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最有名的花魁。
不卖艺,只卖身。
男人们日日来光顾,就为了被我选中,与我一夜风流。
可我根本不在乎枕边的男人是谁。
妈妈便给男人们编上号,一日一位,井然有序。
直到我第一次当众自己选择客人,他们更兴奋了。
被我选中的宇文玉成拧着眉:“为何选爷?”
我低头笑而不语,眼眸却越发深邃。
当然是为了报仇。
难不成还能是,因为爱情?
……
1
裁缝铺里。
我正挑选着料子,想着给岁岁添几身衣裳。
四五岁的孩子长得快,前两月得了妈妈赏赐刚给他做了一身青色小衫,昨儿看着又嫌短了。
最终选了块水蓝料子,尤其适合男孩儿。
“岁岁,来看看,喜不喜欢?”
我一面仔细打量着衣料,一面唤着岁岁的名字。
无人应答。
这孩子难得上趟街,不知道又跑哪儿玩去了。
“唉,这谁家的孩子,真可怜啊。”
“是啊,这孩子命不好,冲撞了裴夫人。”
“裴夫人也是个心狠的,那一脚踹的实实在在,怕是活不成了……”
刚进铺子的妇人们小声讨论着,我心底莫名的不安。
丢下手里的物事,跑出铺子,四处张望,高声呼喊着岁岁的名字。
双脚不受控制地向着人群包围处挪着。
不会的。
不会是岁岁……
可人群缝隙处漏出一抹青色,我悬着的心狠狠一惊。
双手奋力拨开眼前的人墙。
岁岁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嘴巴一张一合间,血沫流出来,源源不断。
岁岁!
我抱起他,轻微的动作便让他疼得哼出声。
他见是我,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娘亲……”
“我刚刚…看到一个很像…爹爹的人……”
“和娘亲告诉岁岁的…一模一样……”
小小的手指着一处。
“娘亲…快看……”
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小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我压下心底的悲怆,温柔地哄他别说话。
闭上嘴,血就流不出来了。
“娘亲…快看……”
岁岁执拗地指着。
我起身抱着他奔向医馆,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一道熟悉的背影,身量高长,身旁是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裴夫人,竟然是裴青阳的裴。
裴青阳是我第一个恩客。
我父亲本是五品官员,却不幸沦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全家获罪。
刚刚被发卖到万花楼时,我无法接受自己沦落风尘。
任凭他们怎么打骂磋磨,我就是不从。
有一日,我假意服从,想趁客人不注意偷偷逃走。
没一会便被抓住,妈妈发话,要在众人面前扒光了我,挫挫我的锐气。
我不堪受辱却不得不受。
客人们饶有兴趣期待着我赤身裸体的模样,一旁的姑娘们也巴巴等着看我笑话。
我的尊严和廉耻都将被摧毁之时,一位男子不顾同伴阻挠,为我开口了。
是裴青阳。
年少的裴青阳像束光。
他救下了我,与我相爱。
也说过要娶我回家。
不过很快,这束光就灭了。
他食言了。
毫无征兆地从我的世界消失。
后来,听妈妈说,他高中探花,要迎娶高门贵女,从此青云直上,与我云泥之别。
我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眼角发涩。
再后来,他迎亲的队伍从楼前经过,我偷偷瞧了一眼,一袭红色婚服,衬的他举世无双。
风吹过,露出新娘娇羞的面庞,柳府的小姐,真美。
那夜,我在万花楼偏僻无人的角落生下了岁岁。
自那以后,世上再无关暮暮。
活下来的,是风情万种千金难求的万花楼头牌,花魁朝朝。
2
“妈妈的好朝朝,该出来迎客了!”
妈妈谄媚的声音隔着门都让人不适。
我烧完纸钱,起身坐到镜前,伸手抹去脸上斑驳的泪痕。
我还是失去了岁岁,即便我抱着他求遍了京城每一家医馆。
大夫们都只是无奈地摇头,“救不活了……”
我哭着求着,直到他小小的身躯在我怀里变的冰冷……
裴青阳。
若你知道那个街边被随意踹开是你亲生儿子,你会不会崩溃?
你们等着,报应会来的。
我深吸一口气,随手掸了些胭脂,便开门迎客。
“朝朝姑娘来了!”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我,高喊一声,一时间,楼里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转向我。
“朝朝姑娘不愧是花魁,不施粉黛也容色倾城,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世家大族也难寻!”
“今日定要拿下与朝朝姑娘共度春宵的机会!”
“这位兄台,未免太自信了,朝朝姑娘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总不至于还是那宇文小子吧……”
……
我内心毫无波澜。
冷眼旁观这些庸俗的男人为我争得面红耳赤。
自从我开始自己选择客人,他们就更兴奋了。
我不露痕迹地往二楼雅间瞟去,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立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沸腾的人群。
我就知道,他还会再来。
细数之下,已经连续五日了。
他日日来,我就日日选他。
宇文玉成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四目相对,他了然地整理衣衫下楼。
我低头示意妈妈。
她视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扯着嗓子喊着。
“朝朝姑娘今夜仍旧许给宇文公子!”
人群中有些不满和抱怨声,但很快便被艳羡声压过。
“这宇文公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朝朝姑娘破例亲自选客。”
“你知道什么,这已经是宇文公子连续五日被选中了。”
“那定是二人私下生了情意,否则这等子好事怎么不落在老子头上?”
宇文玉成倒也没端着,在众人的注视中向我走来。
我伸出纤长洁白的手指勾住他的腰带,带着他往我屋内走。
一只粗壮的手倏地伸来,紧紧扣住我的细腕,生生弄疼了我。
我皱着眉回头,是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似乎是楼里的常客。
“朝朝姑娘,你日日与宇文公子共度良宵,叫我们等的好生难耐!”
