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影/朱启荣
在华北平原与太行山脊的交接之处,赞皇县境内,横亘着一道绵延百里的赤色长城——嶂石岩。它不仅仅是一处地质奇观,更是一部用石头写就的浩瀚史书,每一层岩壁都烙印着岁月的沧桑,每一道沟壑都回荡着历史的余音。

嶂石岩的历史,首先要从亿万年说起。它的故事,远比人类文明更为悠远苍茫。那一道道的“丹崖长墙”,那一重重的“Ω”型回音壁,并非鬼斧神工的偶然,而是时光这位最伟大的雕刻师,以地壳运动为斧,以风水雨雪为刃,历经亿万年精雕细琢的杰作。那层次分明的赤红岩层,是中生代以来砂岩沉积的宏伟序列,如同地球的年轻,清晰记录着远古时期的气候变迁与环境更迭。站在“天然回音壁”下仰望,那巨大的穹庐不仅是声学的奇迹,更是地质构造运动的直接证据,是古老大海退去、太行山脉隆起的沉默宣言。

这雄浑的赤红,是铁元素在漫长氧化岁月中的沉淀,是大地血脉的凝固。在嶂石岩面前,我们读到的是一部开篇于洪荒时代的地质史诗,它让所有关于“历史”的慨叹,都拥有了一个更为深沉和宏大的背景。


回音壁的对面便是九女峰。那最高的地方,一位“女子”正临风而立,身姿颀长,裙裾仿佛被山风拂动,微微向后飘举;她微微侧首,面容在光与影的雕琢下显得朦胧而清傲,像是在凝望最远的天际线,又像是将万千心事都付与了这无声的岁月。稍矮些的地方,几位“姐妹”相依相偎,有的似在低头私语,有的像在携手漫步。她们不是突兀地站立,而是从那山石里生长出来的,是这嶂石岩魂魄的一部分。山间的云雾,是九女峰最灵动的面纱。一缕乳白色的、极淡的岚气,不知从何处生发出来,像一位最高明的舞者,舒卷着、缭绕着,缓缓滑过那赭红色的岩壁。它时而缠绕在“她们”的腰间,宛如一条飘逸的玉带;时而拂过“她们”的面颊,使那沉静的“容颜”平添几分羞涩与神秘。风雨的剥蚀,在她们身上刻下了伤痕,却也赋予了她们轮廓;时光的流转,磨去了她们的棱角,却也沉淀下这般厚重的气韵。她们所守望的,或许并非某个具体的人或事,而是这日升月落、这草木枯荣、这天地间最根本、最恒久的秩序。


“赞皇”之名,本身便承载着历史的重量。它源于周穆王伐犬戎之功,在此封赞皇山,以彰其德。这片土地,自古便与功业、封赏和华夏文明的开拓紧密相连。


在嶂石岩的层峦叠嶂之间,散落着人文的星火。槐泉寺的千年香火,见证了佛教文化如何在这赤岩翠谷中扎根生长;明代古长城遗址蜿蜒于山脊,残垣断壁诉说着曾经的烽火与坚守。可以想见,古时的隐士、高僧、戍边的将士,都曾在这片巨大的赤色屏风下行走、栖居。他们仰望过同一片星空,聆听过同一道山泉,将自己的命运与这沉默的群山融为一体。


唐代名相李吉甫,这位《元和郡县图志》的作者,正是赞皇人。当他编纂这部地理巨著时,笔下关于家乡山水的描述,或许正源自嶂石岩赋予他的那份雄浑与厚重的地理情怀。这里的山石,不仅孕育了自然奇观,也涵养了一方水土的人文精神。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嶂石岩的篇章也翻开了新的一页。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幽静之地,到如今名声在外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世界地质公园,它的“现在时”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过去,嶂石岩是当地人赖以生存的家园,是樵夫与药农穿梭的“秘境”。如今,它以其丹崖、长墙、隘谷、奇峰的独特地貌,成为了地质学家研究的宝库、摄影爱好者追逐的圣地以及都市人逃离喧嚣、寻找心灵宁静的“天然氧吧”。崎岖的山路变成了安全的石阶栈道,险峻的隘谷架起了观景的桥梁。当地村民从传统的农耕中走出,办起了农家乐,用淳朴的热情迎接八方来客。当游客在“纸糊套”中感受迷宫般的奇趣,在“冻凌背”欣赏冬日冰瀑的晶莹时,他们不仅是在消费美景,更是在参与一场古今的对话,为这座古老的山岩注入新的经济活力与文化内涵。


赞皇嶂石岩,是时光的层叠。最底层,是亿万年地质运动的磅礴之力;中间层,是数千年人类文明的浅浅印记;最上层,则是当下这个时代赋予它的新生与活力。它如同一座天然的计时器,既度量着星球演化的宏大周期,也见证着人世间的细微变迁。当我们今天站在它的面前,我们所见的,不仅是令人心潮澎湃的自然美景,更是一幅横亘古今、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这赤壁丹崖,是赞皇的骄傲,是太行山的灵魂,也是馈赠给所有时代、所有访客的一份关于永恒与变迁的深邃启示。


作者简介:朱启荣: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
来源:燕赵时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