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日头烤得迷彩服能拧出水,章京蹲在操场墙根,咬着半化的绿豆冰棍骂娘。冰棍纸捏在手里黏糊糊的,解放鞋鞋底沾着操场的黄土,一蹭就掉渣 —— 这双鞋还是工地上穿旧的,回校前没来得及买新的,此刻正被日头晒得发烫,烫得他脚心发慌。
有人踹他后背时,冰棍汁正滴在解放鞋上 —— 那是高三 “钢牙帮” 的黄毛。黄毛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领口故意扯开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纹的半截带鱼,脚边还跟着两个跟班,手里把玩着军训用的塑料枪,眼神里满是挑衅。
“哟,这不是工地来的‘土包子’吗?蹲这儿啃冰棍呢,给哥也来一根呗?” 黄毛的鞋还踩在章京后背上,力道不轻,像是要把他按进墙根里。冰棍汁顺着鞋缝渗进袜子,凉得章京一皱眉,手里的冰棍却没松 —— 这是他用中午省下的饭钱买的,五毛钱一根,甜得很,不能给这群混球糟蹋了。
高瑾鱼站在阅兵式队伍里,白得像块冰,却盯着他攥紧的拳头没移眼。她站在女生队伍的前排,迷彩服穿在她身上格外合身,衬得腿又细又长,175 的个子在女生里鹤立鸡群。阳光落在她脸上,没留下半点晒红的痕迹,反而让她的皮肤白得晃眼,连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都透着干净。她没像其他女生那样凑着聊天,只是笔直地站着,目光却越过队伍缝隙,落在墙根下的章京身上,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
章京没回头,先把剩下的冰棍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响,才慢慢转过身。他跟黄毛差不多高,都是 175 左右,但常年在工地干活练出的身板更结实,迷彩服裹在身上,能看出胳膊上的肌肉线条。他抹了把嘴角的冰棍汁,盯着黄毛的带鱼纹身笑:“你这纹身挺别致啊,跟我工地上见的带鱼一个样,就是短了点 —— 是不是没纹完,钱不够了?”
黄毛的脸瞬间涨红,伸手就要抢章京手里的冰棍纸:“你他妈找事是吧?知道我是谁吗?钢牙帮的!”
“钢牙帮?” 章京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就是昨天在食堂抢新生馒头的那个帮?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呢,原来就这点出息。”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正好让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听见,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黄毛的跟班想上前,却被章京一眼瞪回去 —— 那眼神里带着工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狠劲,不是学生该有的样子。
黄毛气得咬牙,却没敢真动手。他知道章京是从工地回来的,听说工地上的人下手都黑,而且刚才章京那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 他这纹身确实只纹了半截,剩下的钱被他赌输了。他只能放狠话:“你等着,放学别走,我让钢牙哥收拾你!”
章京嗤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冰棍纸扔进垃圾桶:“行啊,我等着。不过你最好让你钢牙哥多带点人,别到时候不够打。”
黄毛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跟班悻悻地走了。周围的学生也散了,有人路过章京身边时,还偷偷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章京没在意,只是抬头往女生队伍的方向看了一眼 —— 高瑾鱼已经转回了头,正跟着教官的口令做动作,后背挺得笔直,像是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他靠在墙上,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 —— 这是工地上的老烟民给的,他没抽过,只是揣在兜里壮胆。指尖碰到烟盒时,突然想起蒋老板在工地上跟他说的话。
那是七月的工地,日头比现在还毒。章京扛着钢筋往楼上跑,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瞬间就蒸发了。蒋老板穿着衬衫,戴着眼镜,站在阴凉处看着他,手里拿着一瓶冰镇可乐。等章京歇气的时候,蒋老板把可乐递给他,说:“小京,你这年纪,不该在工地上耗着。”
章京拧开可乐,灌了一大口,凉气从喉咙窜到胃里,舒服得他叹了口气:“蒋叔,我初三都辍学了,不干活咋整?”