“今日,老子说什么也得尝尝花魁的滋味!”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我吃痛地,白皙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勾住宇文腰带的手却不肯松开分毫。
他见我无动于衷,脸上挂不住,当场恼了。
“贱人,不要给脸不要脸,真的自己是公主了?”
“老子捧着你,自然也能叫你摔到泥里!”
扣住我的手高高扬起,作势朝着我的脸打下来。
宇文玉成一伸手,便将我护到怀里,他挥了个空。
“敢对爷的人动手,你有几条命!”
宇文玉成开口,语气中有明显的怒气。
那粗汉还想动手,却被宇文的护卫按下,堵了嘴拉走了。
妈妈见状舔着脸来赔罪。
他不多理睬,径直拉着我进屋。
一张俊脸凑到我眼前,上下打量着我,努力要将我看穿。
“朝朝追随者众多,为何偏偏选爷?”
“你这般高调引起爷的注意,有何目的?”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奴若说爱慕爷,爷可信?”
“不信。”
宇文盯着我的眼睛,冷冷吐出两个字。
我娇笑出声,小拳头轻捶他胸口。
“不信,便算了。”
说罢,便扮作气鼓鼓的样子,拽着他上塌。
3
宇文玉成并不似面上看着那般清心寡欲,实实在在将我折腾个半死。
我依附着他,却不敢有丝毫沉溺。
事后,我昏昏睡去。
朦胧中有人轻抚着我的手腕,冰冰凉凉,好舒服。
日子一晃而过,我委身于宇文玉成已经三个月。
这些日子,他面上看着还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
却也会在我每月不方便的那几日拥着我和衣而眠。
在别的客人找我麻烦的时候霸道地护着我。
在心情愉悦时搂着我讲些官场的隐秘事……
我要的便是这个。
我状似不经意地听着,心里却偷偷默记着和裴柳两家有关的一切。
直到宇文玉成不经意地提及柳家买官卖官之事。
我知道,时机到了!
当初选中宇文玉成,便是因为他与裴青阳虽同朝为官,却各为其主。
要说宇文玉成是裴青阳的死对头也不为过。
我忿忿不平开口:“这柳大人竟做出这等事,岂不是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眉头轻皱。
“爷可要给这些寒门学子做主啊!”
我一脸天真看着他,眼神里都是仰慕。
许是我对这件事的格外关心引起了宇文玉成的注意。
他轻抚着我的发丝:“朝朝今日似乎对官场之事格外上心。”
“朝朝就是为天下学子鸣不平嘛。”
“若人人都买官卖官,那岂不是没人能静下心做学问了?”
“那些个十年寒窗的,岂非永远也没有希望报效朝廷了?”
我嘟着嘴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
“傻瓜,这些事不过是捕风捉影,我也就是当个笑话讲给你听,当不得真的。”
他此话一出,我便知晓。
不是他不想揭发,而是苦于没有证据。
难道,没有证据,就拿柳家没办法了吗?
万花楼内。
妈妈看着眼前座无虚席的盛况,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朝朝,妈妈的好女儿啊,你有这样的好法子怎么今日才说!”
妈妈笑的花枝乱颤,一边还不忘埋怨我。
我瞥了一眼,满楼的书生学子,乌泱泱一片,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前些日子我趁着楼里生意一般,便跟妈妈提议,可以弄些新鲜玩意。
比如,举办个诗会,广邀京城学子前来。
这秦楼楚馆办歌会舞会的数不胜数,办诗会的却闻所未闻。
消息一出,便吊起了文人墨客的好奇心。
男人嘛,总是有些猎奇心理在的。
诗会的主角自然是这些个学子,我则如花蝴蝶一般穿梭其中。
一改往日高不可攀的花魁做派,殷勤地给学子们斟酒。
酒过三巡,我瞅着他们东倒西歪的模样,差不多了,便朝人群里某处使了个眼色。
接到信号,那人便举起酒杯,借着酒劲,直抒胸臆起来。
“各位同窗可曾听过近日的传闻,天子脚下,竟有人明目张胆干着买官卖官的勾当!”
“咱们十年寒窗,日夜苦读,到头来都敌不过一捧黄白之物!”
“当真是寒心!”
这话一出,便像是一碗水呲进了滚烫的油锅,噼里啪啦,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
“可不,我还听说了,就是那柳大人,区区六品,便敢如此大胆!”
“人家有个好女婿,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是什么都敢干!”
“一丘之貉,哪里有什么好东西!”
……
在酒意的催动下,他们肆意地说着心中的不忿,万花楼好不热闹。
退到角落的我忍不住扬起嘴角。
裴青阳,柳如烟,好戏开始了。
第二日一早,柳大人买官卖官的丑事已然传的满城风雨。
还有好事的学子编了童谣,直指柳大人的恶行。
孩子们懵懂无知,学会了便跑着唱着,口口相传,风靡一时。
我在房中焚着纸钱,满腔的恨意和复仇的快感交织着。
眼前出现了岁岁稚嫩的小脸,脆生生地唤着我“娘亲娘亲”。
以前,我伤心落泪的时候,他会努力地踮着脚尖给我抹掉。
用天真的口吻,学着我的样子,哄我“不哭不哭”。
现在,泪水在我脸上肆虐,滴入火盆,却再也没有人帮我抹泪了。
一切如我所料,仅仅几日,那首童谣便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圣上大怒,勒令彻查。
不多日,柳大人便被问罪,判了死刑,其余家眷流放千里之外。
裴青阳虽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此时也不得不避嫌。
有时候,有没有证据也不是那么重要。
天下学子之怒,便足以令大厦倾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次柳家的衰败虽罪不及外嫁女,但柳如烟失去了娘家的依仗,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
而这,仅仅才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