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市郊区沙河乡虹园村，吉林铁合金厂第十车间东北隅，有一座古墓，当地人称“将军坟”。但是，不知安葬何人。1984年9月，有盗墓者，被公安部门抓获，经审讯，始知此乃吉林近代民族英雄、戍边名将、著名诗人、学者、画家、书法家宋小濂之墓。

宋小濂，字友梅，一字铁梅，号止园。吉林省双阳县长岭乡双顶子村双顶子屯（民国时属双阳二区双顶子屯）人，清咸丰十年（1860年）生。宋氏祖籍顺天宝坻，后徙奉天义州，乾隆初年，迁吉林双阳县双顶子屯，《双阳地名志》载：“双顶子屯，因屯北有座对称的双峰山，人称双顶子山，屯从山名。宋氏于乾隆初年迁此始居，至今尚有宋氏后裔和同族在此居住，为当地大户。小濂父永瑞，是位乡医，具有民族正义感，常助于人，对小濂影响颇深。

小濂自幼聪敏，天资过人，性格刚毅，口齿灵利，勤奋好学，少有大志。其早年，从程鹏南（字海门，吉林长春县人，同治三年甲子科岁贡，著有《韵语》一书）。又从师胡云藻，字凤楼，性慷慨尚义节。当时，小濂家贫，不具备入学条件，师“怜其才，竟弗索，且尽其所学，以教之”。后来，“宋登显仕，任封疆，馈报丰厚，每过长，必躬谒，执弟子礼，甚恭。”这段载于《长春县志》的文字，也说明他出于长春所属之双阳。

后来，小濂父永瑞游医至吉林，全家随迁，遂小濂被说成“吉林县人”。光绪九年（1883年），小濂应童子试，获吉林第一名，时年24岁，深得吉林学政朱以增、吉林知府李金镛的赏识。光绪十二年（1886年），李金镛擢升道员，奉诏赴黑龙江漠河开办金厂，遂携小镰，任金厂文书。到任不久，李金镛卒，袁大化继任，小濂仍以文书用。漠河，濒黑龙江南岸，与俄国仅一江之隔，为东北极边之地，小濂居漠河一任十年。这对他熟悉北疆，了解异国情况，增长边务知识，起了很大作用。

后来，他成戍边名将，与此有直接关系。他回忆这段生活时，曾云：“置漠河者，故然艰辛，但是治边之所学，盖积于此。”十年之后，袁大化辞去漠河金厂职，小濂也相继离任。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之变，沙俄入侵，漠河亦为沙俄所据。小濂目睹东北局势，夜不能寐，遂以《东三省善后十二策》上书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袁世凯，建议国家应采取对策，不能等闲视之。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程德全任黑龙江将军，急求治边之干才。于次年招小濂入其幕府，总办文案兼协理善后总局事宜。

当时，正值俄兵压境，中国主权受到严重威胁。小濂到任后，协助程德全利用清之旗制、戍边军队与政府相结合，壮大边防军事力量，与强俄抗衡，收回被俄所侵之城镇、林矿、航务、电业。漠河金厂，也一并收回。然后，又奏请放荒招垦、整军、兴学，设道府厅县治，使东北北疆边防得以暂时安定。同年，小濂与沙俄代表在瑷珲进行谈判，他凭“三寸之舌，审画吐决，不刚不柔”，力争国权，抗衡外辱，骨鲠不阿。为俄人所震惊。同年，经程德全荐举，补授黑龙江海伦直隶厅同知，但未到任，只以道员用，交军机处存记。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日俄侵略野心不止，蠢蠢欲动。

为加强东三省边防力量，调小濂入京，擢升外交部顾问兼学部咨议官。不久，又被派回黑龙江，任铁路交涉总局总办。铁路交涉总局，只是个空名，实为沙俄东省铁路公司之隶属。俄人以铁路公司名义，大肆占地、伐木。仅黑龙江一省，就占地二百万亩；林区以铁路延伸为限，路两侧宽六十华里，长六百华里，后来又延至呼兰、诺敏二河，增长三百华里，宽百余华里。其间无林之地，也备设民治、司法、军事各职，名曰伐木，实为割地。小濂到职后，盖不受俄人公司所辖，并议废以前之不合理条约、合同。小濂与俄人相峙两年之久，会议一百四十余次，终于取得胜利，改订条约、合同。遂收回地亩过半，森林十分之九。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任呼伦贝尔副都统。他到任后，设学、垦荒、渔牧、林矿诸业，次第举行。

