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无渡
天地初判,乾坤仍在缓缓成形之时,西北荒原尽头,雾霭之外,存在着一片被诸神共同避开的地方——弱水。
那是一片静得诡异的水域。水色清亮如镜,连风都不愿在其上留下痕迹。鸿毛坠入即沉,金石落下无声——名为“弱”,实则强得可断尘心、灭妄念。
弱水中央,有一座孤岛,岛上生长着一棵银树,名为心尘。心尘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花开可惊动天界,果熟能令凡心自净。它的存在,是诸界的秘密;而守树之人,更是九天之中无人敢随意提起的名字——澜心。
她曾是九重天上执掌星河清辉的天女,却因动了凡心,私自下界,触犯天律,被贬至此,囚于弱水之畔,命其永守心尘树。
那日,澜心曾抬眸问天帝:“若我心已成尘,又如何守得住这棵净心之树?”
天帝站在弱水之上,衣袂无风自扬,只留下一句淡漠的回答:“若你能取到这弱水中的一瓢不沉之水,便能明白。”
言罢,他消失在无垠天光之中,只留澜心在岸边静立。
她望着眼前这片沉寂的水域,轻抚心尘树冰冷的银叶,声音低得似乎连风都捕捉不到:“弱水无渡,又何来一瓢不沉之水?”
岁月自此一寸寸滑过。
澜心看着心尘树花开花谢三十余轮,看着星辰在水面倒映、碎裂、重聚。寂静寒凉的时光,像无尽弱水,淹过她的脚踝,浸入她的胸腔,将她的心磨得如水面般平静。
每当夜色深沉之时,她总在弱水之畔,凝望着倒影中孤寂的自己,轻轻问:“若心无所牵,我守此树,又有何意?”
弱水无声,只以冰冷的光,照亮她一个人的影子。

逆旅之人
又一个万年轮回悄然过去。
一日,天地忽震,一道惨烈的光影撕裂天幕。有人自高天坠落,重重砸入弱水深处。静止三千年的水面霎时裂开,浪潮高卷,光影乱舞。
澜心抬头远望,只看见一道人影在弱水中挣扎。他浑身浴血,却仍倔强地从浪涛之中踏出,脚下步步踩在弱水之上。
他背上背着一只形状古怪的瓢,瓢口处有微弱的光,像心脏般一闪一缩。
澜心怔住。
自洪荒初判以来,从未有人能立于弱水之上。
“你是谁?”她问。
那人抬起头,明明满身疲惫,却露出一个带着倔强与苦涩的笑。
“我名夷光。凡界之人。为寻亡妻之魂,渡尽天下诸水,来到此地。”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得让弱水都仿佛为之一颤。
澜心胸口微微激动,那是她久违的情绪——心动。
她以为世间情念在漫长岁月中已尽数消散,却没想到,此刻竟有凡人能以血为舟,以念为桨,逆着天地而来。
“弱水鸿毛不浮。”澜心道,“你为何不沉?”
夷光背上那只发光的瓢微微跳动。他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这瓢是我以一半魂魄铸成的。若不得见亡妻一面,我宁愿魂断弱水,不入轮回。”
他顿了顿,苦笑道:“只是…它现在裂了。”
澜心看着那瓢,心口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原来,这世上仍有人愿以魂为器,只为再见心爱之人一面。

水中幻影
夷光暂留在岛上,不眠不休地修补那只裂开的魂瓢,指尖被磨破,鲜血沿着瓢的裂痕流入,被器身吸收。澜心远远望着他,听着他的鲜血滴在瓢上时发出的轻响,仿佛听见了一个凡人的执念在跳动。
漫长岁月中,她从未见过如此倔强、如此炽烈的心。
那一夜,弱水忽然泛起清凉青光。水面如镜般亮起,倒映出一幅柔美的身影。一名女子,从水光中缓缓走来。
她衣袂轻扬,眉眼温柔,是夷光口中无数次低唤的名字——影儿。
夷光一怔。下一瞬,他几乎是嘶吼着冲向弱水:“影儿!”
澜心望着夷光踏入弱水,追逐着那道幻影,不顾弱水之力,不顾自己魂魄的撕裂。就在那一刻,她胸口突然痛得厉害。
原来,她从未真正明白,弱水真正无法吞没的,从来不是舟船,而是这样的心。
夷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水色深处。
澜心站在岸边,忽然觉得胸口空了一片,空得发疼。
一滴泪悄然滑过她的脸,落入弱水,却没有沉。
一瞬间,弱水光芒大盛,直奔心尘树席卷而去。
下一秒,整座银树骤然绽放。漫天银花坠落,如群星纷纷从天界跌落人间。
澜心怔在原地,指尖微颤。
万年里,她取不得一瓢不沉之水;而这一刻,她的泪,便是那一瓢。
她忽然明白:她守的不是树,也不是天律。她守的,是那一滴自己不愿承认的情。

一瓢之约
天帝再次降临弱水,整片水域波光粼粼,空中飘着未散尽的银花。他望着浮在弱水上的那只魂瓢,轻叹道:“弱水之渡,不系舟楫。心若清,水自轻;心若执,沉如石。”
澜心垂眸,肩头微颤。
她拿起那只瓢。像拿起一个尘封万年的答案。
澜心轻声道:“若情能渡,我愿守这一瓢。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三生万劫,我只守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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