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城星辉科技的年度总结大会上，销售明星陈宇昂首挺胸地站在台上，手里攥着一张象征三十万提成的巨额支票，笑得像夏日阳光般耀眼。而缩在会场最后一排角落的周子然，面前的桌子空荡得像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地。

全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扫向他，夹杂着同情、嘲讽，还有一种等着看热闹的冷酷期待。

周子然缓缓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却平静如一潭死水。他低头收拾桌上仅有的几样东西——一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一本满是技术笔记的灰色笔记本，还有一支被他磨得发亮的钢笔。

“各位，祝大家新年快乐。”他用平淡得近乎机械的语调说完这句话，转身迈开步子，离开了喧嚣的会议室。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地直奔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去讨个说法。可周子然没有。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工位，默默写下一封辞职信，放在空无一人的董事长办公桌上，然后收拾好个人物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大楼。

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长按手机电源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像卸下千斤重担般松了口气。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睡两小时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七点半，周子然睁开眼，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拿起手机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的瞬间，170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如炸雷般映入眼帘，全部来自星辉科技的董事团成员。

他愣在原地，心跳猛然加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向他压来。

01

回想昨晚的年度总结大会，周子然仍觉得那场景像一场荒诞的戏剧，真实得让人心寒。

星辉科技的总部坐落在杭城最繁华的地段，会议大厅灯火辉煌，宛如白昼。董事长赵明远站在台中央，身后的大屏幕滚动着公司今年的业绩数据，数字耀眼得刺目。他手里拿着一叠提成支票，嘴角挂着掩不住的得意。

大厅里座无虚席，两百多名员工齐聚一堂，个个脸上写满了对奖金的期待。这是一年中唯一能让所有人热血沸腾的时刻，谁不盼着自己的名字被念到？

“今年，星辉科技再创佳绩，总营收突破两亿，净利润高达五千万！这一切，离不开在座各位的努力！”赵明远的声音洪亮，透过麦克风在厅内回荡。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蓝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台下掌声如雷，每个人都坐直了身子，眼睛亮得像夜空的星。

“首先，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表彰销售部的顶梁柱——陈宇！请上台领奖！”赵明远高声宣布。

陈宇几乎是跳起来的，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大步流星冲上台，接过那张写着“三十万元提成”的支票时，手指激动得微微发抖。

“感谢公司！感谢赵总的信任！更要感谢所有同事的支持！”陈宇紧握支票，朝台下深深鞠躬，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保证，未来一定加倍努力，为公司创造更大价值！”

台下掌声再次爆发，夹杂着欢呼和口哨声。陈宇回到座位，周围的同事争相道贺，有人拍他肩膀，有人握手寒暄，热闹得像过节。

“下一位，市场部总监，徐静，提成二十万！”赵明远继续宣布。

徐静款款走上台，气质优雅，接过支票时，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冷静又不失风度。

“产品部经理，韩磊，提成十六万！”赵明远的声音依旧高昂。

韩磊是个稳重的中年人，接过支票后只是微微点头，目光深沉地看了赵明远一眼，似有千言万语。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念出。张薇，提成十三万。林峰，十万。沈洁，八万。被叫到名字的员工个个喜笑颜开，台上台下洋溢着喜庆气氛。

周子然却始终沉默，坐在会场最偏僻的角落，背靠冰冷的墙，头顶灯光昏暗得像蒙了层灰。他的脸平静得像块石头，注视着同事们上台领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旁边的同事不时偷瞄他，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周子然不会是压轴吧？”前排的技术员小王低声嘀咕，“技术部可是公司的命脉，他的提成肯定不低。”

“至少二十万吧？”旁边的程序员小李接话，语气却带着不确定，“公司那几个大项目，全靠他撑着呢。”

“撑着？何止！”另一个同事压低声音，“听说‘星云智慧平台’那项目，客户点名要周子然负责，说他的技术方案才信得过。这样的技术大牛，提成能少？”

周子然听着这些议论，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他们说的没错，这三年，他几乎包揽了公司所有核心项目的开发，从架构设计到代码实现，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可当他抬头看向台上意气风发的赵明远，再看看那叠越来越薄的支票，心底的不安像藤蔓般蔓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支票一张张发完，气氛越来越热烈。可周子然的名字，始终没有响起。

当最后一张支票被领走，会场瞬间安静，空气像凝固了般沉重。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那个角落，转向周子然。每个人都在等，等着他会有什么反应。

赵明远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尴尬，笑容僵了僵，清了清嗓子：“好了，提成发放到此结束。没被念到名字的同事，会后请到我办公室一趟。”

