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陆振云守了三十年寡。
他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将军,死后军旗覆身,哀荣无限。
所有人都夸我识大体,说我是他的贤内助。
我信了。
直到我整理他的遗物,在他的档案里翻出了一份尘封的战场报告。
上面记录了真正的英雄事迹,但英雄的名字,是我的。
报告附件里,他亲笔陈述对白雪玲的愧疚,他说白家对他家有救命之恩,他欠白雪玲的,所以只能让她顶替我的军功去偿还。
我本该是共和国最耀眼的女英雄,却被丈夫困在后院与灶台间的三十年!
心脏像被碾碎,我的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少年陆振云关切的脸出现在眼前。
“清禾,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我回来了。
回到了军功被窃走的前三天。
……
1
我看着陆振云。
他躺在军区医院的病床上,眼里满是担忧,手伸过来,想摸我的脸。
我偏头躲开,轻声道:
“没事,做了个噩梦。”
他愣住,然后笑了:“傻丫头,梦都是反的。”
他指了指床头的保温壶:“给我倒点水。”
我倒了水,递给他。
前世,我也这么照顾他。
他在南疆战场受了重伤,是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也是我孤身穿越火线,带回了支援军。
他喝了口水,说:“清禾,等我伤好了,我们就办婚礼。”
我没出声。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
他盯着我,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
“清禾,这次的军功评定下来,我能进指挥学院,以后,我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说这话时,眼神飘忽。
他在说谎。
这份军功,他准备送给白建成,白雪玲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
我站起身:“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去哪?”他立刻问。
“去看看小王,他也受伤了。”
小王是我们小队除他之外,唯一的幸存者。
陆振云的脸色变了:“他伤得很重,你别去打扰他。”
“我去送点草药。”
我没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叫我名字的声音,我没回头。
小王的病房在走廊尽头。
他断了一条腿,脸上还有烧伤的痕迹。
看到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嫂子。”
我按住他:“躺好。”
我把一包草药放在他床头:“这个,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去腐生肌。”
“谢谢嫂子。”他眼眶瞬间红了:“要不是你,我们整个队……”
我摇了摇头打断他:“别说了,都过去了。”
我给他掖好被子,问:“小王,你还记得那天,是谁找到的水源吗?”
他愣了下,点头:“记得,是你啊,你还用弹壳做了记号。”
“那你还记得,是谁在林子里找到止血的草药,救了队长的命吗?”
“也是你,嫂子。”他的声音很确定。
“好。”我站起身:“你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
我走出病房,在门口站了一会。
隔壁,传来陆振云和别人的说话声。
是白雪玲。
她又来了。
我推开陆振云的房门。
2
白雪玲正坐在床边,削一个苹果,她的手很白,动作很慢。
陆振云看着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雪玲,你怎么又来了,你身体不好。”
“振云哥,我担心你。”白雪玲声音细细的,带着哭腔:“我哥说,你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没事了。”陆振云安抚她。
他看到我,脸上的温柔瞬间收了起来。
“清禾,回来了。”
白雪玲也看到我,对我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
“清禾姐。”
我没应声。
陆振云皱眉:“清禾,雪玲跟你打招呼呢。”
“听见了,我还没聋。”
我的态度让他很不满。
“你怎么回事?”
白雪玲连忙打圆场:“振云哥,你别怪清禾姐,她肯定也是累坏了。”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陆振云。
陆振云接过来,直接递到我面前:“吃吧,你照顾我辛苦了。”
前世,他也是这么做的,用一点小恩小惠来困住我。
我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认为他这是爱我的体现。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这是白雪玲削的,他借花献佛,既安抚了我,又讨好了她。
两全其美,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不吃。”
我把苹果推回去。
气氛僵住了。
陆振云的脸沉下来:“沈清禾。”
白雪玲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哽咽着扯了扯陆振云的袖子,躲在他身后抹眼泪。
“都怪我……我不该来的……”
“不关你的事。”陆振云立刻柔声说,他转头看我,声音冷硬:“清禾,给雪玲道歉。”
我看着他:“我道什么歉?”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声音抬高了。
“我什么态度?”我反问:“我救了你的命,照顾你到现在,连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你让我跟她道歉?陆振云,她是谁?”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白雪玲哭得更厉害了,转身跑了出去。
“雪玲!”
陆振云想下床去追,却猛地扯到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
他怒视我:“沈清禾,你非要这样吗?”
“是我这样,还是你这样?”
我走到他床边,盯着他的眼睛:“陆振云,你喜欢她?”
他身体僵住:“你胡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护着她?她一哭你就心疼,她一来你就赶我走,你对她,比对我都好。”
他沉默了。
很久,他才沙哑着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两家……渊源很深,我爸说过,白家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嗯,当年要不是白叔叔,我爸已经没了,这份恩,我们陆家必须还。”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说谎的痕迹。
“所以,你怎么还?”我问。
他避开我的目光:“我会想办法。”
办法就是偷走我的军功,毁掉我的人生?
