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这个东西,虽说没什么内涵,但读起来,实在是漂亮。饶汉祥就写得一手“胸大无脑”的好骈文。冰心小时候就曾被饶汉祥写的武昌首义通电所感动,捐了十块压岁钱。
北洋时期军阀们都有发通电的瘾,动不动就是一个几千字的通电,上台要发,下野也要发;开打要发,打完也要发;造反发,平叛也发;打胜了发,战败了也发。
你“电”我,我“电”你,大家就这么“电”来“电”去。
北洋时期的上空,电波交驰;地上的文人,思如泉涌。

要说谁的电文最有特色,那得数黎元洪。
黎元洪是民国初立时的四巨头(袁、孙、黎、黄)之一,他是北洋派和孙中山的革命派以外的第三方势力,雄踞武汉,顾盼自雄。
国学大师章太炎瞧得上的人不多,几乎谁都要骂上几句,但唯独对黎元洪青眼有加。
在章太炎的眼里,黎是位“体干肥硕、言辞简明”的忠厚长者,没有架子,经常和部属一起摇着大蒲扇办公。
黎元洪的通电,在北洋时期是很有名的。
比如当民国成立选举大总统时,他有一个预辞大总统的电文,文中说:“沉机默运,智勇深沉,洪不如袁项城;明测事机,襟怀恬旷,洪不如孙中山;坚苦卓绝,一意孤行,洪不如黄善化(黄兴)。”
时人都为他的这封电文所倾倒,认为他谦虚得很得体,很自然。
为黎元洪起草电文的,是饶汉祥。
饶汉祥长得骨瘦如柴,非常不讲究个人卫生,十分邋遢。
他写的电文,好用四六骈文,咬文嚼字,典故堆砌,有排山倒海之势,别说现在的人,当时也没多少人能完全看懂。
比如形容时局严重,他就要罗列什么“三危”“四亡”“五哭”“十害”。
劝大家罢兵息乱,必然是“吁请息争以苏民困”,其它如“秋荼向甘,冻雀犹乐”,“汉水不渊,方城不缺”,最后一般是“垂涕而道”、“泥首以请”。
骈文这个东西,虽说没什么内涵,但读起来,实在是漂亮。
饶汉祥就写得一手“胸大无脑”的好骈文。
冰心小时候就曾被饶汉祥写的武昌首义通电所感动,捐了十块压岁钱。
饶汉祥有时为了追求骈文的对仗、工整,难免会闹笑话。
比如黎元洪当选副总统后,饶汉祥替他给袁世凯复一感谢电,也许是觉得“副总统”这三个字太白,不够雅,而这又是个新事物,古词不好找,他只好将就用了个“储贰”(中国传统上称太子为“储贰”或“储副”),说“元洪备位储贰”,把堂堂副总统说成袁大总统的“太子”了。
还有一回是他升任湖北都督府的民政长,在就职报告里,他本来想表达的是自己奉行法制的意思,但省字省错了地方,成了“汉祥,法人也”。
章太炎为此特意作了一副对子拿他开涮:“黎元洪篡克定位,饶汉祥是巴黎人。”

郭松龄造反时,请饶汉祥为他起草电文。
当时饶汉祥随早已下台的黎元洪在天津,一肚子的四六骈文正无处发泄。
恰巧那阵他身体不大好,就说我身体欠佳,现在天气又冷,明年开春再给你写好不。
饶汉祥不知道郭松龄这事,是等不得的。
郭松龄开出一万大洋的天价,看在钱的面子上,饶汉祥来到滦州为郭起草造反的通电。
也许是憋得太久了,饶汉祥买一送三,连着为郭贡献了三则通电,把书袋掉了个痛快。
尤以第一次通电最为精彩,特地数了下,不算标点符号接近1500字。
说百姓罹战祸之苦,“年丰母馁,岁暖儿寒”,“僵尸盈道,槁草载途”。
劝张作霖下野去“婆娑岁月,赏玩烟霞”,表明自己的决心则“先轸直言,早抱归元之志。鬻拳兵谏,讵辞刖足之刑”。
至于他最拿手的用典方面,更是叠床架屋,洋洋大观,什么“禹甸腥臊,尧封涂炭”,“辽阳鹤返,慨寄何如?鲁国鹃来,衔哀奚若?”,“项王歌帐,李主愁台”。
让人一读就知道是饶汉祥的手笔。
饶汉祥写完并没有回天津,而是一直留在郭松龄军中。
当时郭军中还有另外一个名人,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
在随郭松龄夫妇逃跑的途中,林长民不幸被流弹打死。

饶汉祥则在逃跑途中被奉军俘虏,问饶汉祥是什么人?饶回答是“写字的”,护送他逃跑的勤务兵补充说是师爷。
饶汉祥身上脏乎乎的,一副穷酸相,谁也想不到他会是郭松龄倒戈通电的作者,大名鼎鼎的饶汉祥,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师爷,就让他们随军做些抄写工作。
半个月后,他们两个才寻机逃回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