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汪葵圃，年轻时曾与两三位好友同游黄山。他们攀着藤蔓、抓着葛条一路向上攀登，走到半山腰时，夕阳即将落山，暮色苍茫，好友们心生畏惧，不敢再继续停留，纷纷下山去了。

汪葵圃不肯下山，赌气独自登山，又走了几十步，天空突然变得漆黑，月亮被层层乌云遮蔽，雷声催着暴雨降临，电光闪烁间，他循着小路继续上行。

走到一处石洞，洞内宽约一丈，高有几十寻，洞壁两侧光亮如烛火，有一位老僧垂着眉毛独自静坐。汪葵圃快步上前拜见，老僧只是微微点头，便闭上眼睛入定了。

汪葵圃也不敢惊扰，靠着洞壁等候。 只见老僧头顶忽然泛起圆光，光中显现出一个身披金盔铁甲的人，手中横握丈八长矛，矛上悬挂着无数颗小小的人头。 正惊愕间，那金盔顶上又出现一只黄狗，屈着后脚像人一样跪下，前爪并拢成合掌的样子，仿佛在礼佛。过了许久，黄狗疲倦地伏卧下来。

黄狗头顶显现出一位官员，手持象牙笏板、身着红色官袍，头戴高帽、腰束宽带，两袖中露出金银财物，面带喜色。 不久，官员头顶又出现一个女子，描眉画眼，一看就绝非良家妇女。她解开杏色花衫，露出道袍，右手拿着拂尘，左手握着一串牟尼珠，取出蒲团铺在官员头顶，端端正正地盘腿而坐。

过一会儿，女子头顶又显现出一个婴儿，戴着美玉饰品，像是官宦人家的好孩子。婴儿头顶突然一声响，显现出一个人头秃齿缺的老者，模样和老僧极为相似。 这些影像层层叠叠，如同七级佛塔，直立在那里。

汪葵圃仰面凝视，过了大约半顿饭的功夫，那个和老僧相像的老者渐渐缩小如豆子般，坠入婴儿头顶的穴位中。婴儿翻了个筋斗，掀落了女子的道冠，悄然消失。 女子手持拂尘起身，拿起蒲团对着官员头顶狠狠一击，官员的脑袋像蜂巢一样凹陷下去。官员急忙呵斥黄狗，黄狗用头去撞，官员三次抚摸黄狗的头顶，突然伸脚向下。

黄狗像人一样站立起来，用蹄子掀掉武将的头盔，扼住他的脖子，也侧身钻了进去。武将怒发冲冠，手持长矛猛击老僧头顶，老僧头顶豁然开裂，武将像凿开土墙一样趁机逃走。头顶的圆光，瞬间全部收敛。

这时，老僧才睁开眼睛笑着说：“入定中受到魔障侵扰，又经历了一场千年浩劫啊！”

汪葵圃惊讶不已，详细讲述了自己看到的景象。

老僧解释说：“这是我前世的因缘。我第一世是武安君白起，伊阙之战中斩杀二十四万人，攻破赵国长平后，将四十万降兵全部杀死，另外活埋的降卒也不下数万人。阎摩王大怒，罚我在六道中轮回，受尽各种恐怖痛苦。到了唐代，我才与李林甫同一天托生，他转世为牛，我转世为狗。

因为感念前世的业报，虽然堕入chu生道，我却一心皈依佛法。阎摩王大喜，让我再次投生为官员，宋代时转世为贾似道。一穿上朝服，我就迷失了本心，修建多宝阁，大肆收受贿赂，贻误国家大事。在木棉庵被杀后，我被投入阴曹地府。

阎摩王再次大怒说：‘贪官求金，与ji女爱钱有何区别？罚你转世为ji女！ 明代末年，我转世为卞玉京。后来得到高僧指点，洗心革面，改行做了十七年女道士。在红尘劫难中一朝觉悟，被允许转世为男子。又因为生前品行不洁，在夭折的轮回中多转了一圈，降生在江东顾户部家中，名叫阿绶，七岁时夭折。如今才得以皈依佛门，虔诚修行善果。轮回数世，如影随形，禅定之中，就可以任由天魔作祟嬉戏！”

汪葵圃大为惊骇，告别老僧下山。他将所见所闻告知密好友，众人遂一同折返寻访那处石洞，却见石阶已被云雾密密封锁，终是迷失了踪迹，再难寻觅。

此故事与酉阳杂俎里的“鹅笼书生”有些相似，都是层层嵌套，颇有奇趣。但“鹅笼书生”虽奇幻谲诡，但对警醒世人却几无裨益；这个故事里，老僧头顶圆光显现千年轮回，层层映照前世业报，借因果轮回之理，为世人敲响警钟——似乎更有趣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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