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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谍战小说《豫西潜龙》第四十章:栾川盟约

胡毓坤卧于病榻,伤寒未愈,额上缠着湿巾,脸色青灰如纸,呼吸微弱如游丝。可那双眼睛却烧得发亮,像两簇在腐朽木头里阴燃的火—

胡毓坤卧于病榻,伤寒未愈,额上缠着湿巾,脸色青灰如纸,呼吸微弱如游丝。可那双眼睛却烧得发亮,像两簇在腐朽木头里阴燃的火——看似将熄,实则暗藏燎原之势。

三日前,他强撑病体,密召徐中立至洛阳私邸。屏退左右,只留副官周明在门外守候,连茶水都由亲信亲手端入。屋内药味浓重,混着陈年鸦片的甜腥,令人窒息。

“开封风声紧,重庆的耳目已伸到豫东。”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血沫的腥气,“你我皆知,皇军秋后便要进豫西。时间不多了——速赴栾川,收编严子华,联络各县民团,成立‘豫西地方自治维持会’,为皇军接管铺路。”

徐中立垂首而立,双手交叠于腹前,姿态恭谨,额角却渗出细密冷汗。他知道,胡毓坤虽病卧床榻,却仍是华北伪政权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人原是奉系旧将,东北易帜后授陆军中将,西安事变时力主“兵谏”,扣押蒋介石;少帅被囚后心生怨怼,愤而投汪,如今虽无实职,却手握豫西伪军命脉,一言可定人生死。

“我派介岗去。”徐中立试探道,语气谨慎。

胡毓坤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敲了敲床沿:“介岗?那个从临颍战场上冒出来的‘旧部’?重庆那边已有风声,说他投降是假,卧底是真。让他去,一来试其能,二来察其心迹。若他真能说动严子华,说明可用;若他推诿拖延,或暗通消息……”他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皇军的铁拳’。”

他盯着徐中立,一字一顿:“带上沈曼,严加监视。她是你的人,也是我的眼。”

徐中立点头称是,心中却已翻江倒海。他不知道——或者说,他选择不去深想——自己安插在胡府的密探早已将此话传回。而那密探,正是此刻站在门外、低眉顺目的副官周明。

通往栾川的山路,秋雾弥漫,晨霜未散。马蹄踏碎枯叶,回声在山谷中荡开,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际。

刘子龙骑在马上,目光如鹰,扫视四周山势。左侧悬崖千仞,右侧峭壁如削,仅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易守难攻,堪称天然堡垒。他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收编任务,而是一场生死博弈——

重庆已察觉徐中立通敌,军统正在暗中布网;延安方面也传来密电,要求不惜代价阻止伪政权在豫西扎根;而他,正是那枚被多方推上天平的棋子。

苏曼丽坐在马车中,旗袍素净,手中捧着一卷《豫西风物志》,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袖口暗袋——那里藏着一台德国造微型相机,镜头如针尖,足以捕捉一个眼神、一道笔迹、一次犹豫。

她知道,这一去,不只是演戏,更是设局。他们要让敌人相信谎言,更要让谎言成为杀人的刀。

鹰嘴崖,黑狼寨。

山寨建于绝壁之上,三面悬空,仅一条窄道可通,寨门高悬匾额,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保境安民”。寨墙上,土匪持枪巡逻,目光森冷,枪管在日光下泛着幽光。山风呼啸,吹得寨旗猎猎作响,像一头困兽在咆哮。

接头地点设在严家祠堂。香火缭绕,祖宗牌位林立,烛光摇曳,映得人脸忽明忽暗,仿佛列祖列宗正俯视这场关乎存亡的谈判。

严子华穿藏青长衫,背手而立,身形魁梧如铁塔,眉宇间一股悍气未消,眼角的刀疤如蜈蚣盘踞。他盯着刘子龙,开门见山:“徐司令许我何职?”

