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塔魂岭
文/吴宏鹏
大洋溪是个大村落的统称,古地名。大洋溪内含四个自然村,四面环山,出口从一个山岭过,这山岭名唤“塔魂岭”。塔魂岭右侧的那个山谷,据说旧社会的时候是个“打枪埔”,“打枪埔”是当地的土话,意思是专门处决人的地方。
经过长长一段爬坡,临近岭顶,天上忽地飘来一片厚厚的乌云,刚还是阳光明媚的,这会儿却暗了下来,吴文弘无来由浑身汗毛竖了起来,这大白天的,怎么就起鸡皮疙瘩了呢?吴文弘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一些传说.
关于“打枪埔”,流传着许多传说,吴文弘知道得最完整的是一个关于“遮脸”的故事:有一年轻女子,不知因何缘故被处决,临刑前苦苦央求那刽子手,随便拿个破布帮她遮一下脸,那刽子手根本不予理会,事后还将她仰面朝天暴尸于此。后来,围观者中有一临近村的好心人于心不忍,拿了个手帕遮住她的脸,将她收敛入土。多年以后,那刽子手一家人陆续横.死,再过几年,他的整个家族都没了。而那位为她遮脸收尸的好心人,生活渐好,子孙慢慢发达了起来,最后成了大洋溪的名门大户。
那时候出门几乎都是步行,每逢阴雨天或月黑之夜,这段路便不太平,也不知何时,谁在岭顶路旁建了一座塔,据说是为了“镇煞”(因为冤.魂.多),因而得名“塔魂岭”

(注:图片来自AI)
1990年代那会,有了汽车和摩托车,这条路也被修缮过,那残破的塔因道路拓宽被推掉了。
车子却已到了下坡路了,坡并不很陡,有点长,因心慌慌急于逃离塔顶,吴文弘就不踩刹车,放任它往下跑。
岭下右手边就是盐顶村,再往后接壤着启路村。
吴文弘今天的目的地就是盐顶村舅舅家,前面路口就可以拐进去。
吴文弘今天破天荒的大中午喝了酒,他是不喜欢白天喝酒的,因为喝酒后就得睡觉,否则很难受,也是合该有事,今天中午下工后经不住房主人的劝,就喝了一点。吴文弘是建筑师傅,专门承包私人房建的装修工作,原本一斤白酒量的他,今天就喝了二两左右,他也是想着喝一点没事,吹吹风就散了。
那时候没有抓酒驾,全靠自觉。
临近拐向盐顶村的路口,有一步行老人,和吴文弘同向,几乎走到路中线了。本来吴文弘只要靠左一些超过去也是没事的,他却鬼使神差般地按了喇叭,然后丝毫不减速地继续前进。那老人募然听到身后一声类似于汽车的喇叭响,吓一大跳,不好,危险,这汽车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到身后了?他条件反射地急忙转身往后看,转身瞬间,好巧不巧地吴文弘的车就到了他身侧,左手手胙刚刚好撞了一下摩托车车把手,由于老人转身太急,所以其撞击的力道不小,车把手是用来把握方向的,被这一撞,猝不及防之下,剧烈颤动了着整个方向就变了,然后就倒了。
刚才在塔顶那一阵心悸的感觉,尚余韵未了,如今突然跌倒,吴文弘不由大惊失色。心跳加速的结果是把酒劲给催出来了,慌张之下吴文弘感觉脑袋一片浆糊,浑身无力,竟抬不动车。如果稍微休息一下,缓过来以后在处理就好了,可这吴文宏偏偏又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一边用力抬车,一边对着那没事儿似的继续往前走的老人喊:“老人家,麻烦你帮帮我,搭把手好吗,我抬不动啊。”
这下,事情就来了!

(注图片来自AI)
“什么!什么意思?帮你抬车?”老人不走了,回头愤怒地说:“你这人,把我撞成这样,没跟你计较已经不错了,还敢反过来找我麻烦!”说完立即扯开嗓门喊了起来:“来人啊,摩托车撞人啦!摩托车撞人啦。”
路两旁是田地,正在田间劳作的人们立即纷纷围过来,紧接着附近房屋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跑出来,越聚越多,吴文弘要是骑上车跑还来得及,只是一来他认为自己没错,二来越发没力气,抬不动车,再者说,原本胆小内向的他哪敢跑啊,那个时代,在人家村里闹事被打得很惨的事情偶有发生。跑,抓到了是会被打死的。
陆续围过来的人,开始叽叽喳喳的,酒劲上头的吴文弘就感觉脑袋嗡嗡响,根本无法细听他们说些什么。他就机械地不断重复叙述着事情的经过,但不说还好,越说人家越愤怒,这谎撒得太拙劣了,从来都是车撞人,哪有人撞车的?
在争执的过程中吴文弘勉强抬起车子,人也骑在车上,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年纪和吴文弘相仿,大约二十七八左右,快走一步一把抓住车把手,骂了一句:“今天不给个交代,看你怎么走出大洋溪!”
吴文弘知道,再不想办法,接下来可能就要拳头招呼了,急中生智,就大着胆子说:“好,既然你们都认定我撞了他,那咱走,一起到镇医院检查去,要是真有伤,我负责到底。”
在场的各位,其实都不是瞎.子,早就看出来,那老人根本啥事没有,身上衣服干干净净的,这是土路,不要说撞倒,就是稍微颠簸一下,也得溅上粉尘,身上都得有个痕迹不是,反倒对方这年轻人,半个身子都是脏脏的,衣服也擦破了。所以说话的人开始少了,吴文弘见此,来了信心,就老重复那句话:到镇医院,只要验出有伤一定负责到底。他之所以使出这招,就是心里清楚,只要到了镇医院,就不怕他们了,因为,那儿已经不再是大洋溪人的地盘,你的村人再互协(互协,当地土话,团结的意思),到了那儿也得讲道理不是,如果还是纠缠不清,就近到所里报个案得了。这群大洋溪人自然也知道,真去验伤,那是万万使不得的,那是会穿帮的,但人家一再催促,还怎么闹下去?所以就有人出来打圆场,说反正应该伤得也不重,要不这样,你多少赔一点,此事就过去了。吴文弘身上从来不带太多钱的,最多100元。现在身上也就七十多元,就爽快地掏了出来,七十多元也不少了,他想,小工一天才14元,师傅工一天40。
可是,他觉得不少,人家可不这么认为,众人又开始群情激愤起来。无奈,吴文弘把口袋都翻了出来,身上确实没钱了,就说:多给一点也可以,容我回家拿,或者你们派个人跟我回去。
谁敢跟他回去?那可就是他的门口埕了(门口埕,当地土话,自家门口的势力范围),所以就又有人出来打圆场,说这老人家心善,他不跟你计较了,就这样吧,不计较了。
吴文弘就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走吧走吧,年轻人,以后出门眼睛擦亮点!”一个年长一点的妇女尖声教训了一句。
“对,年轻人,别太嚣张跋扈!”......众人立即七嘴八舌地纷纷教训起他来。