周子然心知肚明，赵明远口中的“同事”，就是他。整个星辉科技，只有他一人，颗粒无收，只得了个象征性的100块红包。

可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他缓缓起身，动作从容得像在完成一件日常小事。他拿起那个马克杯，合上笔记本，轻轻抚平封面上的褶痕，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各位，新年快乐。”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湖面，带着一丝礼貌的疏离。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声在安静的会场里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会议厅才像炸了锅般喧闹起来。

“怎么回事？周子然一分提成都没有？”

“就给个100块红包？这也太离谱了吧！”

“赵总这操作，真是让人看不懂！”

议论声此起彼伏，可周子然已经听不见。他已经走远。

02

周子然没有停留，直接回到位于办公楼二十层的工位。

星辉科技的技术研发中心是个开放式办公区，宽敞明亮，充满现代感。周子然的座位在最角落，紧挨着一排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旁边是消防通道的门。

三年前入职时，他主动选了这个偏僻的位置。人事问他为什么，他只淡淡地说：“安静的地方，适合思考。”

三年过去，这个小角落成了他奋斗的见证。无数个深夜，这里是他唯一的灯火；无数个周末，他独自坐在这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像一首孤单的乐章。

他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着未完成的一段代码。这是“星云智慧平台2.0”的核心模块，集成了大数据处理和AI算法，复杂得让技术部其他人望而却步。

凝视那些代码，周子然的思绪飘回两个月前。那是个深夜，客户方提出一个苛刻要求：系统需在1秒内处理十万条并发数据，并实时生成最优调度方案。技术部集体摇头，认为这是天方夜谭。

只有周子然没放弃。他把自己关在会议室，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研究了十几种算法，最终设计出一套创新方案。测试结果出来时，处理时间仅0.28秒，远超预期。那一刻，他感受到身为工程师的纯粹成就感。

可现在，这成就感却像被冷水浇灭，成了赤裸裸的讽刺。

他想起三年前入职时的情景。那时，他刚从一家创业公司离开，满怀憧憬。面试时，赵明远亲自接待，翻着他的简历，眼中放光：“计算机博士，三篇顶级期刊论文，两项技术专利。周子然，你是我们未来的基石！”

“我会用能力证明自己。”周子然当时满腔热血。

“好好干，公司绝不亏待人才！”赵明远拍着他的肩，承诺掷地有声。

现在回想，那些话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玩笑。

周子然移动鼠标，点击关机。屏幕暗下，像一个时代的终结。他拉开抽屉，开始收拾东西。

一个不锈钢保温杯，是妻子苏婉送的生日礼物，杯身上刻着“平安喜乐，事事顺心”。几本专业书，《计算机系统原理》、《算法设计与分析》，边角磨损，书页满是笔记。一个相框，装着他和苏婉在西湖边的合影，她穿着淡绿色长裙，笑得温柔如水。

还有些小物件：一支老旧的钢笔，几个U盘，一盆绿萝，一盒吃了一半的薄荷糖。这些东西不值钱，却是他三年心血的见证。

“子然，你这是干嘛？”陈宇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装提成信封的公文包，脸上带着不解。

“收拾东西。”周子然头也没抬，语气平静。

“你不会因为那100块红包想不开吧？”陈宇语气带点同情，“其实也没啥，明年努力一把，提成肯定有。”

周子然抬头，淡淡一笑：“恭喜你，三十万，挺厉害。”

陈宇被这笑弄得有些尴尬，干咳两声：“我也没想到这么多。说真的，子然，你的技术，全公司谁不服？”

“你值得这个价钱。”周子然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陈宇心里清楚，他的成绩离不开周子然的技术支持。比如“星云智慧平台”，客户最初不看好星辉，是周子然用技术征服了对方，才签下这笔大单。还有那个云平台项目，竞争对手都退缩了，周子然却拿出了完美方案，直接锁定合同。

“子然，要不你去找赵总聊聊？”陈宇建议，“这事肯定有误会。”

周子然摇头：“没必要。”

他继续收拾，动作慢条斯理，像在完成一件仪式。

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同事们从会议室回来，讨论着各自的提成，空气里满是兴奋。六万、五万、三万，各种数字在耳边飞舞，可周子然像个局外人，默默整理着自己的小世界。

03

技术部总监刘工快步走来，五十多岁，戴着厚厚的眼镜，平时严肃，此刻却显得有些急切。

“子然，你先别走。”刘工压低声音，“赵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有事？”周子然抬头，眼神平静。

“估计是提成的事。”刘工犹豫了一下，“公司今年预算复杂，市场推广花了大钱，技术部的预算被砍了。”

“所以，就砍了我的提成，只给100块红包？”周子然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锐利了几分。

刘工尴尬地咳嗽：“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去问赵总吧。”

