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比我大15岁。我们家族男丁薄，堂姐把我当心肝宝贝似的护着。

我也最喜欢这个堂姐，高挑漂亮，精神利索，学习成绩好，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一路考上了中专，地区财校。每次回家，总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和漂亮的文具书籍。

图文无关，下同

她和姐夫是同班同学，自由恋爱的。毕业后一起分回县供销社，一个在生资公司，一个在麻类仓库，那在当时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单位了。这么说吧，公安局教育局都不如供销社，一是活钱多，二是经常发物资。我也跟着他们沾了不少光。

美中不足的是，堂姐结婚多年，始终怀不上。他们试了各种办法，吃中药吃得鼻孔流血，闻到药味就要吐，还是没动静。

没孩子也是好事，两口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年年都是优秀工作者、劳动模范。那时候正讲干部知识化、年轻化，姐夫几年里连升三级，当上了副主任，据说是主任的培养对象。堂姐为了避嫌，就调到师范去当老师去了，家务事自己全包下，半点都不让姐夫伸手。

姐夫长得帅气儒雅，又是官场红人，35岁不到，身边莺莺燕燕少不了。但是两口子感情基础好，堂姐有文化又贤惠，对公婆和婆家叔伯妯娌礼数都到堂，除了把家里的钱管得紧之外，可以说没得挑剔。姐夫也很自律，从来不起花花心思。

不过，男人有钱有权就变坏，这是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其实也不是变坏，而是以前没机会坏，或者遇到的诱惑不够。

姐夫终于在40岁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劫数。有个财大的女生分配到供销社来，她家是隔壁县的，于是就住在单位单身宿舍。说是单身宿舍，其实和办公楼是一体的，晚上没地方玩，就呆在办公室。姐夫经常加班看文件，又正在读那所财大的在职研究生，作业啊论文啊之类的都丢给女生帮忙写。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女生长得一般，相貌和身材都不如堂姐年轻时候。姐夫已经过了很多美女的情关，却在女生这里沦陷了。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好，一丝风声都没透出来。

有阵子，姐夫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跟堂姐说，xxx两口子领养了一个小孩，你想不想也领养一个？我一天到晚不沾家，你也怪寂寞的。堂姐看了看他说，好呀，只是哪儿有小孩呢？

姐夫说到第三次的时候，堂姐起了疑心。悄悄地一调查，就发现了姐夫和女生的秘密。等姐夫回家一问，姐夫交代说女生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堂姐没吵没闹，就上床去睡了，三天三夜滴米未进。

姐夫一看惹祸了，那几天把工作都推了，在家一刻不离地守着，扑通跪在地上，哭着求她吃点东西喝点汤。

到第四天早上，堂姐起床梳头发，吩咐姐夫把昨晚的汤热一下。她叫的是姐夫的名字。在那之前，她已经好几年没直呼其名了，总是叫“柳主任”。

姐夫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赶紧去热汤热饭，低声下气地说：林子，你说什么我都照办，你要我现在从新堤口跳进江里都行，只要你好好的。

堂姐虚弱地笑了笑，说我哪舍得，我们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她细嚼慢咽，这顿早饭吃了半个小时。精神上来了之后，她说，我今天要去隔壁县一趟，看看我们班的xxx。

姐夫一听，脸色煞白，心情沉到了谷底。这个xxx当年是他的情敌，现在在隔壁县当财政局长，听说已经提名为副县长了，年底就要上任。

堂姐摸了摸姐夫的脸，这几天他也瘦了不少。

堂姐一五一十地说了很长一段，问姐夫，你看这样做行不行？

姐夫喜极而泣，连连点头。然后又退两步，笔直笔直地跪下来，给堂姐磕了两个头，后面还有一个被堂姐拉住了。姐夫哭着说，林子我对不起你啊。夫妻俩抱头哭了半晌。

堂姐先去了隔壁县城，见了老同学。然后拎着一大堆礼物，一个人去了女生老家，是乡下农民家庭。

她自我介绍说是受女生单位领导委托，因为女生工作能力强，特意前来家里看望慰问。

双方言语来往半个多小时后，堂姐慢慢地把女生和姐夫的事讲了出来，女生父母气得跳脚直骂。堂姐这才表明了身份，女生父母窘迫得无地自容，手足无措，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堂姐流着眼泪，跪在女生父母面前，自责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家柳主任的错，叫你们家黄花姑娘以后如何做人？我替他给你们磕头认错。说完就真的要磕。

