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虽然被朝廷当作“大粮仓”,每年都要上交三百万石的税粮,可这儿的种地环境,却是全中国最糟糕的地区之一。
从黄河边上的沙碱地,到豫西的干旱地,成千上万的农民,不仅要面对天灾,还得应付官府的压榨和落后的技术。
对他们来说,种地根本不是“春种秋收”那么简单,而是一场和生存极限的搏斗,难度早就超出了种地本身,成了生死存亡的考验。

河南农业的命运,一直被黄河“爱淤积、爱决口、爱改道”的脾气牵着走。整个清朝,黄河在河南段决口超过70次,可以说是“三年两决口,十年一改道”。
郑州往下的两岸,沙碱地面积超过200万亩,这些地产量极低,有些地方根本种不出东西。
1887年郑州那次大决口,就夺走了150万人的生命。洪水退去后,留下大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数万顷农田就这么被荒废。
豫北有些地方,原来的良田全变成了沙地,老百姓只能到处“借地种田”。
除了水灾,旱灾和蝗灾的轮番打击更可怕。清朝268年里,河南发生特大旱灾超过50次。从乾隆后期开始,几乎年年有灾。
乾隆四十三年到五十七年这短短十四年里,就闹了五次大范围的旱灾加蝗灾。
最严重的是光绪二年到四年(1876-1878年)的“丁戊奇荒”,河南是重灾区,差不多200万人饿死,占全省人口的十分之一,等着救济的饥民有五六百万。
那时候“井和河都干了,连水沟里都扬得起灰尘,蝗虫飞起来能把天遮住”。
灾民“挖泥土充饥,有的村子一天就饿死三十多人”,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侥幸活下来的,很多又染上瘟疫,然后整村的死人。
更要命的是,朝廷为了保运河,治河策略反而让生态更糟糕。为了保证运河不缺水,官府严禁沿岸百姓引黄河水灌溉。
像中牟县圃田泽,本来是重要的灌溉水源,结果因为黄河淤积导致消失了,水稻也没法种,农民只能改种些耐盐碱的作物勉强糊口。
这种人为干预加上天灾,让河南农业陷入“越治理,灾越重”的恶性循环。

清朝河南的赋税负担,可以说是全国最重的。除了法定要交的税,各种附加税早就超过了正税。
《河南通志·赋役卷》里明确写着,当时“交一两正税,实际要额外再交一两五钱的杂税”。而像“火耗”“鼠耗”这些巧立名目的勒索,让农民的实际负担比规定高出好几倍。
就算遇到灾年,也停不下来。有一次开封被水淹了,差役居然要求“拆掉没塌的房子来抵税”,根本不管灾民死活。
修河堤的徭役更是沉重的负担,因为黄河堤坝年年都要修补,河南成了全国徭役最重的地区。
光中牟一个县,就有惠济河堤、贾鲁河堤好几处大工程。其中贾鲁河堤有八十里长,每年加固都要征用大量人力。最不合理的是,征派民夫都在九、十月,正是“播种冬小麦的关键时期”。
农民被迫放下农活去修堤,等回来时,地早就荒了。这些民夫不仅“吃不饱饭,还经常挨打”,逃跑的人被抓回来,甚至会被“绑在木桩上活活晒死”。
而官吏偷工减料,导致堤坝“一遇洪水就垮”,形成了“修堤—决口—再修堤”的恶性循环。
土地被地主兼并,再加上高利贷,彻底断了农民的活路。晚清时,河南“十户里有八九户”欠债。没地的佃农要把一半以上的收成用来交租。
“丁戊奇荒”期间,很多农民为了活命去借高利贷,年利息高得吓人,最后落到“牲口杀光、田产卖光、子女卖光”的绝境。
更讽刺的是,清廷推广种鸦片,占用了大量好地。豫北等地“好田都种了烟草”,导致粮食更加短缺,形成“烟种得越多,饿死的人越多”的荒唐局面。

清朝河南的农业技术,基本停留在“靠天吃饭”的原始状态。
虽然乾隆年间朝廷大力推广种红薯,到清末已经是“只要有点空地、能见着阳光的地方,都种上了红薯”。
南阳等地“好年景一亩能收四百斤”,荒年时红薯成了“救命粮”。但在沙碱地上产量很低,而且改变不了“粗放种植”的本质。
玉米虽然在山区种得多,但因为农具太落后,没法形成规模效益。当时北方普遍用的“漏锄”之类的工具,只能干点基本农活,深耕技术根本推广不开。
农田水利更是差得远。除了黄河大堤这种“应急工程”,常规的灌溉设施“都是临时搞一下,没有形成制度”,挖出来的河道没多久就被淤塞。
豫北地区一直到清末都没建成稳定的灌溉系统,农民只能“看天种地”,陷入“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没雨旱灾”的困境。
施肥技术也很落后,农民主要用农家肥,而且因为穷,经常用量不足,结果土壤越来越硬,越来越贫瘠。
劳动力不断流失,让生产雪上加霜。清初的战乱让河南“逃荒的人超过一半,过去肥沃的土地都被荒废”。
虽然官府说“谁开荒,地就归谁”,但因为徭役太重,农民刚来就又跑了。
晚清捻军战乱更是毁灭性打击,豫东地区战前有300万人口,战后不到100万,“挖地基还能看到人骨”。
劳动力锐减和耕畜缺乏形成恶性循环。光绪初年牛皮出口量猛增十倍,正是灾民“杀光牲口活命”的悲惨证明。

清朝河南农民的困境,不是单一问题造成的,而是形成了一个“灾害—赋役—技术落后—破产”的死循环。
黄河决口导致土地沙化,粮食减产逼得官府加税;徭役占用农时和人力,农民没机会改进技术;技术落后又导致抗灾能力差,一遇灾荒就只能破产逃亡,留下的荒地更容易引发环境恶化。
这个循环持续到晚清最终到达顶点,1876年“丁戊奇荒”刚饿死几百万人,1887年黄河就再次决口,淹没了刚恢复的农田,捻军战乱刚平息,加税和高利贷又卷土重来。
朝廷的救灾体系形同虚设,虽然有减免赋税、开仓放粮的制度,但晚期国库空虚,救灾多靠“以工代赈”,而且发下来的粮食还被层层克扣。
光绪年间大旱时,实业家王锡彤回忆,家人只能“用一点点榆树皮和高粱面,掺上大量干菜叶熬粥”,更多的灾民连这样的粥都喝不上。
豫北地区的“因土致贫”现象特别典型,沙碱地导致收成少,农民为交税只好借高利贷,没钱改良土壤;土地越来越差,产量越来越低,最后只能放弃土地去逃荒,形成“荒地越多—灾害越重—逃荒越多”的恶性循环。
中牟县志里那句“老百姓累在河工上,穷在黄河边,不是死就是逃”,正是千千万万河南农民命运的写照。

从清朝河南的农业困境可以看出,传统农业的脆弱,不光是因为天灾无情,更是因为制度短视、治理失败。
当黄河的狂暴和官府的苛刻同时压在这片土地上,种地就不再是简单的农活,而是一场注定艰难的生存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