(注:图片来自AI)
这时候,吴文宏又犯了第三个错误。原本已松了一口气,听了这些话后心里竟然特别不爽,那火气就蹭蹭往上涨:本来我就没错,被你们教训辱.骂了一通还赔了钱,现在事情已了,还要继续教训人!于是忍不住地他就低低嘀咕了一声:“不然有什么办法,毕竟这是你们的门口埕。”
这话还是不小心被人听到了,立即有人高声呵斥:“你说什么,这说的是人话吗?”
有些事藏在心里就好了,不用说出来的,吴文弘这话一出口,就当面戳穿了这群人的所有“正义”和“心善”,自然是不被容忍的,所以,怎么可能放过他?现场气氛立即再次紧张了起来,尖声辱.骂的,威胁撂狠话的。方才那年轻人还没走远呢,此时一声不吭,快走几步,突然一个旋风腿,右脚不偏不倚扫向吴文弘面门。
吴文弘看过陈真霍元甲,对陈真的连环腿再熟悉不过。因为熟悉这一招,所以他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动作:身子快速往左一闪,抬右手向上一档。可谓眼疾手快啊!可是,别忘了,他现在正骑在摩托车上呢,这一闪,一抬,直接把车子连人一同给“闪”倒了。
路边正好有个石头,吴文弘的头部就那么直愣愣砸在石头上。
那时候安全意识淡薄,大多数人没有戴头盔的习惯,吴文宏不巧就属于这大多数人中的一员。
有人喊了一声:都愣着干嘛,撤呀!
对,撤!
大伙立即快速地四散而去。
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赶紧离开现场,这事就跟自己无关了。
所以,吴文宏失去了施救的最佳时机。
后来,吴文弘被认定为喝酒后驾驶摩托车,发生意外而身亡。
那个老人,经此事后,极少走这个路口,尤其午后傍晚时间,更是绝对不走。他的说法是,塔魂岭现在不安全了,阴雨天,月黑夜,最好别靠近。

(注:图片来自AI)
多年以后的一天,可能是人老忘事,不记得自己的禁忌了,也可能是时间久了,胆子恢复了,在某个黄昏,老人步履蹒跚走到了这段路上。
前面就是盐顶路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老者,这老人看着前面那老者,感觉眼熟,又想不起哪见过。正搜索着记忆,不知不觉竟追上了他,也不懂得是怎么回事,竟然会追上,明明看着对方速度并没有慢下来,自己也没有加快速度,怎么就追上了呢?正诧异间,那老者忽然回身推了他一把,猝不及防之下,噗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那老者也不理他,回身扯开嗓子就喊:“快来人啊,撞人啦撞人啦!”。声音听着感觉无比的熟悉,喊了两三次之后,就地一座,躺了下来。
老人见这架势,吓坏了,这是想诬陷我啊,多年前的那个场景此时忽然再现脑海,他深知其中的要害,再不跑就要遭殃了。
人老了,反应也迟钝,他竟然忘了这是自家门口埕,是不用怕的,他强忍疼痛,爬起来就跑。
陆续有人围了上来。
老人跑着跑着,发现大家并没有追他,甚至有人与他几乎是擦身而过,却看都没看他就都向那老者奔去。
老人感觉奇怪,不应该是所有人都来追我吗?就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老者此时已是双目紧闭仰面朝天,一撇之下,老人被吓得肝胆俱裂:躺地上的,那不正是我自己吗?
忽然身子轻飘飘地,缓慢升上半空,感觉似乎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吸引着他,身不由己地往塔魂岭方向飘去。
此时,塔魂岭后山谷中,乌云滚滚。
(注:本文中的情节乃是虚构,图片由AI生成,文本内容完全由作者原创)
(宏鹏文学舱,作者吴宏鹏,主要创作闪小说、寓言、小小说、赏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