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握着那沉甸甸的黄金,感觉手里不是赏赐,而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它太重了。
我的腰包里,塞着玄宗赐予的百贯黄金,金光在初秋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每一个铜板、每一块金锭,都在用它们冰冷的重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一个事实:
李白,你被炒了。
这是一种最高级别的、带着皇室“公关”意味的解雇。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赐金放还”。
说白了,就是皇帝陛下仁慈,看在我过去给他的宴会增添了不少气氛、为他的妃子写了不少情诗的份上,特意给了我一笔巨额的“遣散费”,并客气地请我——滚蛋。
我站在长安的朱雀门前,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宏伟的城池。整整十八个月,我以为我踏进了辅佐君王、济世安民的权力中心,结果我只是站在了权力场的边缘,充当了一名被圈养的“文学玩物”。
我迈步向外走,每一步都踏在长安城最宽阔的大道上,但感觉却像走在一条单薄的钢丝上。
那一天,阳光很烈,但我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周围的目光,比阳光更灼人。
高力士站在城门内侧,那个内廷权势的象征,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轻蔑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中没有恨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仿佛在说:
“瞧,天才。你以为凭着几首诗,就能撼动这长安城的根基?你以为凭着酒气和狂傲,就能凌驾于这套运行了三百年的权力规则之上?太天真了。”
我没有看他,我不敢看他。我知道,我输了。我输给的不是高力士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那套庞大、腐朽、密不透风的官僚体制。
黄金在我的手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它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济苍生”的雄心上。
我,李白,那个自诩为“谪仙人”的旷世天才,那个被贺知章赞为“神仙中人”的布衣宰相,此刻却像一个被包养的戏子,被金钱打发,踢出了我梦寐以求的政治舞台。
长安城门正在我的背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喧嚣,也隔绝了我的理想。
我究竟是如何从一个胸怀王佐之才的布衣,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我必须回溯到我初入长安的那一刻,那个充满着雄心壮志,却也预示着悲剧开端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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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被黄金打发是结局,那么七年前,我踏入长安的场景,就是最华丽的开端。
你得知道,我李白这辈子,可从来不是一个只会吟风弄月的“文艺青年”。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建功立业的渴望。我是一个天生的理想主义者,用你们的话说,是一个“想当CEO的斜杠青年”。
我虽然出身商贾家庭,没有走科举正途,但我的才华是实打实的。从我写给那些看不上我的老前辈的诗里就能看出来。比如那位被我怼过的李邕,我写给他那首《上李邕》:
“十五学剑术,遍干诸侯。”
我不是在说我武功有多高,我是在说,我早就准备好了,带着我的“王佐之才”,遍访天下诸侯,寻找那个能让我施展抱负的平台。
我的心,一直是在庙堂之上的。我游历大江南北,醉酒诗歌,那都是为了“入世”做准备。我的目标很简单:辅佐明君,济苍生,建立一番比肩伊尹、吕望的功业。
我等啊等,等到了盛唐。
那时的唐玄宗,虽然已经开始沉溺享乐,但他至少还保持着对人才的尊重。我通过各种渠道,不断地“刷简历”、做“路演”。
首先是玉真公主。这位皇帝的妹妹,是当时著名的“名士猎头”。我靠着我那惊人的才华和“仙气”,成功地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在我身上看到了那种不世出的光芒,开始在玄宗面前为我美言。
接着是贺知章。这位老人家,简直是我的“顶级伯乐”。他当时已经官至礼部侍郎,地位崇高。我们初次见面,他读了我的诗,被我的才华震慑。他喝得酩酊大醉,抓着我的手,颤抖着说:“你不是凡人,你是被贬谪到人间的仙人啊!”
