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历史与宗教:千年分裂的沉重遗产
伊斯兰教派裂痕的千年延续:
伊斯兰教创立不久,便因继承权问题分裂为逊尼派与什叶派。什叶派认为只有先知穆罕默德的血亲后裔才有合法领导权,而逊尼派则承认选举产生的哈里发。
这场分裂不仅是神学分歧,更深刻塑造了政治认同和社会结构。伊朗作为波斯文明的核心,历史上多次由什叶派王朝统治(如萨法维王朝),逐渐成为什叶派世界的堡垒和核心。
以色列所在的地区历史上长期处于逊尼派主导的帝国(如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统治下。以色列建国后,其犹太属性与伊斯兰世界的核心地带形成根本性对立。
阿以冲突的长期烙印:
1948年以色列建国引发第一次中东战争,导致大量巴勒斯坦人流离失所(“纳克巴”)。此后数次中东战争加深了阿拉伯国家(主要是逊尼派主导)与以色列的深刻敌意。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新政权初期虽对以色列持强硬批判立场,但焦点仍在反西方和巴勒斯坦事业上。然而,两伊战争(1980-1988)成为关键转折点。当时多数阿拉伯国家(尤其是海湾逊尼派君主国)支持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对抗伊朗,使伊朗深感孤立。以色列则暗中向伊朗提供武器(“伊朗门事件”),形成短暂而奇特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关系。这段历史虽短暂,却凸显了中东政治的复杂多变。

二、地缘政治与战略博弈
伊朗的“抵抗轴心”与地区雄心:
伊斯兰革命后,伊朗将自身定位为反抗美国和以色列霸权、支持被压迫穆斯林(尤其是巴勒斯坦人)的领袖。
为突破地缘孤立、抗衡美以及逊尼派对手(沙特等),伊朗确立了“战略纵深”或“抵抗轴心”战略:
支持代理人武装: 大力扶植黎巴嫩真主党(被视为“王冠上的宝石”)、巴勒斯坦哈马斯和伊斯兰圣战组织、也门胡塞武装、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等。这些组织成为伊朗投射力量、袭扰以色列、制衡对手的低成本高效工具。
构建“什叶派新月地带”: 寻求建立从伊朗经伊拉克、叙利亚到黎巴嫩的地缘政治走廊,增强区域影响力。
伊朗视以色列为美国在中东的“桥头堡”和“小撒旦”,消灭以色列是其官方意识形态目标(虽在实践中更倾向于削弱其存在而非立即军事摧毁)。
以色列的生存恐惧与先发制人:
建国伊始即被敌意包围的历史,使生存安全成为以色列国家战略的最高准则。伊朗的“消灭以色列”言论、核计划及对周边反以武装的支持,被以色列视为最严峻的生存威胁。
以色列坚持“进攻性防御”战略:
军事优势:维持强大的常规军力和核威慑(模糊政策),发展先进导弹防御系统(如“铁穹”、“大卫投石索”、“箭式”)。
先发制人: 对伊朗核设施、向代理人输送武器的通道(如在叙利亚)实施多次精准打击,力图将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分而治之:利用阿拉伯世界内部矛盾(尤其是逊尼派与什叶派矛盾),与部分阿拉伯国家(如埃及、约旦,近年包括阿联酋、巴林等)实现关系正常化或建立事实上的安全合作(对抗伊朗),试图孤立伊朗。
叙利亚内战的催化剂作用:
2011年爆发的叙利亚内战成为伊以对抗的前沿阵地。
伊朗全力支持巴沙尔·阿萨德政权(属阿拉维派,什叶分支),通过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直接介入,并协助真主党等什叶派民兵参战,以维持通往黎巴嫩的陆上通道。
以色列则将伊朗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包括基地、武器转运)视为重大安全威胁,发动了数百次空袭,旨在遏制伊朗势力扩张,阻止先进武器(特别是精确制导导弹)流入真主党手中。叙利亚成为双方“影子战争”的主战场。

