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抛人容易去,不信人间有别离。
人在青春年少时分别,天真地以为说再见,就真得可以再一次相见。
家中萌娃毕业在即,丝毫没有被离别情绪所影响,反而心心念念期待毕业晚会的登台表演。
她以为,只要开上车,约定个时间,和亲密的小伙伴就能再次欢聚。分享同一包零食,爬上同一个滑梯,看看晚风吹来的云霞,数数夜空挂起的繁星。
殊不知,人与人的相遇相伴,很多时候不过是共有过去、各有未来,只能陪伴彼此走过某一段旅程。
到站了就要下车,从此再无重逢与回首。甚至,随着岁月流逝,连彼此的名字与容颜都遗忘在茫茫人海里。
这种转身即天涯的人生苦楚,交通不便而战乱不断的古人最为深谙。每一次离别,仿佛都做好了再无重逢的准备,长亭更短亭,山水不相逢。
车马遥遥,人生漫漫,且看古人如何以离歌一曲,聊表慰藉。

1
年年五湖上,厌见五湖春。
长醉非关酒,多愁不为贫。
山川迷道路,伊洛困风尘。
今日扁舟别,俱为沧海人。
—唐·戴叔伦《江上别张欢》
中唐诗人戴叔伦出身于江南隐士之家,却为了生计不得不辗转各地为官。
他这一生,足迹遍布湖南、江西、广西等地,最终生命定格在四川成都,逝于归乡途中。
当初从浙江奔赴湖南任职途经义乌时曾写下“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晚年任江西刺史在除夕之夜寄居旅馆时,又写下“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他此生不是在漂泊,就是在告别。所以当他与友人张欢在江上作别时,既依依不舍,又满怀羁旅哀愁,对仕途难掩厌倦之情。
这一年又一年漂泊在五湖之上,我已厌倦了湖上的无边春色。日日醉饮并非因为嗜酒,常常哀愁也不是贫穷导致。
这些年羁旅天涯,山长水阔容易迷失道路。伊水、洛水流域战乱不断,早已被风尘所困。今日你我各自乘舟离去,又将成为沧海寂寞客。
诗人从首句就直言厌倦之情,接着中间两联就指明醉酒是为了消愁,而愁苦是因为漂泊、因为战乱。
“山川迷道路,伊洛困风尘”,不只是写实,还象征着战乱流离背景下内心的迷茫孤苦。
“今日扁舟别,俱为沧海人”,读来无奈凄凉。欢聚如此短暂,经此一别,你我又将漂泊无依在茫茫沧海里。
这种无力改变命运的茫然无措之感,还有重逢不知何时的无可奈何之情,也是杜甫所言“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都是阻隔,都是无望,一个用沧海,一个有山岳。唯一的不同,沧海还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历史典故,暗暗流露着戴叔伦渴望归隐的心情。

2
年高雪满簪,唤渡浙江浔。
花落一杯酒,月明千里心。
凤凰身宇宙,麋鹿性山林。
别后空回首,冥冥烟树深。
—宋·郑思肖《送友人归》
南宋诗人郑思肖拥有了戴叔伦渴望已久的归隐,可却是因为换了人间。
元兵南下后,他退隐山林,怀着“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忠贞气节,坚决不事二主。
面对当朝权贵向其索要最为擅长的墨兰图,他高呼“头可断,兰不可画”,绝不趋炎附势,也绝不忘记国恨家愁。
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当他与白发苍苍的老友作告别,心中百感交集。白首相逢本就令人悲痛,一如韦庄与老友,“十年身事各如萍,白首相逢泪满缨。”
此时郑思肖客居吴下,年事已高的好友在钱塘江畔一遍遍呼唤着渡船,要独自归去。那满头白发,看来分外显眼。经此一别,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落花时节送君去,一杯浊酒悲相送。此后天涯路远,山高水长,就让这千里明月伴君行随君去。
你本就志存高洁,如凤舞九天,不与群鸟为伍。你本就生性淡泊,似麋鹿眷恋山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望着你渐行渐远,我转身离去又频频回首,只见烟雾绕林,一片幽深。
整首诗从离别的地点、饯行的场面到对朋友的赞美祝福,还有离别后的黯然伤神,层层展开,一气呵成,读来感人至深。
“花落一杯酒,月明千里心”,情感张力极浓。以一杯酒对千里心,以落花对月明,将个人离别与王朝更迭巧妙连接在一起,既苍凉又深婉。
“花落”不只是繁花凋零,还象征着南宋覆灭。在这样一个悲凉的历史背景下,你我就此作别,就让千里共婵娟传递思念与祝福吧。
这祝福是凤舞九天,是麋鹿隐林,暗含着永不屈服的民族气节。最终以景结情,将不舍、迷惘化为幽深树林里,烟雾茫茫,深不可测。
这两首送别诗虽然小众,但蕴含的情感丝毫不单薄。人生长在别离中,总有一天少年也会明白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这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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