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世界地图会发现大部分亚非国家都成为了帝国主义列强的殖民地、租借地或势力范围:如今的印度、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埃及、南非等国是英国殖民地;如今的越南、老挝、柬埔寨、阿尔及利亚、摩洛哥、马里等国是法国殖民地;如今的印尼是荷兰殖民地;如今的菲律宾是美国殖民地......即使一些名义上独立的国家其实也早已被列强侵略渗透。像当时的中国名义上有自己独立的政府,但列强其实早已在中国划分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只有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得以成为唯一保有完全独立地位的近代亚非国家。

其实当时亚非国家面对积贫积弱落后挨打的局面纷纷痛定思痛试图通过学习西方先进国家摆脱沦为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命运。日本的明治维新是近代亚非国家最成功的改革,但却并非当时亚非各国唯一的改革。事实上改革自强是当时大部分亚非国家的常规操作:中国有洋务运动、朝鲜有光武改革、泰国有朱拉隆功改革、埃及有穆罕默德·阿里改革......早在日本明治维新15年前缅甸就已率先主动开始旨在实现自强的西化改革,但率先改革的缅甸最终却还是沦为了英国的殖民地。改革失败的深远影响甚至延续至今。

当缅甸好不容易于1948年摆脱英国殖民统治后又很快陷入内战的旋涡。时至今日缅甸仍是一个饱受战乱贫穷困扰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失败国家。缅甸作为近代亚洲率先开始进行改革的国家为何没能像日本那样跻身发达国家行列,反而沦落成了今天被人与内战、贫困、绑架诈骗噶腰子联系起来的鬼样子。事实上19世纪以前的缅甸曾是一个强大的帝国:缅甸曾与中国明、清两朝进行过旷日持久的边境战争,与此同时还在南方一度攻陷过暹罗首都。如此南北两线作战还能不落下风:乾隆年间曾四次征讨缅甸却都落得失败的结局。

当时缅甸的强盛由此可见一斑。可到了19世纪英国在征服印度后开始觊觎缅甸。1824年至1852年英国通过两次英缅战争占领若开邦、丹那沙林、阿拉干等地并迫使缅甸签订通商条约允许英国船舰在缅甸港口自由航行,与此同时缅甸也被迫接受英国派遣的代表常驻缅甸王都。这时缅甸的领土面积缩水到只有现在版图的1/4。就在这节骨眼上缅甸王室成员敏东联合弟弟加囊亲王发动政变推翻哥哥蒲甘王后自己当了国王。敏东王一上台就开始精简中央机构:撤销了一些老旧部门和只拿钱不干活尸位素餐的老臣,换上了一批年富力强的铁杆支持者和改革派。

当时的缅甸实行着类似于我国在秦始皇统一之前的分封制。地方贵族有自己的封地采邑。贵族领主在自己的封地采邑内享有征税权并豢养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这在无形中对王权已构成了隐性的挑战。敏东王废除了这种封建采邑制度。贵族的世袭特权被取消。国王任命的地方官取代这些世袭贵族成为地方政府的实际管理者。1854年英、法与沙俄爆发克里米亚战争。英军主力调回欧洲参战减轻了对缅甸的战略压力。加囊亲王建议敏东王趁机出兵收复失地。可敏东王鉴于缅甸在此前两场与英国的战争都落败如此残酷现实决定按兵不动。

1857年英属印度爆发民族大起义后驻缅英军全被调去镇压。加囊亲王再次劝敏东王出兵出兵收复失地。这次敏东还是拒绝了。深感英国强大的敏东王一门心思指望通过谈判收回被占领的下缅甸地区。可英国总督直接放出狠话:“只要太阳还在发光,那么下缅甸就始终属于英国!” 谈判失败让敏东意识到:靠讨好换不回领土,只能靠改革自强。这更坚定了他改革图强的信念。就在1857年与英国的谈判失败后不久敏东王以庆祝佛祖2400岁诞辰为由宣布把都城从古城因瓦迁到曼德勒。敏东王决定告别因循守旧的古都,转而在崭新宏伟的新都另起炉灶。

1861年敏东王下令发行带孔雀标志的 “孔雀币”以统一全国货币。1862年敏东王推出 “达达敏塔税制”以替代过去混乱的旧税制。从此政府按户收税且规定税额不超过纳税者年收入的1/10。所收税款全部上交国库。官员工资由国家统一发放不准私吞。敏东王为增加国家收入鼓励民众开采宝石、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他甚至允许自己统治的上缅甸与已被英国占领的下缅甸地区通商。英国轮船公司从此可以直航上缅甸。双方贸易额从1858年的710万卢比一路攀升至1878 年的3370万卢比。敏东王为鼓励贸易致力于打破壁垒。他为此曾多次下令减免关税。

敏东王还试图引进西方的金融体系并重组一套完善全面的刑法。在搞实业方面敏东王也是真敢花钱:他曾派90多人出国学技术,又从欧洲买回机器。敏东王在位期间缅甸全国建起了50多家工厂。从欧美国家购回的7艘内河轮船打通了伊洛瓦底江航运。敏东王又组织人编制缅文电码开通全国电报。1874年第一份缅文报纸《聚宝盆》诞生在曼德勒。以前缅甸的孩子只能在寺庙读书。敏东王打破传统在曼德勒创办英文学校教授现代科学。他还让王室子弟带头学英语。当然敏东王也没忘了从西方列强手中引入先进武器促进缅甸军队的现代化。