三、意识形态与身份政治:难以调和的核心对立
神权政治 vs. 犹太民族国家: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是现代世界罕见的神权政体,其政权合法性建立在伊斯兰教法(什叶派十二伊玛目派教义)基础上。输出“伊斯兰革命”、反对犹太复国主义是其意识形态支柱。
以色列是世界上唯一的犹太民族国家,其立国基础是犹太民族的自决权和复国主义运动。保障犹太人的安全和主体地位是其核心关切。
双方在**国家性质、合法性来源和终极目标上存在根本性、不可调和的冲突。伊朗否定以色列存在的合法性,以色列则视伊朗神权政权为极端和扩张主义的威胁。
巴勒斯坦问题:道义旗帜与战略抓手
支持巴勒斯坦事业是伊朗塑造伊斯兰世界领导力、动员反以力量的核心道义旗帜和战略工具。对哈马斯等组织的援助,既是意识形态要求,也是打击以色列的有效手段。
以色列将伊朗对巴勒斯坦武装的支持视为对其国家安全的直接攻击,是巴以和平进程的主要破坏者之一。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对以色列的安全至关重要,而伊朗因素的存在使问题更加复杂化。

四、外部干预:大国角力的中东舞台
美国的决定性角色:
以色列最重要的盟友和军事支持者。巨额的军事援助、外交庇护(如联合国否决权)以及在情报、反导等方面的深度合作,是以色列维持优势的关键。
美国长期将伊朗视为主要对手,实施严厉制裁(尤其是针对核计划、导弹项目和革命卫队),旨在遏制其地区影响力和核能力。退出伊核协议(JCPOA)并恢复“极限施压”政策,极大加剧了地区紧张。
美国的存在既是以色列安全的重要保障,也刺激了伊朗的反美反以立场,使其将美以视为一体。
俄罗斯的复杂介入:
在叙利亚与伊朗是支持阿萨德政权的盟友,在军事行动上有合作。
同时与以色列保持相对良好关系(尤其在叙利亚空域协调方面),扮演着某种沟通渠道的角色。其介入增加了地区博弈的复杂性。
地区国家的选边站队:
沙特、阿联酋等逊尼派阿拉伯国家虽与以色列未正式建交(近年部分国家已建交),但因共同恐惧伊朗的地区扩张和什叶派影响力,与以色列在安全领域存在事实上的合作。
这种逊尼派国家与以色列的接近(“敌人的敌人”逻辑),进一步加深了伊朗的孤立感和对抗决心。

五、核问题:悬顶之剑
伊朗核计划是伊以冲突中最危险、最核心的引爆点:
以色列的“红线”: 以色列将伊朗拥有核武器视为对其生存的“存在性威胁”,多次威胁不惜单方面军事打击予以阻止。其“Begin Doctrine”(贝京主义)的核心就是绝不允许敌对邻国获得核武器。
伊朗的诉求:伊朗坚称其核计划是和平利用核能,是主权权利。核技术也被视为国家实力和地位的象征,是对抗外部压力的战略资产。核能力的模糊性(阈值国家)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国际协议(JCPOA)的脆弱性:2015年达成的伊核协议曾带来短暂缓和,但特朗普政府退出并恢复制裁,伊朗随后逐步突破协议限制,浓缩铀丰度和储量大幅提升。拜登政府寻求重返协议的努力困难重重。核问题谈判的反复与僵局,持续为冲突注入巨大不确定性。
伊以冲突是历史、宗教、地缘、意识形态和外部干预共同编织的“戈尔迪之结”。宗教派别的千年宿怨、生存空间的残酷争夺、意识形态的尖锐对立、大国利益的深度介入,特别是核阴云的笼罩,使得这场冲突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且极难化解。

双方的行动逻辑陷入恶性循环:伊朗通过支持代理人武装和推进核计划增强威慑力,以色列则通过先发制人的打击和强化军事优势来应对威胁,这反过来又刺激伊朗采取更激进的举措。每一次暗杀、空袭、核设施事故或代理人火箭弹袭击,都在加深敌意,提高误判和冲突升级的风险。2023年10月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伊朗支持的“抵抗轴心”力量(真主党、胡塞武装、伊拉克民兵)与以色列频繁交火,双方甚至史无前例地进行了直接导弹攻击,将地区推向全面战争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