“谪仙人”这个头衔,就是在那时候开始传开的。
这个称号,让我初入长安时,充满了自信与憧憬。你看,我没有经过科举的“内卷”,没有经过吏部的“跑官”,我只是凭借我的才华,就得到了两位重量级人物的联名推荐。
那感觉,就像是顶级猎头为你开了绿色通道,直接把你送进了梦寐以求的大公司总部。
我第一次踏入长安城,那种自信是溢于言表的。我根本不屑于那些走后门、靠裙带关系的官僚。我心想:这天下,最终还是要靠真才实学来治理的。我李白来了,大唐的盛世,将由我来辅佐延续。
当我第一次被玄宗召见时,那份荣耀感,让我感觉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玄宗设宴款待我,亲自为我调羹。他赞叹我的才华,说我“不愧是谪仙人”。他甚至将我任命为“翰林供奉”。
翰林供奉!听起来多酷炫啊。我的梦想,实现了。
那时的我,以为自己拿到的是“王佐之才”的职位,是治国理政的核心岗位。我眼中看到的,是广阔的舞台和光明的未来。
我当时并不知道,“翰林供奉”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职。我不是来辅佐帝国的,我只是来给皇帝“当玩物”的。我更不知道,真正的权力场,早已被那些高力士们筑起了高墙,而我的才华,根本就不是通过那道高墙的万能钥匙。
我的“长安十八个月内卷报告”,就这样,在一片盲目的乐观和极度的天真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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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职的岗位叫“翰林供奉”。
听起来光鲜亮丽,仿佛是皇帝身边的“智囊团”。但很快我就明白了,这哪是什么核心权力部门,这根本就是唐玄宗的“文学气氛组”和“御用文案”。
我在翰林院待了十八个月,这十八个月的工作内容,如果用现代职场术语来总结,就是:
撰写各类“应制”诗歌——即为皇帝的各种私人活动和即兴爱好写软文、写赞美稿。
充当高级伴游——陪伴玄宗游玩,随时准备作诗助兴,制造“君臣和谐”的假象。
给杨贵妃写情诗——为皇帝和贵妃的爱情故事提供“文艺复兴”级别的背景音乐。
我李白,那个胸怀“王佐之才”,满腹经纶的布衣,每天的工作就是给杨贵妃写那首著名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诗美吗?当然美。但我在写的时候,心里只有两个字:荒谬。
我入局的地位非常尴尬。我是通过“贵人推荐”进来的,不是科举正途出身。这就像你是空降的“首席艺术家”,但没有“行政编制”。这让我与整个长安的官僚系统格格不入。
我的同事们,那些通过科举爬上来的官员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嫉妒。他们是真正的“内卷赢家”,深谙官场潜规则:熬资历、攀关系、站队。
而我,既不耐烦熬资历,更不屑于攀关系。
我带着“济苍生”的宏大理想而来,结果发现自己被圈养在权力的边缘。我提出的任何严肃的治国建议,都被玄宗一笑置之。在他眼中,我不是“治国栋梁”,我是一个才华横溢、性格狂放的“文学玩物”。
我被高高地捧起,但本质上是被软禁了。
权力生态的复杂性远超我的想象。在翰林院,真正的权力并不掌握在宰相手里,而是在内廷权宦高力士手里。
高力士负责打理皇帝的日常事务,他才是离皇帝最近的人。所有想接近皇帝、想得到皇帝提拔的官员,都得经过他的“考核”和“推荐”。
而我,那个自恃才华,连给皇帝写诗时都敢半醉半醒的狂傲之徒,彻底把高力士视为空气。我拒绝向他行贿,拒绝向他屈服。
我当时想的是:我李白是天子请来的贵客,难道还要给一个阉人下跪吗?