恢复了边防哨卡“卡伦”，对于俄人越境、垦牧、行猎、伐木、采金诸事，皆严禁之，尺寸不以让人，大振国威。这段呼伦贝尔的生活，在他的诗作中亦得到反映。他在以《呼伦贝尔纪事》为题的诗中写道“：兴安岭西北斗北，胪朐河外邈无极。黄沙满地雪满天，胡儿三万服威德。忆昔国家全盛时，约束异类随鞭棰。河上誓碑界已定，山头鄂博石难移。此疆彼域各严守，谁敢试越鸿沟走。一草一木戴兵威，碧眼赤髯皆缩手。牛羊遍地驼马鸣，千庐万落腾欢声。沐日浴月二百载，四境从无烽燧惊。世界风云变倏忽，约书一纸来罗刹，毁垣入户建飞轺，穴山跨江通修辙。藩篱自撤堕国防，黄巾兆祻虏骑猖。凭陵蹴踏等蝼蚁，八年俯首饱豺狼。即今乱定脱刀匕，龟蛇笑看飙轮驶。部落星居自晓昏，山川瓯脱谁疆理……”在这首诗里，他尽情描绘了呼伦贝尔风光，亦饱吐了自己戍边之志。

宣统二年（1910年），小濂擢升二品花翎呼伦贝尔兵备道台兼学部二等谘议官。此时，他的好友徐鼐霖亦任兴东兵备道道台，一东一西，地僻路遥，不免有些思念之情。然而，他想到戍边卫国，感情亦是慷慨激昂，大有一副英雄气。在他《寄兴东道徐敬宜观察鼐霖》一诗中写道：“君在兴东我在西，四千里外意无睽。园林渐失中原鹿，风雨同听五夜鸡。绝徼河山余夕照，空江冰雪眩荒蹊。艰难时局英雄志，忍见须臾悔噬脐。”中俄东北之界，自雍正五年（1727年）后，从未勘验，卡伦多废弛。小濂鉴于俄人欲侵之举动，上书东三省总督徐世昌、黑龙江巡抚周树模，领取了会勘中俄国界之命。

这段国界，陆路自达乌巴干胡山至阿巴该图山，水路自海拉尔河口经额尔古纳河至汇入黑龙江处，全境长二千余里，山峦错落，水汊纷歧，界线难以区分。小濂为了澄清这段国界，做到心中有数，首先沿中国方面界线自行踏查一遍。然后，再与俄员会勘。虽炎天雪地，酷热奇寒，小濂仍英姿勃勃，在所不惧。沙俄曾以西伯利亚铁路和东省铁路接轨之满洲里车站为自己国防要地，积年经营，欲据为己有。

小濂手持条约。找出各种舆图，指点山川形势，据理抗争，终于收回满洲里。宣统二年（1910年），小濂任黑河道尹，当沙俄侵占我江东四十八旗屯（即江东六十四屯）时，他看到沙俄屠杀我同胞罪行，鲜血染红黑龙江水，遂奋起与沙俄展开了殊死决战。当时，爱国志士蒋大同（字卫平，号关东大侠，河北永平府滦县人，同盟会员，曾在长春创办过《长春日报》），为捍卫国土，去与沙俄谈判，被沙俄惨杀在黑龙江上。这些，看在小濂眼里，痛心疾首。

宣统三年（1911年），宋小濂接徐鼐霖，任黑龙江民政使司民政使。此时，小濂发现对于呼伦贝尔蒙旗均用民官管辖有些不妥，曾建议朝廷更改，未得实现。小濂离呼伦贝尔不久，武昌起义爆发，呼伦贝尔蒙旗乘机宣独立，驱逐所设民官，果不出小濂所料。民国元年（1912年）二月五日，周树模辞黑龙江巡抚，宋小濂署理。三月十五日，巡抚改为都督，宋小濂任黑龙江省都督兼民政长。民国二年（1913年），宋小濂同黑龙江省教育司长涂凤书通令各属推广女学，使女学得以兴办。同年三月，由于小濂持章固边，沙俄颇惧，便胁迫中国政府调离小濂。小濂奉召入京，委以顾问。不久，小濂与鼐霖同时就任全国参议院议员。民国八年（1919年），督办中俄铁路。此后，又当选吉林省第三届参议院议员。

1923年，小濂辞去一切官职，结束仕宦生活，寓居北京。在后什刹海南岸置宅院一处，辟为止园，“示终焉之志”，日以书史文学自娱。此间，小濂与友人徐鼐霖、成多禄、于荫霖、王树楠、林琴南、柯劭忞等于晚晴簃漫社吟咏诗词，谈古论今。在诗社诸友中，小濂尤为豪放，每次聚会，都必首唱，诗思敏捷，若流水行云，慷慨激昂，为同人所独具，堪称奇才。后来，他的诗被友人搜集编印成《晚学斋诗集》十二卷传于世。

