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之北,大海之底,沃燋石下。那里无日无月,无风无声,只有潮涌似哭,仿佛无数亡魂在海底低泣。那哭声中,火光隐隐,如血流不止。在这幽暗的深处,耸立着一座赤焰之殿——第七殿,热恼大地狱。
殿门如铁,灼光流转,殿前赤焰翻腾,似永不熄灭的地火。殿上端坐一王,披朱甲,面若玄石,双目燃焰。此王名曰——泰山王。他手执铁簿,封面写着三个森冷的字——《离戚录》。凡阳间弃亲离友、欺诈背义、酗酒辱亲者,皆在其册。
冥鼓三击,鬼卒押魂而至。那魂踉跄入殿,灰衣褴褛,满面死灰,神色却倔强,却仍自带几分人间骄气——此人名林孝成。

审罪
泰山王的声音沉若雷霆:“阳魂林孝成,生前弃妻离母,欺友诈财,酗酒失德,可认罪否?”
林孝成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狂气与不屑:“殿主明鉴,我不过求个快活。人各为己,我弃者不贤,我骗者愚蠢,我骂者多嘴。若这也算罪,那天下该有几人能活?”
殿中鬼火骤燃,铁链自空垂落,火花溅地。空气顿时凝固。
泰山王的焰目微闪,声如惊雷:“离人至戚,逆天弃情,此乃大恶!汝心如烈火,焚己焚人,是为热恼之源。今令汝观狱刑,以心偿心!”
林孝成冷笑一声:“不过虚声恫吓,吓我不成。”
他话音未落,脚下大地骤裂,赤焰翻卷而起。他一声惨叫,身体被火光吞没,坠入无底深渊。

狱火焚心
林孝成被抛入赤狱。四周烈焰翻腾,血浆流淌,空气中弥漫着焦肉与铁锈的味道。他尚未来得及呼吸,巨碓轰然砸落,将他捣得骨碎肉裂。他痛得嘶吼,魂体破碎,又在血浆中重生。
重生——再碎裂——再重生。
每一次破碎,他都以为死去,却偏偏死不得。
第一次,他愤怒地咆哮:“我不过凡人,何罪之深?求生求富,谁人不为己?”
第二次,烈火入骨,他开始惶恐:“这痛……竟无尽期?天地竟真有报应?”
第三次,当身体再度被碓砸烂,他忽然看到火焰深处浮现幻影…他妻子抱着孩子,站在寒风中,泪湿面颊;母亲卧病在床,喃喃唤他名字;好友跪于街头,求他还银,被众人唾弃,最终投河而死。
那一幕幕,如刀剜心。
他不忍直视,想闭眼,却发现自己早已无眼可闭。
他浑身颤抖,声音破碎:“他们…竟这般待我?”
烈焰中,血泪流成河。
“我以为自己通透世情,如今才知,是我最愚蠢。”
殿外雷鸣般的声音再起。
“热恼者,心自焚。今令汝入十六小狱,以恕己罪!”那是泰山王的声音。

十六狱行
拔舌穿腮狱,他被铁钩穿喉,舌头被扯出寸寸撕裂。他才想起,生前他常以恶言伤人,骂妻、讥母、辱友…
此刻,每一声尖叫都化作自己曾说过的恶语,一次次反击在耳中。
油釜滚烹狱,他被投入沸油,成千上万醉魂在油中翻腾。他看见自己当年醉酒发狂的模样——那夜,他打翻桌案,掌掴母亲,扯破妻子的衣袖。如今,滚油烹骨,恰似那夜他点燃的家火。
抽肠狱,万蛇缠体,钻心穿骨。他痛得几乎疯去,却忽然想起好友的死,那位兄弟曾跪求他还债,而他却转身而笑:“钱不认人。”如今,他的肠被抽出寸寸撕断,正是那兄弟的心肠断裂之痛。林孝成哭着嘶吼:“原来,我令他人肠断,如今才知何谓抽肠!”
……
镜心狱,一面铜镜如湖,照见前生。林孝成抬头,镜中浮现他的一生。
少年时,他意气风发,自诩聪慧;中年时,他趾高气扬,视人如草;晚岁时,孤坟无花,唯风冷吹衣袖。
忽然,镜中那“自己”跪倒在地,朝他痛哭。
“你骗得天下,却负尽真情!你以为是快活,实则自焚!”
那一刻,林孝成仿佛被万火穿心。他泪流满面,伏地哽咽:“原来最傻的,是我自己…若能重来,我宁与亲人同贫,不愿独富!”
一次次的折磨,让他的心逐渐崩塌。他不再争,不再辩,只低声喃喃:“错在我……错在我…”
镜光骤裂,化作无数火星,纷纷坠入他心。那一刻,他的心再无抗辩,唯余悔意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