周子然点头，继续收拾东西，像是没受影响。

刘工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走了。

周子然明白赵总的用意，无非是些场面话：“公司有难处，你的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明年一定补上。”或者，许个空头衔，涨点微不足道的工资。

可他不想听这些虚伪的承诺了。

他想起一年前，公司高薪挖来一位技术总监，上任就否定周子然的系统架构，称其“过时”。周子然提出异议，认为现有架构稳定高效，但新总监一意孤行，强推新方案。结果，系统上线后问题频出，客户投诉不断。

最后，还是周子然连夜加班一个月，修复了系统，挽回了口碑。那位总监却在试用期结束前灰溜溜辞职。

“子然，关键时刻还是你靠谱。”赵总当时拍着他的肩说。

可当周子然提出接任总监时，赵总却说：“你还年轻，管理经验不足，再等等。”

“再等等”，这句话，他听了太多次。

去年，技术专家评定，他本是热门人选，结果头衔给了资历老但技术平庸的员工。前年，硅谷开发者大会的名额，他满怀期待申请，却被给了销售部的主管。

每一次，都是“下次优先”。可“下次”从未到来。

现在，连提成都没了，只剩100块的“安慰红包”。

周子然想起苏婉常说的一句话：“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看别人需要你时有多热情，而是看不需要你时，是否还给你尊重。”

显然，在星辉科技，他只有被需要时的价值。

下午五点半，下班铃响。周子然将最后一件物品装进纸箱，站起身。

办公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复杂。

“子然，你真要走？”新来的程序员小赵忍不住问。她是周子然带出来的，平时没少受他指导。

“回家。”周子然冲她点头，抱起纸箱。

“明天还来吗？”小赵担忧地追问。

“明天再说。”周子然语气模糊，却透着决绝。

“别冲动！”刘工急忙跑来，“提成的事肯定有解决办法！”

“我没冲动。”周子然平静地说，“只是累了，想休息。”

“这里是你奋斗三年的地方！”刘工还在劝。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周子然目光扫过工位，“几乎每天，我都在这里。”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沉重的感慨。

三年来，他主导了所有核心项目，解决了无数技术难题，为公司创造了上亿价值。可现在，这些付出像被一笔勾销。

“子然，去找赵总谈谈吧。”陈宇也过来劝，语气尴尬。

“没误会。”周子然摇头，“该给的会给，不该给的，强求没用。”

他抱着纸箱，走向电梯。同事们起身目送，表情复杂。

经过前台，秘书想开口：“周工，赵总说……”

“改天。”周子然打断她，“我今天累了。”

电梯门关上，他透过门缝，看到同事们还在议论。有人叹息，有人摇头。

电梯下降，18层，17层……1层。每下降一层，他都像在与过去切割。

走出大楼，冬雨淅沥。杭城的夜晚，霓虹闪烁。周子然站在屋檐下，仰望阴沉的天空，雨丝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三年前，他第一天来报到，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的他，满心期待，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换来回报。

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04

从公司到家三公里，平时周子然坐地铁，十几分钟就到。可今天，他选择步行，抱着纸箱，在雨中慢慢走着，想理清思绪。

雨丝密集，街道霓虹映在湿地上，行人打伞匆匆而过，脸上满是过年的喜悦。路边商铺挂着红灯笼，橱窗摆满年货，节日气息扑面而来。

路过一家杭帮菜馆，迎宾热情招呼：“先生，欢迎光临！我们有年夜饭套餐，预订八折哦！”

周子然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温暖的灯光。一家三口围坐，父亲给母亲夹菜，母亲帮孩子擦嘴，笑声温馨。

他想起苏婉，想起家里那盏温暖的灯。至少，他还有家，还有人等着他。

继续走，他路过一家书店，橱窗里摆着畅销书。一本《重塑自我》吸引了他，封面写着：“当一扇门关闭，另一扇更宽广的门正在为你打开。”

周子然凝视那句话，心底涌起奇妙的感觉。或许，这次的打击，是人生的转折点。离开星辉，未必是坏事。

路过西湖边的小公园，雨停了。一位老人在柳树下打太极，动作舒缓，像与湖光融为一体。

老人注意到他，停下动作，微笑问：“年轻人，心情不好？来学两招太极，静心养气。”

“我不会。”周子然礼貌回应。

“会不会不重要，心静才重要。”老人目光睿智，“看你眉间有郁气，遇到挫折了？”

周子然点头：“有些事，得好好想想。”

“挫折对年轻人是好事。”老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进周子然心底。或许，这一切，是重新开始的机会。

告别老人，他继续走。乌云散去，月光清冷。街道干净，树叶在月光下闪耀。他感觉挣脱了枷锁，获得了久违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