刘子龙递上密函,语气沉稳如山:“洛阳宪兵副司令,辖栾川、嵩县、伊阳三县治安,军饷由开封直拨,另配三挺九二式重机枪、五百支三八式步枪,弹药按月补给。”

严子华冷笑,声如洪钟:“副司令?等日本人来了,谁听我的?一个空头衔,就想换我三千弟兄的命?去年中央军许我团长,结果呢?打鬼子时让我顶在前面,撤退时连个招呼都不打!”

苏曼丽缓步上前,旗袍下摆拂过青砖,声音清冷如秋水:“严当家的,您想想——皇军驻县城,管交通线,可山高皇帝远,强龙不压地头蛇。您有人,有枪,有地盘,还有‘副司令’的名分。到那时,日本人要粮要人,还得靠您点头。名义上归皇军,实权在您手——这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她指尖轻点盟约,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名分不过虚文,实权才是根本。您签了字,豫西就是您的天下。”

严子华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这女人不似寻常交际花,言语如刀,直剖人心。

刘子龙趁势接话,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实不相瞒,一周前,洛阳也派人来,许您旅长之职,授正规军番号。可您想想,他们真信您吗?不过是当炮灰。中央军尚且一败再败,您这三千山民,能挡日军几日?等日本人真打来,他们早南逃了,留您在山里等死。”

祠堂内一片死寂。烛火噼啪,祖宗牌位仿佛也在低语。香炉中青烟袅袅,如无数亡魂在空中盘旋。

严子华摩挲下巴,眼神复杂。良久,他提笔,蘸墨,在盟约上签下名字——“严子华”三字,力透纸背,墨迹如血。

刘子龙接过盟约,迅速藏入衣襟夹层。他看苏曼丽一眼,她微颔首——戏,已演完。但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回程路上,风更烈,卷起黄沙扑面。

一名伪军特务咳着问:“介岗参谋长,这严子华靠得住?”

“靠不住。”刘子龙勒马,望向东南——开封隐于阴云之下,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但只要利够大,人就能出卖良心。”他顿了顿,声音如刀,“只有死人,最靠得住。”

苏曼丽低头,指尖在马鞍上轻轻划出两个字:借刀。

当晚,栾川金鑫旅馆。

油灯昏黄,窗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如鬼魅低语。刘子龙将油纸包递给苏曼丽:“你亲自烧了它。”

她点头,取出那份刚签下的盟约,投入火盆。纸页蜷曲、焦黑,火光映着她半边冷峻的脸,仿佛一尊青铜面具,无情无欲,只为使命而生。

“关会潼能拿到?”她问。

“已发报。”他望着窗外,目光穿透夜色,“岳竹远不会坐视徐中立卖地求荣。军统要的是‘剿匪安内’,不是‘引狼入室’。严子华若真被收编为伪军,必成军统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我们借军统之手,逼日本人先动手?”

“不。”他声音极轻,却如寒冰刺骨,“我们借日本人之手,除掉徐中立。”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正是严子华签字瞬间,由苏曼丽袖中相机悄然拍下。照片清晰,连墨迹未干的细节都纤毫毕现。

“这张照,我会‘不小心’留在徐中立案头。”刘子龙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若疑严子华与军统暗通,必抢先下手灭口。而日本人,绝不会容忍一个擅自行动、破坏‘合作大局’的汉奸。一旦他动手,就等于撕毁与皇军的默契——对皇军来说,不可控的合作者,比公开的敌人更危险。”

苏曼丽凝视他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你早就算好了。”

“不是我算的。”他熄灭烟头,火光在他眼中熄灭,唯余深潭般的冷静,“是他们自己,走到了悬崖边。贪婪推他们往前,恐惧拉他们回头——而我们,只需轻轻一推。”

窗外,秋风呼啸,卷起满地枯叶,如一场无声的葬礼。在开封,在洛阳,在延安,在重庆——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片土地。而他们,已悄然布下杀局。只等那一声枪响,撕破这虚假的黎明。

火盆中的灰烬彻底冷却,盟约化为乌有。可那张照片,却如一枚毒种,正悄然落入虎穴深处——静待发芽,开花,结出死亡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