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生活，简直像一口随时会被点燃的高压锅。拥堵不堪的早高峰，复杂紧张的人际关系，还有卡了又卡的科研进度，仿佛所有灵感都被关进了小黑屋；更不用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能在脑海里来回「搅拌」的工作难题；就连外卖晚到十分钟，都能逼得人原地「破防」。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却能把情绪推到悬崖边缘。若怒火还没有喷薄而出，那多半靠的是意志力硬撑罢了。
愤怒情绪在心脏中「为非作歹」
难怪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会感慨：“愤怒是一种短暂的精神错乱。”而现代科学也不打算放过它。最新发表于Annual Review of Clinical Psychology的一项研究[1]指出，愤怒易引发交感神经-肾上腺髓质系统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的过度激活，从而导致心率、血压升高，促进血管内皮功能障碍、炎症反应、血小板激活及动脉粥样硬化进程。
长久以来，人们提到心脏病，总会不约而同地想到吸烟、高血压、高胆固醇、糖尿病这几位「老面孔」。然而，随着研究不断深入，研究者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即便把这些传统风险因素都控制好，仍有相当一部分心脏病病例无法被解释。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开始关注心理这一更广阔的领域。过去，人们习惯将生物医学和心理分为泾渭分明的两类，但如今这条界限正在变得模糊。几乎所有风险因素都同时带着社会文化、心理体验与生物学的影子。比如，吸烟看似是一种行为，其背后却可能是个体在压力下的应对方式；高血压是一项客观的生理指标，却常常与长期压抑的愤怒或持续的心理紧绷密切相关。
不过，面对同样的压力，为什么有的人心脏会「遭殃」，有的人却能安然无恙？这就得说起那些让我们更容易陷入负面情绪漩涡的心理特质了。
研究最早关注的是A型行为模式，这是一种充满时间紧迫感、过度竞争和敌意的状态。其中真正「伤心」的核心心理特质是敌意和愤怒。
那诸如愤怒这种负面情绪到底是怎么在我们身体中「作恶」的呢？
研究指出，愤怒不仅是强烈的情绪体验，它也像一个开关一样，触动调控心血管功能的压力反应系统。
怒火中烧时，大脑里的杏仁核和下丘脑迅速作出反应，启动交感-肾上腺髓质轴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轴两条经典的应激通路。前者能瞬间掀起「战或逃」的生理风暴，让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大量释放，心跳加快，血压升高，血液被优先输送到关键器官和肌肉，身体为应对眼前威胁做好了准备。而后者会释放核心压力激素皮质醇，快速动员体内能量，升高血糖水平，但长期高水平的皮质醇会损害代谢功能、削弱免疫系统，并破坏血管健康。
如果长期处于易怒的高压状态下，心血管系统就会在无形中承受着持续的侵蚀。血管内壁的光滑「衬里」开始受损，为动脉粥样硬化斑块的形成埋下隐患，而免疫系统的平衡也随之被打乱，慢性低度炎症悄悄蔓延，这种炎症本身就是加速心血管疾病发展的「火焰」。
与此同时，血液中的血小板被过度激活，更容易形成血栓，一旦斑块破裂，血管就可能被堵塞，引发心肌梗死。长期的高压状态还会让交感神经持续紧绷，而副交感神经的放松调节能力下降，心率变异性降低，为高血压、冠心病等心血管疾病创造了温床。
既然这样，有没有办法来阻止愤怒这些负面情绪对心脏「为非作歹」？
自然是有的！通过正念冥想、渐进性肌肉放松等方法，我们能够「安抚」交感-肾上腺髓质系统和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轴，让身体的应激反应慢下来。
并且，心理干预甚至可以「修复」血管的敏感度。例如，一项针对心肌梗死后、愤怒控制能力较弱的患者进行愤怒管理的研究发现，这种训练竟然能改善内皮功能，让血管「放松」下来，从而减轻潜在的心血管压力。
总的来说，这项研究表明，愤怒及相关负面情绪是心血管疾病的风险因素，其通过影响神经内分泌激活、炎症反应等机制，增加心血管疾病的风险。
愤怒不只是「上头」，
血管也会跟着「炸毛」
无独有偶。另一项发表于《美国心脏协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Heart Association）的研究[2]也揭示了愤怒这口「气」的危害。这项研究发现，哪怕只是短暂的愤怒，也会通过破坏内皮依赖性血管舒张来损害血管内皮细胞，从而增加心血管疾病的发病风险。
在情绪评估上，视觉模拟量表（VAS）压力评分是一种既直观又实用的工具。参与者只需在一条连续的刻度线上标出自己的主观感受，就能量化原本抽象的「压力感」。这种方法常被用来捕捉人们在不同情绪状态下的微妙变化。
在几种情绪状态中，愤怒是「杀伤力」最强的那个。研究人员通过反应性充血指数（RHI）来评估内皮依赖性血管舒张功能。简单来说，RHI反映的是血管在短暂阻断后能否迅速「扩张回弹」的能力。数值越高，说明血管功能越好；而一旦数值下降，就意味着血管弹性和反应性减弱。而内皮功能障碍正是动脉粥样硬化形成以及心血管事件发生的早期环节，是心血管健康的「风向标」之一。