宋小濂长期戍边生活，加上性情豪放，为他写边塞诗打下了基础。他的诗，许多似唐代高适、岑参的风格，大有“铁马冰河入梦来”之势，使人读后心情畅快，思想豁达，赏心悦目。除掉上述所引的几首诗外，再看一看他写的《饥鹄行》一诗，更体现了这一点，诗中写到：“黄鹄之饥饥未已，自知鸡鹜争食耻。冲天一举九万里，翱翔四海择所止。四海波涛汹涌来，鱼龙百怪争喧豗（huī）。日月无光天为霾，排云下视空低徊。将欲止乎东海东，方壶圆峤蓬莱宫。不见童男童女踪，但闻蜃蛤吹腥风。将欲止乎西海西，光明世界炫琉璃。争奇斗巧神乎机，网罗四布安可栖。将欲止乎南海南，珊瑚翡翠珠树间。炎天毒热不可堪，非我族类心何甘。将欲止乎北海北，扶摇大展垂天翼。沙寒水黑渺无极，荒凉满目多荆棘。愁云黯黯天无门，长鲸直欲八荒吞。历尽沧溟倦翮翻，攫身依旧回中原。中原已回当已晚，稻粱收尽冰霜满。满天虐雪随风滚，危巢何处栖能稳。忆昔方当春夏好，凌波浴日恣酣嬉。红莲碧芡实离离，飞鸣饮啄遍其宜。饥鹄饥鹄尔莫哀，会见大地阳曦回。迅雷力震重阴开，快随万物登春台。”这里，通过赞扬饥鹄展翅腾飞，可以看出诗人对光明的追求，对伟大祖国的热爱。

小濂置身于戍边事业，守卫着祖国边陲，对其家乡吉林也倍加热爱。他在《归吉林》一诗中写到：“客里光阴廿五年，归来须发两萧然。封疆幸脱千钧担，家计从无半亩田。笑挈妻孥权赁庑，闻寻亲友好谈天。人生最是还乡乐，况有江山绕宅边。”他的诗，就是这样平白入画地把感情和事物捧给人，使人感到亲切无比。小濂爱国爱家，更尊重友人的情谊。他在《寄憩园燕集幕友》诗中写道：“休从逝水问年华，何处园林是故家。万叠云涛沉陆海，九边笳鼓挟风沙。寄怀共尽三杯酒，入座同分一颗瓜。却喜昨宵梦归去，四山看遍自由花。”正因为他有这般真挚的感情，所以朋友们都喜欢他，当然人民也同样敬仰这位爱国诗人、戍边名将、民族英雄。

此外，小濂曾绘有《兴安立马图》《毛西河大草滩图》，皆反映兴安岭山区和呼伦贝尔草原风光，表现戍边行伍生活，技艺颇高，造型生动，题者甚多，轰动一时。他的书法，墨迹清秀，有魏碑味。宋小濂，一字铁梅，其字亦有铁笔之喻，是说他笔力苍劲如铁。其字宗钟石顽，有师生之谊。留下来的有为《吉林成氏家谱》题笺和序、跋等。

小濂原配夫人李氏，继配庄氏，皆先卒，再娶沈氏、李氏。李氏曾生一子，名铸功，亦早亡。二女，长女适郭氏，次女不详。后有侧室张氏，生一子，名晚哥。民国十五年（1926年）夏历三月初一日，小濂卒于北京止园书房。卒前，小濂行坐起居如常，忽发病仅一日，即终。卒时，案上诗稿墨迹刚干。小濂服官数十载，卒后，友人发现他无一钱，仅“有书数楹，书画数麓，所居一庐”，唯一遗子晚哥仅三岁。众友人见之，皆失声痛哭。徐鼐霖书告东省诸达官贵人，并经理其丧葬事，遗体归葬吉林。

宋小濂墓志铭，由王树楠撰文，徐鼐霖篆盖，成多禄书丹。其铭曰：“公之伟烈，彰于国防，履虎之尾，而不敢伤。不兵而武，返我侵土，闲其黄埃，先适后主。公施未竟，退老而终，赋诗志痛，刻石幽宫。”黄维翰（字崇仁，号申甫）在《公祭宋止园中丞文》中概括宋小濂之生平：“如大将军长剑倚天，峨冠切云。”民国政府，鉴于宋小濂驻守东北，固边有功，且为官一世，清贫如洗，孺子尚幼，曾明文令国家财政拨款，抚恤其遗属。

宋小濂墓，于1986年9月，经吉林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和吉林铁合金厂第十车间青年工人义务献工，已修葺一新。筑了墓墙，加了围栏、竖了神道碑，立了保护标牌。宋墓巍巍，悲风千古。

近闻，吉林各界已有动议，欲在吉林北山修建“三杰亭”，以纪念“吉林三杰”。此议尚未实现，已得到诸方面赞同，可见人心之所向。

（本文写于2000年5月30日）

文章版权归《老长春》（杨子忱 著）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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