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泽川市长儿子,为了证明离了市长老子也能行,拉上寒门兄弟去考住建局的公务员。
我们是笔试的前两名,却没进面试名单。
跑去问原因,住建局给的回复是:“两个农村来的,没什么背景,就老老实实认命。真以为穿上龙袍就是太子了?”
我被这句“农村来的”气笑了。
晚上回家,我把这荒诞事告诉了父亲,正等着他嘲笑我自不量力,或者用那句“我早说过”来压我时。
他却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让我脊背发凉:
“儿子,你受的这委屈,是送到我手里最好的一把刀。”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赌气的考生了。”
“你是我抛出去的,一枚能让官场彻底现原形的鱼饵。”
1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标签:‘市长儿子’。
二十多年来,我像个被提线操控的木偶,活在父亲的光环里。
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交什么朋友,甚至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不是顾凡,只是‘顾市长的儿子’,一个没有自我、只有标签的影子。
那天下午,父亲将一份装帧精美的常春藤联盟录取通知书,缓缓推过宽大的红木书桌:
“约翰霍普金斯,公共政策硕士。小凡,手续都已经办妥了,下个月出发。”他的声音不带商榷,如同在宣读一份政府公告。
“我的路,我想自己走。”我盯着他,咬牙切齿,胸腔里憋着一股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怨气。
父亲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没有动怒,眼中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没有我,你会处处碰壁,寸步难行。你脚下这片土地,它信奉的规则,不是你书本里学来的那一套。”
“又是这套说辞!从小到大,读什么学校,进什么社团,交什么朋友,哪一样不是你‘安排’好的?我就是你手里的提线木偶!我受够了‘市长儿子’这个标签!我想做一次顾凡,就只是普通的顾凡!”
“证明自己有很多方式,没必要用最蠢的一种,非要跟家里划清界限。”父亲微微皱眉,“社会的现实,比你想象的更骨感。”
“那我就去亲身体验一下这骨感的现实!”我斩钉截铁,“我会证明,不靠你,不靠这个家,我顾凡一样能行!”
争吵不欢而散,我摔门而出,身后是父亲沉静却如山岳般压迫的目光。
证明自己的机会,来得很快。
关系最铁的同学王可,正全力备考市住建局的一个公务员岗位,抱怨着一个人复习的苦闷。我心一横,当即决定:“行,我陪你一起考!”
既能摆脱父亲的安排,又能用实际行动打他的脸,一举两得。
为了显示决心,我甚至不顾母亲的劝阻,简单收拾了行李,搬去了王可位于城市边缘“城中村”的出租屋。
这里,与我长大的市委大院是两个世界。
破旧的房间,墙壁因潮湿而斑驳脱落,老旧的空调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楼下烧烤摊的油烟混杂着垃圾桶酸馊的气味,乘着夜风无孔不入。
隔壁的夫妻争吵、婴儿啼哭与麻将牌的哗啦声,每晚准时上演,交织成一首真实的、有些刺耳的生活交响曲。
王可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些抱歉地看着我。
但我却从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自由”。这里的每一分艰辛,都是我未来向父亲宣告胜利的弹药,也是我坚信“公平”存在的基石。
我和王可,挤在闷热的小房间里,头悬梁锥刺股,挥汗如雨,为了一个看似纯粹而公平的目标——凭分数,闯进去。
笔试那天,考场肃穆。
我摒弃所有杂念,将所学倾注笔端。
放榜那天,我和王可挤在人社局官网的公示名单前,心脏狂跳。
第一名:顾凡。
第二名:王可。
“中了!凡哥!我们是第一第二!”王可激动地抱住我,脸色涨红。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几乎能想象到,当我拿着录用通知书站在父亲面前时,他那错愕又不得不承认的表情。世界果然是公平的!努力就有回报!