这种心态,注定了我政治生涯的失败。因为在长安的权力场,你输给的不是才华不如你的人,而是输给了那套“潜规则”——才华只是入场券,妥协和人脉才是通行证。
我的才华越是耀眼,我与这个腐朽体制的冲突就越是尖锐。我像一颗钻石,被扔进了粘稠的泥潭里,我无法融入,只能被排挤。
那十八个月,我感受到的不是理想的实现,而是巨大的压抑和才华被工具化的愤怒。我的宏图大志,被淹没在了无尽的宴会和奉承诗歌之中。
这就像一个顶级的项目专家,被公司高薪请来,结果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老板的宠物写生日歌。
这种痛苦的积累,最终导致了那场不可避免的冲突。我试图用一场极端的狂傲,来对抗这体制对我的蔑视。
那,就是“高力士脱靴”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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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脱靴。
后世的你们,可能把这当成一个醉酒诗人的狂傲笑话,或者是李白“谪仙”身份的佐证。但对我而言,这不是酒后失态,这是我积压了十八个月的、对整个长安腐朽官僚系统的爆发式反抗。
那一天,唐玄宗召我入宫,让我为他刚刚收到的一份文书起草批复意见。我当时喝得烂醉,我已经受够了在宴会上充当高级玩物,受够了我的才华被浪费在无意义的应酬上。
当我踉踉跄跄走进大殿时,玄宗看我的眼神,我已经分不清是欣赏,还是戏谑。他递给我文书,我勉强接过来,发现我的靴子被泥土弄脏了。
这时候,高力士,那个内廷的巨头,那个我长期以来蔑视的“权力中介”,正站在玄宗身边。他俯下身,假装殷勤地想要为我脱靴。
换作任何一个在长安城混饭吃的官员,此刻都会诚惶诚恐,赶忙自己动手。但对我而言,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焰。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权力对“士”的体面最赤裸裸的侮辱。
高力士用他“伺候”皇帝的那套姿态来对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我李白眼里,我不过是另一个等待他服务、等待他摆布的“主子”。他想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谁才是这皇宫里真正的主人。
那一刻,我所有的“济苍生”的雄心,所有的政治抱负,所有的布衣之士的傲骨,都汇聚成了一股狂暴的反抗。
我指着他,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带着浓重的酒气,吼道:“力士,为我脱靴!”
那不是简单的命令,那是我在用我的狂傲,挑战他权力的根基。
高力士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盛唐的权力生态中,一个未入品级的布衣,命令一个权倾天下的内侍脱靴,这是对权力规则的彻底践踏。
我赢得了精神上的胜利。我用我的狂傲,为“士”争回了一口气。我证明了,我的才华,至少可以凌驾于你高力士的权力之上。
然而,我输掉了政治生涯。
高力士没有当场发作。他是个高手,他知道,当面反抗会显得他小气。他选择了更阴险的报复方式——“枕边风”。
他开始在玄宗和杨贵妃面前,挑拨离间,散布谣言。他向玄宗告状,说我“目中无人,言辞傲慢”;他向杨贵妃告状,说我那首《清平调》里,“讥讽”了她不是花,而是“不如花”的凡俗之物。
玄宗本就将我视为玩物。现在,我的“玩物”属性,因为我的不驯服,而受到了威胁。一个不听话的玩物,就没有价值了。
这场“脱靴”事件,清晰地界定了我和长安官僚体制的矛盾:这是两种价值观的不可调和。一方认为权力是至高无上的,才华必须为权力服务;另一方(我),认为才华是天赋的,应该凌驾于潜规则之上,去驾驭权力。
玄宗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不能公开承认我的才华是对他宠臣的冒犯,他需要一个体面且不失皇家威仪的解决方案。
那就是“赐金放还”。
用金钱来买断我,用金钱来堵住我的嘴,用金钱来抹平我在权力场留下的所有污点。
我用一时的狂傲,换来了被权力碾压的命运。我的理想,像一场高潮的戏剧,在最激烈的对抗中,被无情地落下了帷幕。
现在,我必须离开。但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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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了长安。
那沉甸甸的百贯黄金,最终被我用来买了酒。没错,我用玄宗给我的遣散费,开启了一场为期数年的、盛大的“理想葬礼”。
最初的离开是痛苦的。我曾夜不能寐,反复咀嚼着那十八个月的屈辱和失败。我是一个胸怀天下的王者,却被当成了一个小丑。
但很快,这种痛苦就转化成了一种巨大的释然。
我终于摆脱了那套密不透风的官僚体制。我不再需要为了迎合玄宗的口味而写“应制”诗,不再需要看高力士的脸色,更不再需要伪装成一个体制内的乖宝宝。
我的灵魂,在被长安城的权力之锁禁锢了十八个月后,终于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这种“自由”是昂贵的。它以我的政治理想的彻底死亡为代价。但正是这份死亡,催生了我诗歌生涯中最壮丽的爆发。
