦，天才的头衔之下是 280 公里左右的周跑量，而大多数肯尼亚精英的数字停留在 220 公里左右。
然而，媒体的传播让超级跑鞋的效益在基普图姆身上无限放大，尤其是在他快速崛起并赢取不少奖金之后，处于世界之巅的他让更多肯尼亚年轻人看到另一种捷径。自上世纪以来一直在当地指导年轻跑者的 Colm O'Connell 说：“过去，运动员会循序渐进地赚钱（先专注于较短距离的场地赛，再涉及到马拉松）。现在，他们一夜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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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人》今年采访了二十多位肯尼亚运动员、教练与经纪人。他们形容：如今成功的肯尼亚跑者仿佛置身于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常被视作最容易捕获的猎物。女性跑者经常吸引那些不择手段、试图夺走她们奖金的男人；男性跑者则更容易成为商业骗局的受害者，也更容易自我毁灭。在这种秩序下，年轻跑者不重视磨练技术心态，而一旦成功，他们往往会发现，自己并不具备真正驾驭成功的能力。
肯尼亚的伊藤小镇，马拉松领域的耶路撒冷。| image：technologyreview.com
成为“猎物”之后，他们面临的第一道关口往往不是赛道，而是合同。许多年轻跑者既缺乏解读条款的能力，也缺少足够的耐心，在当地经纪人的游说下草率签约，哪怕合同里隐藏着因成绩不佳或因伤退赛就要支付的巨额扣款。由此，人慢慢分心在跑步之外的事情。换个角度看，跑步于他们而言或许并没有那么伟大，它更像是一条通往现实目标的路径——为父母购买新房、为家里孩子支付学费。
今年 UTMB OCC 的冠军、肯尼亚选手 Joyline Chepngeno，后来因查出过去的比赛曾服用禁药，而被取消这次的成绩，并遭禁赛两年。事后她在一封道歉信中解释，自己因膝伤难以忍受，在药店接受了止痛针注射，药店人员曾向她保证其中不含违禁成分（事实却并非如此）。她坦言，如果如实告知教练自己的伤情，对方一定不会允许她参赛。但作为两个孩子的单亲母亲、又要照顾寡母，她别无选择，只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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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归咎于基础教育的缺失，但在东非大裂谷的村镇里，高中毕业后如果不再求学，选择往往只有两条：跑步，或者无所事事。基普耶贡在破四失败后的一次访谈中直言，她认为肯尼亚政府在这方面并没有给予过多的支持，甚至连一个合适的备战场地都没有。显然，对于一个世界顶尖运动员而言，这本不该是她需要面对的问题。
基普乔格 · 凯诺体育场，因翻新而停摆了一段时间。| image：technologyreview.com
缺失的一环总得有人添上，而这一环往往是由品牌去填补。其中耐克与肯尼亚绑定最为深度，我们熟知的破二、破四计划都是由耐克牵头，包括与肯尼亚国家田径总队签署装备赞助合同、与 Nala Track Club 合作支持女性跑者等。这些举动在肯尼亚看来是自下而上地去改变整个肯尼亚跑者困境，但对于整个跑步界而言却是自上而下的力量介入——一个非洲国家的小角落如何成为跑步运动的主导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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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实层面，品牌资助肯尼亚跑者去冲击世界纪录，背后当然有商业考量。但基普乔格的“破二”所改写的碳板跑鞋格局，以及 Vaporfly 带来的商业回报，是“破四”难以企及的。钉鞋始终是属于小众产品，所以你能看到耐克把营销重点放在研发了两年多的运动内衣上，但这种“宣传方式”能否转化为销量，以及何时转化，依然是未知数。
至少有一点我们能确定，耐克想要重新赢回女性消费者。其首席创新官 John Hoke 和路透社谈到：公司对女性运动员解剖学和生物动力学研究的投资，比 18 个月前增加了一倍。或许，“Win Now”并非指眼下立刻收获的胜利，而是一次从种子阶段开始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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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耐克显然也想通过“破四”辐射到马拉松领域，Nike Vomero Premium 的推出便是佐证（耐克宣称基普耶贡在备战训练时就穿这个）。超级跑鞋技术的迭代重点目前仍然是在中底泡棉上，运动员得益于超级跑鞋的顶级缓震与反馈，以减少对身体的伤害并延长职业生涯。
Nike Vomero Premium | image：Nike
有条件的跑者会用上反重力跑步机这一科技，减少体重使得跑步受到的冲击更小，这样更有利于跑更长的距离和更短的恢复时间。Nike Vomero Premium 夸张的 55 毫米中底，正是为了模拟这种训练模式，通过营造低冲击性的跑步体验来增加训练里程。
这与当初主打提速与能量回馈的 Vaporfly、Alphafly 截然不同，它并不急于在赛场上追求破纪录，而是将重点放在最大限度减少身体磨损，让运动员在高强度训练和比赛间隙更快恢复。或许，这是超级跑鞋技术侧重点开始尝试转折的一次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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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本质上讲，竞技体育是场零和博弈，一人获胜，意味着其他人都落败。当超级跑鞋诞生时，只有部分人能穿着，自然会引起争议。当所有人都穿着超级跑鞋时，是不是就意味着没有突破？
正因为各大品牌在技术上不断角力，我们得以看到源源不断的技术革命，但在肯尼亚跑者眼中，或许会有这么一天——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那个在赛道上奔跑的天才，而是天才脚下的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