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初乱

天地初分，盘古遗身化山川河流，然而阴阳二气尚未尽分。浊者为阴，清者为阳，两气在新生的天地间如龙蛇缠绕，推拒、纠缠、互噬。

彼时九州，人鬼未分，万物在混沌中同息。五行为骨，阴阳为魂。至阳者化光成神，至阴者散空成魄，而那些阴阳失衡者——或成怪，或化妖。

北荒最先失序。

一日，大地如巨兽翻身，山峦崩塌，江河倒卷。洪水自昆仑奔涌，百川咆哮若狂兽，水色黑蓝，苦辣刺鼻。毒浪冲垮城郭，吞没田畴，三年不息。

巫者卜卦皆言大凶；百姓惶惧；连山神与河伯也在雾中颤抖。

灾厄在此刻凝生。

北荒九渊深处，戾气破土而升，与大荒阴水卷作一团。共工大战遗下的滔天怨念仍在天地间震荡，山海深渊的怨念在九渊汇流。

那一刻，沼泽水底，一条巨影缓缓睁开九双眼——相柳诞生。

它九头一身，身形漫长如九座相连的山岭盘绕成阵。它呼出的气，苦辣如灼骨之火；它爬过的土地瞬息枯败；黑蓝的毒泽沿着它的轨迹不断扩散——化为九泽。

九泽沦陷

九泽之灾，自北荒始。

最初只是草木枯萎；接着山石带毒；再之后连飞禽走兽也绕道而逃。黑蓝沼液昼夜扩张，毒气缠云压城，星辰在其上暗得仿佛被蒸干。

相柳以毒泽为食，九口啮山裂石。它所行之处，山体崩塌成脓，河水化作苦辣毒涧，灵兽触之即腐。

山神们惶然失色，一路奔赴天宫叩首三百，荒山震裂，只求天帝降神兵灭妖。

天帝却只能无奈叹道：“此兽生于天地偏衡，乃天灾所遗，是天地需偿的劫数。此劫，唯由人道平之。”

众神默然。凡间所有目光随之落向一位年轻人——禹。禹自幼能闻水脉之声、听山川之息。人们称他为“水脉之子”，说他天生与江河同脉，与大地同心。

禹踏入九泽之日，天空低沉如铅。脚下的土地发出细微的嘶声，仿佛无数枯草在临死挣扎。风声如啼哭，黑蓝云压得天地要倾覆。

九泽中央，巨影蠕动。

相柳缓缓抬起九颗头颅，九对眼眸如碎红星辰，发出九道重叠的声音，直震禹耳骨：“又来了一个…送死之人。”

禹立于毒泽余风中，将巨斧扛于肩，沉声如山：“相柳，你毒九泽，吞九州，北荒生灵涂炭——此乃大逆。”

相柳九首齐笑，声音如石磨碾铁：“大逆？天地偏衡，我不过顺势而生。你能奈我何？”

九口齐张，苦辣毒水喷薄而出，如九条黑蓝断河砸落大地。落处山石溶解成脓，草木卷缩成灰。

禹一声大喝，引天火相击。

天焰落下，与毒水轰然冲撞，光与水化作百丈高的沸浪。热浪与腐烟席卷而来，禹被震退数十里，膝跪大地。

第一次交锋，他的臂骨震裂，肩头焦黑，几乎站不稳。

而九头之上，相柳九双眼同时眯起。

它第一次审视这个渺小的人。相柳心底，九种不同的念头同时蠢动：

“弱。”“愚。”“却…不似凡人。”“杀了他。”“还是…玩弄他？”“他能引火。”“他带着山川之息。”“烦人。”“但有趣。”

相柳九首微微扭动，笑声如骨裂。

禹没有回答，只默默握紧巨斧。远处逃难百姓的哭声像潮水拍向他的胸腔，他的眼神因痛而更沉。

“此兽不灭…世间难安。”

十战九败

相柳强大至极，九首共身却各自为心，同体异念，每一战，禹都像面对九名凶神，以一敌九。

第二战：

相柳以三首喷毒水、两首碎山岩、四首从背后疾锥而袭。禹被三毒击中，皮肤瞬间溃烂。他以山脉之力击破两头的颅骨，但伤势深至骨髓。

第三战：

夜幕下，九泽如黑色海洋翻腾。相柳伏于水下，以九口吞吸湖海之力，一喷便将一整片荒野掀飞。禹挡下，却折了三根肋骨。

第四战：

相柳盘绕成九重巨阵，以身作山，以毒作海。禹硬闯巨阵，神兵寸裂，浑身焦痕。

第五至第九战：

每一战都以禹被击飞、毒伤加深、血染大地为结尾。天地似都不忍再观，山神在暗中长叹；河伯在水底摇头。然而禹每次倒下，都毫不犹豫地再一次站起来。

第十战：大湮之阵

禹遍访四海，借水脉之力。登昆仑，得昆仑镜以护身。夜观阴阳，悟天地偏衡之因。第十战，他布下大湮之阵。昆仑镜悬空为阵眼，四海水脉相连为锁链，将相柳困于九泽中央，使九首无法同时行动。

相柳九头齐怒，哀嚎震破山岚：“愚蠢的人类——你竟敢困我？！你想把九州…一并毁掉吗！”

禹抓住九口齐张的瞬间。他从高台飞跃而下，天火附于斧刃，巨斧劈落，直接砍下相柳的一颗头颅。鲜血喷薄，如黑蓝瀑布倾天而落。

九首齐嚎，哀声震天。

九泽倒卷千里，天光似被撕裂。

相柳的身躯在阵中扭动、翻滚、撕裂，最终轰然倒塌。

相柳死了。九首齐坠，天地沉寂。

三陷之悲

相柳虽死，灾祸未绝。它的血…毒过九泽，苦辣如深渊之水——渗入大地。

落处无人活草，鸟兽避散。

禹以百土填相柳之坑。第一次——土被吞陷；第二次——填土化为黑泥沉没。第三次——大地如开口深渊，将山土吞尽，仍不肯平复。

禹眉头紧锁，想着既然不能填埋，他便决定开地为池，让毒血永锁其间。

诸神感其苦劳，于池边建高台镇压。此地遂名——众神之台。

百川回流，九泽渐复生机。然而禹立于台上，眼中却无喜。

山神问：“妖既死，九泽复生，你为何不喜？”

禹望着池底翻涌的黑蓝毒光，缓缓道：“相柳九首，生于天地失衡。只要阴阳不和，人心失衡…相柳便会再生。”

千年后，相柳血染之地仍生苦草。若有人误触，能在水影中看见九首倒影——仿佛妖魂未散。

天地记住了它。

荒野也记住了它。

禹更清楚——这世上，会永远存在着“下一个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