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一段历史,一个小故事

公元1079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一去四年。
彼时黄州极为荒凉,一度被称为荒郡、废郡,为逐臣的流放之地,苏东坡的学生张耒就曾在诗中写:齐安荒僻郡,平昔处放臣。
齐安郡即今湖北麻城,属黄州都督府。
尤其身为谪官,苏东坡既无薪俸可拿,更无官舍可住,当初为了营救他,家里的积蓄基本已经用完。
幸好,时任黄州知州的徐大受,字君猷(yóu),对苏东坡尤为关照,经太学生马正卿上书请求后,特在城东荒坡拨了五十亩旧营地,以躬耕自给。因此苏东坡为自己取号“东坡居士”。
到黄州后的第三年,即公元1082年重阳节,霜降刚过,苏东坡于涵辉楼醉酒后,填了一首词赠徐君猷,词牌为《南乡子》: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霜降乃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意味着冬日马上来临,因此万物萧条,水位下降,唯独菊花开得正盛。
所以词意大致可解为:
一到霜降,水位开始下落,连波纹都逐渐变得浅淡,远处沙洲已经显现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碧色。冷风嗖嗖刮过,酒意渐醒,头上这顶破帽子,似乎特别多情,怎么也不肯掉下;
如此美好的节日,该怎么度过呢?只能趁着酒劲,送走即将逝去的秋天,世间万事,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算了吧,算了吧,就不要多愁善感了,等到明天,菊花也凋零了,就连蝴蝶也会为此发愁!
苏东坡这首词,写得很有趣,重阳节有登高望乡之习俗,但是自从苏洵病逝以后,苏东坡就再也没有回过眉山。杭州三年,山美水美,几乎成了他的第二故乡。

由于老家没什么人了,妻子孩子在身边,弟弟苏辙异地为官,所以乡愁倒不是很浓。反而是这瑟瑟秋风提醒他,季节又要更迭了,对于岁月易逝,人总是有许多感慨,尤其经历了“乌台诗案”,可谓历生死磨难。
但苏东坡并没有为此沮丧,办戏谑地在词中写“破帽多情却恋头”。
这种俏皮,透着苏东坡的达观,早在初春时节,苏东坡就在《定风波》中写过: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期间更是写下了“一词两赋”,即《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成千古绝唱: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可以说,这一年是苏东坡诗词赋大成之年,奠定了“词帝”和“八大家”的名头。

豁达的心态,让他能够享受当下,耕种捕鱼,筑雪堂,吟河山,正如他在《临皋闲题》中所写: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而词中那句“万事到头都是梦”正是他的参悟。
人这一辈子,一半要争,一半要随。争,不是与人争,而是与命运争,与时间争;随,也不是随波逐流,而是随遇而安,放下过往,摒弃执念。
如果生活从你生命中,曾夺去了一些东西,也是在善意的提醒你,拥有得多未必就快乐。少非不足,反而是另一种更为宽阔的拥有。
并且,生活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来补偿你的所失,最后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苏东坡困守黄州四年,没有自艾自怜,总是能在黑暗处,看见光亮,于耀眼处,学会隐藏。

因“乌台诗案”,他失去了很多朋友,却得到了更多的知己,如徐君猷、马正卿、巢谷等,也让他意识到了家人的重要性。
所以你看,失去并不总是坏事,那只是生命沉淀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坎坷。
能在霜降日,重阳节前读这样一首词,面对匆匆逝去的时光,以及数不尽的乡愁,会释怀很多: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人生最好的时光,就是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