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宇宙中，行星是再普通不过的天体：地球、木星、无数系外行星都在静静绕星运转。这些事实说明，宇宙一定有一套“生产行星的流水线”。然而，长期以来，这条流水线中最关键的一步——行星究竟如何在尘埃盘里“挖出空隙”——一直缺少直接证据。2025 年，被命名为 WISPIT 2b 的一颗年轻行星，终于为这一难题给出了清晰的画面。

要理解这项发现，必须从很早很早以前说起。大爆炸后的宇宙几乎只有氢和氦，几乎没有更重的元素。在那样的环境中，只能诞生炽热的大质量恒星，却几乎不可能形成像地球这样的岩石世界。只有当一代又一代恒星诞生、燃烧、爆炸，把更重的元素抛洒回宇宙空间，后来形成的新一代恒星和星云中，才逐渐“掺入”足够的金属元素，行星才有了物质基础。

今天，对附近恒星的观测表明：大约八九成的恒星拥有行星，但并非全部。那些“金属含量”只相当于太阳几分之一的恒星，更难找到行星，含量极低时几乎看不到任何行星系统。这说明，只有当原始星云中重元素达到一定水平，行星工厂才真正开工。

理论上，行星的诞生大致遵循一条共同的路径：首先，一大片巨大的分子云在引力作用下坍缩、分裂，形成许多原恒星胚胎，其中不少会组成双星或多星系统。接着，每颗原恒星周围都会形成一个由气体和尘埃构成的盘，这就是“原行星盘”。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盘不再是简单的光滑结构，而是开始出现螺旋、环状条纹和暗淡的“缝隙”。再往后，恒星逐渐变得明亮、炽热，强烈的恒星风会把盘中剩余的气体吹散，只留下已经形成的行星和碎片状的尘埃带；更久之后，连这些尘埃也会被清理，剩下一个成熟的行星系统。

过去几十年里，观测一步步验证了这条路线。射电望远镜阵列、哈勃、詹姆斯·韦布等望远镜在猎户座等星云中，拍到了许多被尘埃盘包裹的年轻恒星。更高分辨率的图像显示，最年轻、年龄不到几十万年的系统，盘往往比较均匀；而年龄达到几百万年的系统，盘中则常见明亮的环和暗淡的空隙。再老一些，盘干脆消失，只剩下行星和稀薄的残骸。这与理论中的时间顺序高度一致。

真正的谜团在于那些“空隙”。天文学家早就猜测：这些环与环之间的暗带，就是新生行星在自己的轨道上不断“扫地”的结果。行星不断吸积周围的气体和尘埃，把轨道附近清理得相对干净，于是形成一个环状缺口。问题在于——在此之前，从未有望远镜真正“看到”一颗明确的行星就待在这个缺口之中。盘有空隙，晚期有行星，中间那一幕始终缺失，这就是行星形成研究中著名的“缺失环节”。

WISPIT 2 系统的出现，正是补上这一环节的关键。WISPIT 2 是一颗与太阳相似的年轻恒星，距离地球大约 430 光年，周围有一个延伸数百个天文单位的巨大原行星盘。欧洲南方天文台超大望远镜上的 SPHERE 仪器，以及位于智利、亚利桑那的地面望远镜，利用自适应光学和高对比度成像，对这一系统进行了细致的“剥离”式观测，排除了耀眼恒星光后的干扰。

在处理后的图像中，天文学家不仅清晰地看到了多重明亮尘埃环和其中的暗缝，还在两条最亮尘埃环之间的空隙里，直接找到了一颗行星——这就是 WISPIT 2b。它的质量约为 4.9～5.3 倍木星，远低于棕矮星的门槛，毫无疑问是一颗行星。更重要的是，它与恒星一起运动，位置恰好位于盘内的缺口中，成为首个“坐实”的原行星盘空隙内行星。

进一步分析表明，WISPIT 2b 还在快速“长身体”，每年约能吸积 4.5 千万亿吨物质，几乎相当于每天增加一个火卫一（月球火卫一“福波斯”）的质量。其母恒星年龄大约 500 万年，正好处在原行星盘开始明显分环、但尚未完全消散的阶段。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使 WISPIT 2b 成为一堂极其直观的“行星清缝”现场课。

这项发现的意义在于，它第一次把三件事直接连在了一起：有原行星盘、有清晰的环状空隙、并且在空隙中亲眼看见一颗行星。观测到的空隙宽度与行星质量，也与理论模型的预测相符。这意味着，以往“行星挖空隙”的猜想不再只是推测，而是得到了直接证据的支持。可以合理推断，在大量原行星盘中，看到的那些环与缝，大多确实是隐藏行星的“脚印”。

WISPIT 项目（全称“按时间追踪大距离新行星”）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类似观测的持续推进，更多位于盘内空隙中的年轻行星有望被抓个正着。届时，从最初的星际云团，到被盘包裹的原恒星，再到盘中出现缝隙、行星逐个浮现，直至最终成熟的行星系统，人类有望第一次在数据和图像层面，把行星诞生的全过程串成一条完整而清晰的时间线。

当今夜空中的每一颗成熟行星，曾经也都在尘埃与气体的盘中悄然成长。WISPIT 2b 的出现，让这一隐藏在宇宙深处的成长瞬间，第一次以“现场照片”的形式呈现在人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