敏东王在改革之余也不忘发展缅甸传统文化和本土宗教:他慷慨捐助寺庙、尊重高僧、规范教规获得了宗教领袖的支持。1871年曼德勒召开第5届佛经结集大会聚集了2000多位高僧历时5个月对三藏经进行校订和注释。敏东王因此得到“第五届佛经结集护法者”的尊号。这时的缅甸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电报通了、工厂开了、报纸印了、货币统一了、军队装备了从国外买回来的先进火炮、士兵得到了法国教官的培训......谁能想到一场宫廷政变直接把改革打回原形。当初敏东王是和弟弟弟弟加囊亲王联手发动政变上台的。

因此敏东王在位期间加囊这位亲王几乎拥有不比国王差多少的实权。加囊也是敏东王改革的铁杆支持者。敏东王甚至改变了王位由父子承袭的惯例改立加囊为王储。这就引起了敏东王自己的两个儿子敏贡、敏孔登不满。1866年8月敏贡、敏孔登发动宫廷政变杀了加囊亲王。尽管这场政变最终被敏东王平息,然而此后敏东王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锐意进取了。加囊亲王死后敏东不得不重新考虑继承人问题,但他因为担心立储会引发王室内部再次自相残杀而迟迟难以下决心。

英国殖民者也趁机 “落井下石”:他们以允许敏东从印度购买军火作为诱饵逼着他在1867年签了不平等商约——降低关税、放弃大部分外贸垄断权、给英国人治外法权、让英国监督缅甸海关。敏东本想靠购买英国军火镇压叛乱巩固统治,可英国转头就背约禁止出售军火。敏东转头找法国、意大利等国购买军火,可英国又放话不让军火过境。1875年英国得寸进尺策动红克伦地区 “独立”抢走了缅甸盛产柚木的宝地。在这样内忧外患的局面下敏东彻底垮了。1878年10月1日敏东王驾崩后王子锡袍继位。

锡袍即位后面对内忧外患的困局延续了父王敏东的改革政策并进一步增设了农业、公共工程、陆战、税收、宗教知识、皇家物业管理、刑事司法、民事司法等14个部门专司主导改革,但在当时国土沦丧、内部矛盾严重的背景下这种有限力度的改革显然已无法挽救缅甸。当时王国的财政储备减少迫使政府增加对农民的税收。锡袍王登基时候下缅甸地区已被英国占领了30年。渴望收复失地的锡袍王试图与法国结盟牵制英国。这导致缅、英两国关系日趋恶化。1885年锡袍王发布公告号召国民解放下缅甸。此举彻底激怒了英国。

同年英国发动第三次英缅战争。此时的缅甸早已没了抵抗之力:朝堂自相残杀、军队涣散、改革成果被挥霍一空。最终锡袍王战败被俘流放印度。整个缅甸从此沦为英国殖民地,直到63年后才重获独立。比日本明治维新还早15年、比中国洋务运动更全面的敏东王改革为何没能拯救缅甸呢?缅甸敏东王改革比起清朝洋务运动只学技术不改制度更进一步在土地、税收、货币、法律等方面进行了部分制度性改良,但和洋务运动一样的是缅甸敏东王改革同样并未触及到封建生产关系的根本。

废除封建采邑、发行全国统一货币这些改革措施在中国都是当年秦始皇完剩下的。换句话说敏东王的部分改革措施还停留在两千多年前秦始皇那个时代的水平上,但这样的改革放在19世纪西方列强东来这种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早就不算先进了。敏东王从西方国家购买了一些先进的武器装备、引进了一些近代企业,但西方列强的政治制度、金融体系、教育制度、征兵制度等等却是一样都没引进。缅甸原有的封建生产关系并未被撼动,而且就连一度被敏东王废除采邑制度后来也在反对派的抵制下变相恢复。

敏东王改革本就不够彻底,更何况还被各种内忧外患打断。缅甸国内王室成员为争夺王位发动政变内斗耗尽了国力。加囊亲王死于政变导致改革派瓦解。外敌英国则对缅甸改革图强的想法保持高度警惕。英国把缅甸视为征服对象根本不会允许缅甸变强。敏东王自己也存在性格软弱的缺点:克里米亚战争和印度起义期间加囊亲王两次建议趁机收复失地都被敏东王否决。敏东王长期对英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试图通过谈判收复失地。英国殖民者感知到并抓住了敏东王这一心理特点对他反复拿捏。

敏东王是缅甸历史上少有的 “开眼看世界” 的君主:他迁都、办厂、兴教育、护佛教拼尽全力想让缅甸摆脱亡国命运。可他既没能打破封建贵族的既得利益,也没能顶住英国的殖民压力,更没能管住自家的权力斗争——一场宫斗、一次卖国条约就把十几年的改革成果毁于一旦。缅甸敏东改革作为一场悲壮的自救证明:一个国家的崛起光有明君的改革决心不够,还要有彻底的制度变革、团结的内部力量以及对抗外敌的勇气。再华丽的蓝图如果没有硬骨头和真变革支撑也挡不住内斗与外敌的双重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