在被驱逐出长安后不久,我与友人一同宴饮。在极度的痛苦和极度的洒脱交织下,我写下了那首你们后来人人传颂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写的是黄河吗?不。我写的是时间,是我那逝去的、一去不复返的政治黄金时代。我投入了热情,投入了才华,投入了全部的雄心,结果却像黄河之水,在长安城内徒劳地奔流,最终被权力的大海吞噬。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句狂傲的宣言,不再是对他人的炫耀,而是对自己的安慰和救赎。我用这种极端的自负,来抵抗外界对我失败的嘲笑。是的,我失去了政治权力,但我拥有才华,这才是真正的财富,是不会被玄宗或高力士夺走的永恒资产。
那一年,我写下了大量以“离开”为主题的诗。其中最能代表我当时心境的,是《行路难》。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我不是在抱怨路不好走,我是在抱怨长安城的大门,那道通往“济世安民”理想的大门,被体制彻底封死了。我的才华和理想,就像被困在瓶中的烈酒,无法倾倒而出。
但最终,我选择了壮阔的洒脱。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句诗,是我对政治理想的“自我了断”——如果我不能在庙堂上济苍生,那我就在江湖中济苍生。如果我不能做帝王的股肱之臣,那我就做“诗国”的永恒之君。
我将政治上的巨大挫折,提炼成了超越时代的艺术精品。我的每一句狂歌,每一杯烈酒,都是在为我死去的理想举行的盛大葬礼。
从一个“入世”的失败者,我彻底蜕变成了一个“出世”的永恒者。
我离开了长安城,带着我的金钱、我的才华,和一颗终于自由的灵魂。我输掉了那场职场内卷,但我赢得了不朽。
我的故事告诉我:真正的自由,在于你最终选择不为任何权力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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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来给你提交这份“大唐内卷报告”的最终总结。
我,李白,在长安的职场竞争中,失败了。
如果用你们现代的眼光来看,我的失败并非因为“业务能力”不行,我的诗歌水平是顶级的。我输掉的,是那场无形的“内卷”游戏。
我失败的根本原因,可以归结为三点:
第一,缺乏人脉资源(Networking Fail)。我空降入职,没有科举的背景和同门帮衬。我的推荐人(玉真公主、贺知章)虽然高级,但他们是“点缀”我的,不是“保驾护航”的。我拒绝与真正有实权的内廷权宦高力士建立连接,这在盛唐的权力生态里,是致命的错误。
第二,不善妥协与向上管理(Unwillingness to Compromise)。我把我的“翰林供奉”职位看作辅佐君王的平台,而皇帝只把我当成一个有趣的“内容创作者”。我拒绝写那些治国理政的奏折,却对写诗歌感到耻辱。我无法理解老板的真正需求——他们要的不是治国,而是情绪价值。
第三,蔑视潜规则(Disdain for Unwritten Rules)。我在“脱靴”事件中,试图用才华凌驾于权力之上,这是最大的傲慢。权力场遵循的逻辑是:只要你还在我的体制里,你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我的“狂傲”只是我给自己建造的精神堡垒,在体制面前,它一触即溃。
我卷输了。我输给了那套僵硬的、唯关系论的、排斥异己的体制。
然而,这场失败,却是我留给后世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在离开长安后,我的诗歌成就达到了巅峰。你们现在诵读的那些最壮阔、最洒脱、最充满生命力的诗篇,都是在我政治理想彻底破灭后写成的。
我不是第一个被体制排挤的理想主义者,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你们那个时代,那些拥有才华、心怀抱负的精英,也常常被无意义的“内卷”、无休止的“PPT”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所消耗,最终不得不面对理想破灭的中年危机。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
职场上的失败,不等于人生的失败。政治上的失意,却可以是艺术上的大成。
我李白用百贯黄金买回的,不是金钱上的自由,而是灵魂的自由。当我摆脱了长安城内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时,我才真正成为了“谪仙人”。我的灵魂不再需要为权力低头,不再需要为生存妥协。
我用我的狂歌痛饮,向整个盛唐体制宣告:我可以被驱逐,但我的才华不朽。
真正的独立,在于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能够以高贵的姿态,面对失败,保持对内心的坚守。
所以,如果你们也在经历同样的内卷和理想幻灭,请记住我的教训:不要为了一份不适合你的工作,出卖你高贵的灵魂。
因为,真正的自由,在于不为权力所控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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