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甜蜜陷阱
二零二三年四月，暮春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重量，透过酒店旋转门的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晃眼的光斑。小卉站在前台后面，整理着刚送来的鲜花，空气里弥漫着百合与消毒水混合的、属于酒店的特有气味。
刘洋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她的视野的，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姿态。
他已经是酒店的常住客人，预定了一周，后来又续了半个月。不同于其他长住客的熟稔或随意，他总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吸引小卉注意的，并非仅仅是他几乎每日不重样的豪车——今天是一辆沉稳的黑色奔驰，明天可能就换成了线条流畅的保时捷跑车——更是他那种温和的、带着些许疏离的礼貌。他对谁都会微微颔首，笑容得体，但眼神很少停留。
直到那天下午，一个略显鼓胀的牛皮纸文件袋被遗忘在了前台的角落。小卉核查后，发现是刘洋的房间号。她小跑着追出大门，正好看到他拉开车门。
“刘先生！您的文件袋！”
刘洋转身，眼里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感激。“太谢谢你了，这里面的合同很重要。”他接过文件袋，目光在小卉胸前的名牌上停留了一瞬，“小卉……很好听的名字。给你添麻烦了。”
第二天，一束独立包装、精致得不像话的香槟玫瑰便送到了前台，卡片上没有落款，只打印着一行字：“聊表谢意，刘洋。”
这束玫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卉的生活里漾开了涟漪。
攻势就此展开，密集却丝毫不让人生厌。刘洋似乎总能找到最合理的借口：感谢她之前的帮助，咨询酒店周边的美食，或者仅仅是“正好多了一张某高级餐厅的品鉴券，不想浪费”。下午茶、晚餐、周末开车去近郊的古镇散心……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
在交往中，刘洋精心构筑的人设无懈可击。他自称从事跨国贸易，主要业务在欧洲，时间相对自由，言谈间偶尔透露出的行业信息和“忙碌时差”，都佐证着他的事业有成。他体贴入微，记得小卉不爱吃香菜，喜欢某个小众乐队的歌，会在她值夜班时“顺路”送来温热的宵夜。他更毫不避讳地谈论未来，谈论稳定家庭生活的可贵。
“有时候觉得赚再多钱，回到家冷锅冷灶的，也没意思。”一次晚餐时，他望着窗外的车流，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我漂泊够了，就想找个投缘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番话，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小卉的心。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店前台，生活像一张精确的排班表，乏善可陈。刘洋的出现，如同在她灰白的世界里投下了一束绚烂的追光。她觉得自己像误入童话的灰姑娘，而刘洋，就是那位身骑白马、为她而来的王子。
然而，水晶鞋里，终究还是混进了砂砾。
那是在他们“确定关系”后不久的一次闲聊中，刘洋状似无意地提起：“小卉，我最近看了几处楼盘，有一套我觉得特别适合做我们的婚房，地段、户型都没得说。”他描绘着未来的蓝图，眼神充满憧憬，但随即眉头微蹙，“只是我这边大部分流动资金都压在一个短期项目里，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款。首付……还差个几万块。”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看向小卉和她身旁来送水果的母亲：“现在房贷利率低，机会不等人。要不……你们看能不能先从一些网贷平台上临时周转一下？利息不高，等我款子一到，立刻就能还上，不会有什么压力。”
“网贷？”小卉母亲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警惕和不赞同，“那东西碰不得，利息滚起来吓死人，我们可不沾这个。”
小卉也附和着点头，在她和父母朴素的认知里，网贷是与“陷阱”、“深渊”划等号的。
刘洋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随即笑了笑，轻松地岔开了话题：“也是，怪我考虑不周。没关系，房子的事我再想想办法，总不能让你们操心。”
这件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热恋的蜜糖里，微微沉底，并未立刻激起太大波澜。
又过了半个月。一天晚上，刘洋约小卉和她母亲在一家格调高雅的茶室见面。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从随身的高档公文包里，郑重地取出一个深红色封皮的本子。
《不动产权证书》。
小卉和母亲的心都提了起来。
刘洋翻到权利人那一页，手指点着上面清晰打印的名字——赫然并列着“刘洋”和“小卉”！
“我实在不想错过那套房子，”刘洋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为爱担当的果决，“我把能给的钱都垫上了，先把首付给付了。你看，这是我们共同的家。”他深情地看了小卉一眼，然后转向小卉母亲，语气变得有些为难：“不过这样一来，我手头确实非常紧张了。阿姨，后续的税费，还有一部分首付款的缺口，大概需要四万五千块钱……您看，家里方不方便先支援一下？等我一两个月，资金回笼，立刻还给您。”
那本证书在小卉母亲手中被反复摩挲。深红的封皮质感硬挺，国徽图案凸起清晰，内页的纸张厚实，印鉴、编号一应俱全。它看起来如此真实，承载着一个家庭对女儿未来安稳生活的全部期望。女儿的名字，和这个看似完美无缺的男人的名字，并列在那象征着“家”的表格里。这份沉甸甸的“诚意”，最终压倒了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四万五千块钱，在两天后，转入了刘洋提供的一个银行账户。
钱转过去之后，按之前的规划，下一步就该是双方家长正式见面，细致地谈论婚期、婚礼了。小卉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期待中，连走路都仿佛踩着云端。
然而，刘洋却突然变得异常“忙碌”起来。电话接听的次数变少，回复信息的速度慢了许多，语气也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总说在“谈项目”、“见客户”。
起初小卉还以为是购房和工作的压力所致，直到一周后，一个要好的闺蜜，神神秘秘地发来一段用手机偷偷拍摄的短视频。
视频背景是本市最高端的一家购物中心。画面中央，刘洋正亲密地搂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腰，站在一家珠宝店的柜台前。他侧着头，微笑着听女孩说话，眼神里的温柔和专注，与小卉曾经享有的，如出一辙。他拿起一条项链，在女孩颈前比划，笑容灿烂。
手机从小卉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围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在那一刻轰然崩塌、褪散。那个许诺给她一个家的男人，那个房产证上并列着她名字的男人，此刻正用同样的姿态，为另一个女人挑选着象征爱与承诺的礼物。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瞬间将她吞没。那场关于王子与水晶鞋的美梦，在现实的尖刺下，脆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她可笑而又可悲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