然而,命运的戏弄来得如此之快。
几天后,面试名单公示。我和王可反复刷新网页,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无数遍。
没有我们的名字。
前两名,双双落榜。
“怎…怎么可能?”我盯着屏幕,感觉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王可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早知如此的苦涩和麻木。他拉了拉我的胳膊,声音沙哑:“凡哥,走吧,没用的。这就是个‘萝卜岗’,早就内定好了的。没有你市长儿子的身份,咱们也就是陪太子读书的‘炮灰’。”
“萝卜岗?”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听到这个带着浓重讽刺意味的词。
“不然呢?笔试第一第二都不进面试,难道后面的人个个都天线宝宝,能通天线?”王可苦笑,“算了,认栽吧。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公平正义。”
“我不信!”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烧掉了我的理智,“凭什么?走!我们去住建局问清楚!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不能接受,我内心构建的关于“公平”的堡垒,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我更无法忍受,这记无声的耳光,仿佛在印证父亲那句“你会处处碰壁”。
我拉着半推半就的王可,冲到了市住建局人事科。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淡漠的中年科长。起初还算客气,打着官腔:“两位同学,成绩都很优秀,但面试入围是综合考量的……”
在我一再追问具体标准和落选原因后,他不耐烦起来,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扫了一眼,又瞥了瞥我们,用一种近乎荒谬的语气说:
“这个岗位,要求身高178cm以上,体重70公斤以下。这是为了保障未来从事基层应急巡查、现场勘测等工作时,具备必要的体能和敏捷性。你们的体检报告显示,顾凡,你身高177.5cm,差0.5cm。王可,你体重71公斤,超1公斤。条件不符合岗位要求。”
身高体重?!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综合管理岗,用这种近乎滑稽的体测标准来卡人?
“科长,这标准是否合理?应急巡查需要精确到0.5厘米吗?这分明就是量身定制!”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变的轻蔑,他上下扫视着我们身上那略显褶皱的白衬衫,以及王可那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两个农村来的,没什么背景,就老老实实认命。真以为穿上龙袍就是太子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想来这种地方异想天开?”
“农村人……”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他不仅否定了我们的成绩,更践踏了我们的人格和尊严。原来在他眼里,我们寒窗苦读的努力,我们为之奋斗的梦想,都抵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背景”。
信仰的殿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成一地狼藉。
我和他们发生了激烈的语言冲突,愤怒的质疑,官腔的推诿,最终化为一句句充满羞辱的驱赶。
我们被保安“请”出住建局大门。
我不仅没能证明自己,反而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连带着“农村人”这顶被强行扣上的帽子,以及那0.5厘米和1公斤的“莫须有”罪名。
这个世界,真的像我父亲说的那样吗?我第一次,对自己坚信的一切,产生了动摇。
2
住建局那扇冰冷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门内是冠冕堂皇的规则制定者,门外是失魂落魄的我们。
王可默默地递给我一支烟,我摇了摇头。他也没勉强,自己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写满了“认命”两个字。
“凡哥,看到了吧?这就是现实社会。”他吐着烟圈,声音嘶哑,“认命吧,你做回市长儿子,我找个班上,日子总得过。”
我没说话,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沾满灰尘的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那声“农村人”的羞辱,像复读机一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刮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我不是农村人,但我此刻感受到的屈辱和不公,与任何一个被权势践踏的“农村人”并无二致。
我那股非要证明自己的倔强,在赤裸裸的权力任性面前,被砸得粉碎。原来父亲说的“碰壁”,是这种感觉。不是撞上一堵实体的墙,而是坠入一张无形又无所不在的网,你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直到你窒息。
我没有回王可的出租屋。那里狭小的空间和弥漫的挫败感,只会让我更加窒息。我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个我发誓要凭自己本事远离的家。
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与出租屋的冰冷简陋形成残酷对比。母亲迎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接过我其实根本没多少行李的背包。
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晚间新闻,手边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他抬眼看我,脸上没有预料之中的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今天的遭遇,早已在他剧本的某一页。
我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着头,瘫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在经历了极致的爆发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虚。
“碰壁了?”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手掌。沉默在父子间蔓延。
许久,我几乎是带着哭腔,把今天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从看到面试名单的难以置信,到住建局人事科的荒谬理由,再到最后那句诛心的“农村人异想天开”。我说得语无伦次,情绪激动。
父亲始终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
等我终于说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那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现在明白了?想证明自己,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最直接、也是最笨的方式,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我抬起头想反驳,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我早说过”的得意,反而是一种……凝重?
“爸,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争辩道,“那王可呢?他是真正的农村娃,拼了命才考出第二名的成绩!就因为没背景,活该被这样作践吗?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公平了吗?”
“公平?”父亲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公平需要力量去维护,需要智慧去争取,而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去呐喊。”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说出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你想证明自己有能力,眼下,就有一个机会。不是证明给你老子我看,是证明给你自己,也给像王可那样的年轻人看。”
我愣住了。
“您……什么意思?”
父亲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住建局这个‘萝卜岗’,我早有耳闻。张德海(住建局局长)的手,伸得太长了。但官场盘根错节,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合适的契机,动不了他。”
他看着我,眼神犀利:“现在,你和王可,就是现成的‘鱼饵’。他们不是欺负你们没背景吗?不是觉得你们好拿捏吗?那就让他们继续这么认为。”
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从他口中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