女生父母哪里肯依？双双跪在堂姐面前，说妹子，是我们把姑娘没教育好，让你受苦了啊。

堂姐那时确实瘦脱了相。她看着女生父母，三个人相互跪着，不停抹眼泪。

女生母亲扬起巴掌就打老公：你还不赶紧给我过去，把那个混账东西打死了算数！我没生过这样的女儿！

堂姐拉着女生父母起身，说：我父母都走了，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在这世上就只有柳主任一个亲人，我不想孤家寡人过后半辈子，只能求你们两位帮忙。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女生父母诚惶诚恐地听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作势要给堂姐跪下来磕头感谢。

堂姐回到家，就揣了个小枕头在腰间，到处走动，跟学校说自己怀上了，年纪大需要保胎，请了半年的假。然后带着女生住回了老家，半年后在乡镇卫生院生下个儿子。出生证上的名字是柳林圆。破镜重圆的圆。

我当时在武大读研究生，听父母说了这事，高兴得跳起来，周末就急不可耐地坐车去堂姐家。姐夫开的门，我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喊：我姐呢？在房里啊。我听说你们抱养了个儿子，真是太高兴了，快给我看看。

姐夫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家的客厅，还坐着六七个前来贺喜的同事。

一时间，屋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面面相觑。那些同事们找了个借口，全都离开了。

堂姐满面寒霜地从房里出来，冷冷地指着大门，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滚！”

我还要解释，堂姐发疯了似的把我拎来的礼物一股脑地扔到门外，声嘶力竭地喊道：“给我滚，永远都不要进我家门！”

那之后十多年，我再没有进过堂姐家门。不仅是我，堂姐对老家的亲戚也都不见了，每年只有清明、中元和年前才一个人悄悄回去，给二爷二妈上坟。

直到七八年前，我才鼓起勇气在回老家的时候顺便去堂姐家看她。

前两次，堂姐都是独自在阳台上哭着讲个没完，姐夫一脸无奈地陪着我在客厅坐，三杯茶喝完，姐夫满脸歉意地送客。

第三次看她的时候，堂姐已经退休了，啥也没说，独自抹了一会儿眼泪，说，我做饭给你吃吧。

不巧的是，前面好多次，我都没有见到外甥，每次都是他在上学。后来有次过年，终于见到了，个子有点矮，不似堂姐和姐夫的身高，有点憨憨的，学习成绩也不好。最后还是靠姐夫找了关系，花钱在武汉读了个大专，安排在水利局下面的二级单位。

从老家人口里，我得知外甥的生母姓袁，生产后才两天就一个人走了，到自己县财政局的新工作岗位报到。

那时候，供销社其实已经有点过气了，财政局才是好单位。外甥的生母后来成家了，又生了个儿子。她现在已经是市统计局的副局长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

柳林圆这个名字，其实是堂姐做主起的。堂姐说：是我插到你们俩中间，拆散了你们，以后姓袁的还想把孩子要回去，就还给她了，取名为证，全凭天意。

就在外甥出生的那一年，姐夫顺利地接替了供销社主任的位置。他在那个江河日下的位置上一直干到55岁，最后去县人大当了副主任。前年已经退休了。

今年五一，才23岁的外甥结婚了，娶的媳妇非常漂亮，相貌身材都很好，原本是他们家那间小首饰厂的员工，被堂姐亲自选中。前几天得到好消息，说媳妇已经怀上了，明年翻过年头就要抱孙子了。

我跟堂姐开玩笑：你怎么确定是孙子？

堂姐在电话那头顿了两秒，悠悠地说：唉，不管是啥，我都赚了不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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