“陆振云,”我一字一句道:“别人的功劳,你没有资格碰。”
他的脸色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
救命之恩,多重的理由。
陆振云,你以为你是英雄,你只是个小偷。
3
第二天,我去了军区的档案室。
我找了半天,找到一份十几年前的地方报纸。
在一个角落,我看到一条新闻:【红星公社抢收,陆姓社员不慎落水,幸得白姓社员相助,得以脱险。】
时间地点姓氏都对得上。
所谓的救命之恩,只是一次落水后被人拉了一把。
我复印了报纸。
回医院的路上,看到陆振云在院子里,跟白雪玲说话。
白雪玲红着眼眶在哭,陆振云不停安慰她。
我面无表情走过去。
“清禾!”陆振云叫住我。
我停下。
“你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
白雪玲看到我,立刻擦掉眼泪,往后退。
“清禾姐,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
她被我问得一愣。
陆振云皱眉:“清禾,雪玲家里出了事,心里难受。”
“她家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难受,全世界都该哄着她?”
“沈清禾!”陆振云声音加重,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以前我是个傻子,你说什么我都信。现在我不傻了,你不习惯了?”
陆振云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振云哥,都怪我……”
白雪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转身跑了。
但是第二天她又来了,这次是直接冲进病房,扑在陆振云面前哭。
说她哥白建成不知道跟谁起了冲突,被人打断了腿。
厂里不肯报销医药费,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陆振云心疼得不行,当场就要掏钱。
可他一个当兵的,津贴都寄回家了,哪有什么钱。
他急得团团转,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腕上。
那上面,是我爸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块军表。
“清禾,”他开口,声音干涩:“你的表,先……先拿去当了应急行不行?以后我一定赎回来!”
白雪玲的哭声一顿,眼睛也跟着瞟了过来。
“不行,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陆振云急了,他往前逼了一步:“清禾,人命要紧!就当是我借你的!”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沈清禾!”他吼了一声,伸手就来抓我的手腕。
他手劲很大:“先给我,以后我一定还你!”
他根本不看我,另一只手直接来解我的表带。
我怎么挣都挣不开,手表还是被他硬生生拽了下来。
手腕那儿,已经勒出来了一道红印子。
他夺过手表,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就塞给了白雪玲,“快去医院!”
白雪玲嘴上推脱着“这多不好”,可那双眼睛却闪着光。
她那点心思,我怎么会不懂。
她从小就嫉妒我。
嫉妒我长得比她好看,嫉妒我比她坚强,什么都比她强。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不公平。
我拥有的所有东西,本来都该有她一份。
陆家的那点恩情,被她当成了交换的本钱。
陆振云回来的时候,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印子,那块皮肤火辣辣的,可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冷。
4
两天后,政委来了病房。
“小陆,小沈,恭喜你们!”张政委满脸笑容:“你们小队这次的事迹,军区已经批下来了,一等功!”
陆振云的身体颤抖起来。
“政委,”他开口,声音不稳:“这次……主要功劳不是我。”
“我知道,”政委点头:“报告我看过了,要不是小沈同志,你们整个队都回不来,军区党委批了,破格推荐小沈去指挥学院深造!”
陆振云脸上的血色瞬间就没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前世,没有这一幕。
上辈子,他交了那份颠倒黑白的报告上去,那里面,我就是个只会哭的累赘,功劳全是白建成的。
“政委,”陆振云嗓音发紧:“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清禾她……”
“错不了。”政委话锋一转,语气也冷下来:“小王都跟我讲了,陆振云,你是队长,下面的人立了功,你压着不报,你想干什么?”
陆振云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白建成一瘸一拐地被人扶了进来。
白雪玲跟在后面。
“政委,我听说军功评下来了,我……”白建成看到这场面,也吓了一跳。
我笑了。
“白建成,你来得正好,跑这么快,是怕你的振云哥把我那份军功弄丢了?”
白建成的脸也白了。
陆振云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扫过政委失望的脸。
他整个人垮了下去。
“不!”他嗓子都喊劈了:“是因为我们家欠了白家的!”
我低笑一声,拿出那份报纸复印件,摔在他脸上。
“这个呢?你就拿这么一件小事,编个故事骗了你自己十几年!”
他看到报纸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床。
“这是……”
“十几年前的报纸。”我说:“写得很清楚,只是落水,一次邻里相助而已。陆振云,这就是你说的救命之恩?”
陆振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白雪玲。
白雪玲踉跄后退,语无伦次:“不是的,我不知道……是我爸……”
“够了!”政委吼了一声:“简直是胡闹!冒领军功,欺上瞒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纪律!”
白建成当场就瘫了。
白雪玲也吓得晕了过去。
陆振云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冲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我跟前。
“清禾!阿姨求你了!这事咱们自己解决行不行?振云他就是一时糊涂,你放他一马吧!”
陆振云也死死盯着我,眼神里是乞求和绝望。
可是上一世,谁又饶过我了?
“我不追究。”
我开口,陆家人明显松懈下来。
我没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接着说:“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陆振云,你现在就写一份情况说明,承认你企图冒领我的军功,写好了,交给政委。”
“第二,从今往后,我们再没任何关系,马上办离婚。”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看着我,看了很久,嘴角扯出一个惨笑,点了下头。
“好,我写。”
那份情况说明,成了他档案里抹不去的污点。
白建成因为协同冒领军功,被直接开除。
白家,彻底成了大院里的笑话。
我没管这些,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学院报到。
陆振云没再出现。
也好。
火车开动,窗外的站台慢慢向后退去。
从今以后,我沈清禾,只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