分析结果表明，当受试者愤怒后，血管的反应真的受到了影响。
也就是说，愤怒不仅让人「上头」，也让血管「紧绷」，内皮依赖性舒张能力明显下降，为后续心血管风险埋下隐患。
相比之下，焦虑和悲伤的「破坏力」似乎要温和得多。
我们每次感到愤怒的时候，会经常说「高血压都要被气出来了」。这项研究也观察到，当人感到愤怒或焦虑时，血压会在短短几分钟内明显上升，但悲伤却几乎不动声色。
不难发现，愤怒和焦虑带来的血压波动几乎是中性组的五倍。
为什么这些情绪状态对血管的「刺激」会出现差异？
研究者指出，当人陷入愤怒或焦虑时，身体会立刻进入「战斗模式」，此时交感神经被激活，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迅速飙升，心脏开始加速跳动，外周血管也随之收紧，血压自然水涨船高。
然而，悲伤却是另一种「慢节奏反应」，此时副交感神经占据上风，心率放缓、血压趋于平稳，身体试图自我安抚，而非准备迎战。因此，悲伤并不会像愤怒那样显著推高血压。
总的来说，这项研究表明，短暂的愤怒情绪就足以损伤血管内皮，降低血管舒张能力，同时短时升高血压，为心血管风险埋下隐患。焦虑和悲伤虽然也会带来一定生理变化，但相对愤怒而言，破坏力要温和得多。
拯救情绪，亦是拯救心脏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愤怒。它本身也是人类情绪体验的一部分。
压抑愤怒可能会让人内耗，而失控的愤怒又可能伤人伤己。到底有没有办法，让情绪既能被释放，又不至于「伤心」？
一项发表于Psychosomatic Medicine的小型随机对照试验[3]，或许能给出一些可行的建议。研究纳入了43名经历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STEMI），且愤怒控制能力较低的患者。
在接受CBT的患者中，心理训练不仅仅是「劝人冷静」这么简单。这组参与者学会了记录并分析自己的情绪、思维与行为，觉察引爆愤怒情绪的「导火索」；同时，还通过安抚性自我对话、积极思维转换以及社交技巧训练等方式，重新塑造对压力与冲突的反应。这是一种让人逐步掌控情绪、重建自我平衡的过程。
从结果来看，CBT的确带来了一些可见的好处。
这表明，愤怒管理不仅让人心情更平稳，心脏在舒张期也「放松」得更充分，功能恢复得更好。
说到底，愤怒来了又走，像一阵突来的雷雨，但我们不必站在原地任由它淋透。开篇提到的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处理愤怒的方法如今来看依然不过时，他认为「治疗愤怒的最好方法是拖延。虽然愤怒最初的攻势很猛，但如果被迫等待，它将撤退。但不要试图一下子毁掉它。如果一点一点地消磨，它就会被击败」。
日常生活中，我们每次感到愤怒的热浪冲上心头，不妨先缓一缓，深呼吸一下，给情绪留一个转圜的余地。如果家里有「毛孩子」，也可以多和它们互动玩耍，也许紧绷的神经就在不知不觉中松了下来。愤怒情绪不需要被战胜，而是可以被安顿。
参考资料：
[1]Contrada RJ. Stress and Cardiovascular Disease: The Role of Affective Traits and Mental Disorders. Annu Rev Clin Psychol. 2025 May;21(1):139-168. doi: 10.1146/annurev-clinpsy-081423-023833. Epub 2025 Jan 13. PMID: 39805046.
[2]Shimbo D, Cohen MT, McGoldrick M, Ensari I, Diaz KM, Fu J, Duran AT, Zhao S, Suls JM, Burg MM, Chaplin WF. Translational Research of the Acute Effects of Negative Emotions on Vascular Endothelial Health: Findings From a Randomized Controlled Study. J Am Heart Assoc. 2024 May 7;13(9):e032698. doi: 10.1161/JAHA.123.032698. Epub 2024 May 1. PMID: 38690710; PMCID: PMC11179860.
[3]Schmidt KES, de Quadros AS, Eibel B, Aires AM, Gottschall CAM, Moura MRS, Schmidt MM. The Influence of Cognitive Behavioral Intervention for Anger Management on Endothelial Function in Patients With Recent Myocardial Infarction: A Randomized Clinical Trial. Psychosom Med. 2022 Feb-Mar 01;84(2):224-230. doi: 10.1097/PSY.0000000000001039. PMID: 34840289.
撰文 | 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