“去读职高。” 蒋老板推了推眼镜,眼神很认真,“我不是让你读书本上的知识,是让你去读人。职高就是个小江湖,你在这儿能摸清人的心思,比在工地上扛钢筋强。你这孩子嘴皮子溜,脑子也活,别浪费了。”
当时章京没当回事,只觉得蒋老板是随口说说。可晚上躺在工地的板房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 他想起在学校里的日子,不是想念上课,是想念那种不用每天扛着钢筋、不用听工头骂娘的日子。蒋老板说的 “读人”,他似懂非懂,却觉得有点道理。
八月底,他拿着在工地上攒的两千块钱,报了县第四中学的职高。报到那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 T 恤,背着一个旧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有点发虚 —— 他比同级的学生大一岁,还干过工地,总觉得跟这里格格不入。
直到今天军训,被黄毛挑衅,他突然懂了蒋老板说的 “小江湖” 是什么意思。这里跟工地一样,也有欺负人的混球,也有需要硬气的时候,只不过不用扛钢筋,用的是嘴皮子和脑子。
“叮铃铃 ——” 休息铃响了,教官吹着哨子让大家集合。章京拍了拍身上的土,往男生队伍走去。路过女生队伍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瞥见高瑾鱼正在整理鞋带,手指纤细,动作很轻。
就在他要走过的时候,高瑾鱼突然抬起头,跟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的眼神还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却朝他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 瓶盖已经拧开了,瓶身上还带着凉气。
章京愣了一下,没接。他跟高瑾鱼不熟,开学第一天报到时见过一面,知道她是经济系的,据说中考成绩很好,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才来读职高的,平时不爱说话,男生们都叫她 “高冷女神”,没人敢主动跟她搭话。
“拿着,” 高瑾鱼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刚才看你没喝水。” 她的指尖还捏着矿泉水瓶,没动,眼神里也没什么情绪,像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
周围有几个女生注意到了这边,偷偷打量着他们。章京有点不自在,接过矿泉水,说了声 “谢谢”。矿泉水瓶很凉,攥在手里,刚好压下刚才被黄毛挑衅的火气。
高瑾鱼没再说话,转身归队了。章京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矿泉水,突然觉得这职高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凉丝丝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滑,甜得很 —— 比工地上的冰镇可乐还好喝。
集合完毕,教官开始训话,无非是强调纪律、不许偷懒之类的话。章京站在队伍里,没怎么听,脑子里在想黄毛说的 “钢牙哥”。他昨天在食堂见过钢牙哥,是个留着板寸的高三学生,胳膊上有块疤,听说打架很狠,还收了不少小弟。
黄毛肯定会去找钢牙哥告状,放学的时候免不了要打架。他现在没什么帮手,得找个能打的撑场面。他想起开学那天,在食堂角落里看到的一个男生 —— 那男生蹲在那儿啃泡面,有人不小心撞翻了他的碗,他没说话,只是一脚勾住了对方的脚踝,那人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后来他听别人说,那男生叫江道元,外号老元,会家传的谭腿,很能打。
“放学去找老元聊聊。” 章京在心里盘算着,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摸了摸兜里的烟,又看了一眼女生队伍里的高瑾鱼,觉得蒋老板说得没错 —— 这职高,确实是个练手的好地方。
日头渐渐西斜,军训终于结束了。学生们收拾着东西,三三两两地往校门口走。黄毛果然没走,带着两个跟班站在学校对面的话吧门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章京,像是在等他过去。
章京没理他,背着书包往食堂方向走 —— 他要去找老元。路过话吧的时候,他瞥见玻璃门上贴着 “长途电话一分钟两毛” 的招牌,还有角落里摆着的一台旧电视,正在放《古惑仔》的录像带,陈浩南拿着刀的画面闪着光。
他笑了笑,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职高的 “江湖”,该开始了。而那根五毛钱的冰棍,那瓶带着凉气的矿泉水,还有黄毛的挑衅,都只是个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