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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 “秦时明月汉时关”,自己却没等到长安的春天

开元十五年的深秋,五溪流域的雾还没散透,龙标县衙的木窗被晨露浸得发潮。四十二岁的王昌龄握着案上的羌笛,指腹蹭过笛身磨出的

开元十五年的深秋,五溪流域的雾还没散透,龙标县衙的木窗被晨露浸得发潮。四十二岁的王昌龄握着案上的羌笛,指腹蹭过笛身磨出的包浆 —— 那是他从长安带来的旧物,笛孔里还裹着些许关中的尘土。他把笛管凑到唇边,气流刚过喉间,窗外溪水里的鱼就停了摆,连檐角的蛛网都凝住不动。笛声没什么花哨调子,是他在边塞听熟的《折杨柳》,可吹到 “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句变调时,指节忽然发紧,笛音颤了颤,像被溪风扯了一下。

这年他刚任龙标县丞满半年。在此之前,二十岁的王昌龄曾背着书箧隐居嵩山,青灯伴读三年,把《诗经》里的草木都认遍了嵩山的坡地。那时他总在清晨抄诗,墨汁冻住了就呵气暖砚台,心里揣着 “致君尧舜上” 的念头 —— 可长安的科举路比嵩山的石阶还陡,开元初年的考场里,他连考两次都落了榜。落榜那天他在长安街上游荡,见酒肆里有人唱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摸出怀里仅剩的碎银买了半壶酒,喝到微醺时竟把榜文上的名字都抄了下来,不是嫉妒,是想记住这些未来可能同朝为官的人。

直到开元十五年,他终于通过吏部铨选,却只得了个龙标县丞的差事。龙标远在湘西,离长安有三千多里,走驿道要五十多天。赴任路上他过湘江,见渔夫撒网时网住一尾红鲤,忽然想起长安的曲江池,便写下 “沅江流水到辰阳,溪口逢君驿路长”。写的时候船晃了一下,墨点落在 “辰阳” 二字之间,他没改,反倒添了句 “远谪谁知望雷雨”—— 明明是被贬的委屈,偏要提 “雷雨”,像是还盼着朝廷能记起他。

任上第三年,有驿卒从长安带来消息,说高适、王之涣在洛阳的旗亭里和人比诗。王昌龄一听就笑了,他想起开元十三年那次聚会,也是在旗亭,三人围着小火炉喝酒,窗外飘着雪。歌女们进来唱诗,先唱的是高适的 “开箧泪沾臆”,高适就用筷子敲了敲杯子;又唱他的 “寒雨连江夜入吴”,他也敲了敲;王之涣急了,指着最漂亮的那个歌女说:“她要是不唱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跟你们比了。” 结果那歌女一开口就是 “黄河远上白云间”,三人笑得把炉子里的火星都震了出来。他后来把这事写在信里寄给高适,信末加了句 “如今五溪多瘴气,倒比长安的雪更冻人”,写完又觉得不妥,划掉改成 “溪中多芷兰,可作佩饰”。

天宝初年的一个春日,王昌龄忽然接到贬书,要他迁去岭南。原因是有人弹劾他 “不护细行”—— 据说他在龙标时曾和一个僧人彻夜谈诗,被人传成 “私通方外”。他收拾行李时,把那支羌笛裹在诗稿里,又翻出李白寄来的信,信上写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墨迹都有些晕了。走那天,县吏们来送他,他没说委屈,只把案上的《汉书》送给了小吏,说 “读《李广传》时,别忘了想想边关的月”。途经芙蓉楼时,辛渐来送他,夜雨刚停,楼外的江水泛着冷光。辛渐问他 “洛阳亲友问起,该怎么说?” 他盯着楼角的残雨,想了想,提笔写 “一片冰心在玉壶”—— 其实他心里慌过,怕亲友觉得他落魄,可话到笔尖,还是选了最干净的句子。

到岭南没两年,朝廷又召他回长安。他走在赣江边时,见农夫在田里插秧,秧苗插得齐整,像他诗里的句子。他忽然诗兴大发,从包袱里摸出纸笔,蹲在田埂上写,写的是 “水稻千重浪,芦花一片秋”,刚写完就被农夫笑话 “读书人还蹲在泥里写字”,他也不恼,把纸折起来塞回怀里,还帮农夫插了几株秧。回长安后,他没被重用,只得了个校书郎的闲职。有次和李白在酒肆喝酒,李白说 “你这‘秦时明月汉时关’写得太硬,该软些”,他摇头,“边关的月本来就硬,照在盔甲上能硌疼人”,两人争到半夜,最后李白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好,算你赢,下次我写边塞,定要比你更硬”。

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爆发。长安沦陷那天,王昌龄正在整理诗稿,窗外传来马蹄声,他赶紧把诗稿塞进墙缝里,跟着流民往东南逃。逃到亳州时,他又累又饿,在一家破庙里歇脚,正啃着干饼,忽然进来几个士兵,说节度使闾丘晓要见他。他以为是要他写檄文,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去了。闾丘晓见了他,劈头就问 “你为何不肯依附我?” 他愣了,说 “我是诗人,只写诗,不附人”。闾丘晓恼了,下令把他关起来。夜里他在牢里,摸出怀里的羌笛,笛孔已经堵了,吹不出声,他就用指甲在笛身上划,划的是《出塞》的调子,划到 “万里长征人未还” 时,指甲断了,渗出血来。

至德二载的一个黄昏,闾丘晓以 “通敌” 的罪名杀了王昌龄。临刑前,他请求把墙缝里的诗稿取出来,闾丘晓不准。他笑着说 “我的诗早就在歌女嘴里、在驿卒的信里了,你烧不掉”。刀落时,他怀里的那支羌笛掉在地上,笛管断成两截,里面的关中尘土撒了一地。

没过多久,张镐接替闾丘晓任节度使,听说了王昌龄的事,就找闾丘晓问罪。闾丘晓求饶说 “我有老母要养”,张镐反问 “王昌龄的老母,谁来养?” 最后张镐杖杀闾丘晓,行刑的地方,正是王昌龄曾蹲过的田埂。

后来有人在龙标县衙的墙缝里找到了王昌龄的诗稿,纸页都黄了,有一页上还沾着笛孔里的尘土。诗稿里有首没写完的诗,只写了 “盛唐无七绝,唯有龙标月”,后面是空的,像是他还在等一个更好的句子。

如今我们读王昌龄的诗,总说那是盛唐的气魄 ——“秦时明月汉时关” 的雄浑,“一片冰心在玉壶” 的澄澈,可很少有人想起,那些句子是他在龙标的雾里、岭南的雨里、亳州的牢里写就的。他一辈子想走进长安的朝堂,却总在离长安最远的地方徘徊,可偏偏是那些徘徊的日子,让他把盛唐的月光,永远刻在了汉语的星河上。就像他那支断了的羌笛,虽不能再吹,可笛身上的包浆、孔里的尘土,都还记着五溪的雾、边关的风,记着一个诗人在盛唐里,既骄傲又委屈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