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陆明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把手里的账单用力拍在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一声响。
他头都没抬,眼睛还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的曲线,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乔安,我在忙,你看不到吗?”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杯放了三天的白开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忙?你一天到晚都在忙,忙到连家里的储蓄账户只剩下四位数了都不知道?”
我气得发抖,胸口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他终于舍得从屏幕上挪开视线,看了我一眼,但那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还要冷淡。
“我不用管?陆明轩,这是我们俩的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我凭什么不能管?”
“就凭你每个月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
他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我的心口。
结婚三年,我为了他,放弃了晋升机会,从项目主管的位置上退下来,换了个清闲的行政岗,就为了能更好地照顾这个家,照顾他。
现在,他却用这个来刺伤我。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
从大学校园到步入婚姻,我以为我们是世界上最懂彼此的人。
可现在,我只觉得陌生。
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熟悉,可那里面,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温情。
“陆明轩,你混蛋。”
我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他没躲,任由抱枕砸在他身上,然后轻轻滑落。
他只是皱了皱眉,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耐烦,“乔安,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幼稚。
我的爱,我的付出,我的委屈,在他眼里,只剩下幼稚两个字。
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不想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待下去,一秒钟都不想。
我抓起玄关的包和车钥匙,胡乱地套上鞋,冲出了家门。
“你去哪?”他在身后问。
“不用你管!”我吼了回去,用力甩上了门。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清醒了一点。
夜深了,我能去哪儿呢?
回娘家,我妈肯定要刨根问底,我不想让她担心。
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城市的街道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小区楼下。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喂?安安?这么晚了,怎么了?”
是邵阳。
我的男闺蜜,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交情。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瞬间崩塌。
“邵阳……我没地方去了……”我哽咽着,话说得断断续续。
“别哭,你在哪?我来接你。”
“我就在你家楼下。”
“等着,我马上下来。”
不到三分钟,邵阳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卫衣跑了下来。
他拉开车门,看到我满脸泪痕的样子,什么都没问,只是把我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先上楼再说。”
邵阳的家不大,但很干净,也很温暖。
他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又拿了条干净的毛巾给我。
“到底怎么了?跟陆明轩吵架了?”
我抱着水杯,点了点头,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掉。
我把晚上的争吵,还有那张只剩下四位数的银行卡对账单,一股脑地全跟他说了。
“他怎么能这么说你?他忘了当初是你陪着他一起创业,没日没夜地熬过来的吗?”邵阳气得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现在是陆总了,不一样了。”我苦笑着说。
“放屁!他要是敢忘了本,我第一个不饶他!”
看着他为我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心里好受了一点。
“好了,你也别气了,我现在就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行,你就住我这儿,想住多久住多久。客房我每周都打扫,干净着呢。”
说着,他就要去给我铺床。
我拉住他,“邵阳,谢谢你。”
他回过头,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傻不傻,跟我还说这个。”
我喝水的时候不小心,热水洒在了睡衣上,湿了一大片。
“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睡一觉就好了。”邵阳指了指浴室。
“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你先洗,我给你找件我的T恤,你先凑合一晚,明天再去买。”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我的委屈和疲惫。
洗完澡出来,邵阳已经把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放在了沙发上。
他的T恤很大,穿在我身上松松垮垮的,下摆直接盖到了我的大腿,像一条短裙。
我擦着头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好点没?”邵阳递给我一杯牛奶。
“嗯,好多了。”
我刚接过牛奶,门铃突然响了。
我和邵阳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会是谁?
邵阳走过去,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变。
“谁啊?”我小声问。
他回头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陆明轩。”
02
陆明轩。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瞬间在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来干什么?
来道歉?
还是来继续跟我吵?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还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
“你别出去,我去跟他说。”邵阳压低了声音,挡在我身前。
“不,这是我跟他的事,我自己解决。”
我深吸一口气,把牛奶杯放在茶几上,绕过邵阳,走到了门边。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片刻。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但逃避不是办法。
我用力拧开了门锁。
门外的走廊灯光有些昏暗,陆明轩就站在那片光影里。
他好像也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
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看到我开门,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我身上。
我身上穿着的,是邵阳那件宽大的灰色T恤。
因为刚洗完澡,我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还贴在脸颊和脖子上,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
那不是我们家常用的牌子。
是邵阳家的。
陆明轩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那亮光,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失望、愤怒和……冰冷的东西。
他的视线越过我,看到了我身后客厅里的邵阳。
邵阳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挑衅。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得我胸口生疼。
“陆明轩,我……”我想解释。
我想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想告诉他,我只是没地方去,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晚。
我想告诉他,我身上的衣服,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睡衣湿了。
可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像一把锁,锁住了我的喉咙。
他就那么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接着,他转过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背影决绝得像一个奔赴刑场的勇士。
我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彻底吞噬。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我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
我冲出门口,跑到电梯前,疯狂地按着下行键。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我跑到楼梯间,从栏杆的缝隙往下看,只能看到他快步走出单元门,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一阵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甚至没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或许从他看到我穿着邵阳衣服的那一刻起,任何解释,在他眼里都只会是苍白的狡辩。
“安安,你没事吧?”邵阳追了出来,扶住我的肩膀。
我摇了摇头,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他误会了……他肯定误会了……”
“误会就跟他解释清楚!”邵阳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当面跟他对质!”
“没用的……”我喃喃自语。
我太了解陆明轩了。
他那个人,骄傲又固执。
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刚才他那个眼神,那个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他心里,我已经给他判了死刑。
邵阳把我扶回房间,让我坐在沙发上。
“你先别想了,给他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等他冷静下来,会听你解释的。”
他不停地安慰我,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陆明轩转身离开的那个画面。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从他事业越做越大,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开始?
还是从我们之间的交流,只剩下“嗯”、“好”、“知道了”这些单音节词开始?
又或者,是从我放弃自己的事业,选择安逸,而他却在商场上越飞越高,我们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开始?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们的婚姻,可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跟邵阳告辞。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回到那个曾经被我称为“家”的地方,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茶几上,还放着我昨天摔上去的那张银行对账单。
陆明轩的笔记本电脑也还在,只是已经合上了。
他没有回来过。
我给他打电话,关机。
给他发微信,没有回复。
我坐在冰冷的沙发上,抱着膝盖,等了整整一天。
从清晨到黄昏,再到深夜。
他始终没有出现。
我的心,也随着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03
接下来的三天,陆明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电话永远是关机状态,微信消息石沉大海。
公司那边我也打电话问过,他的秘书说陆总出差了,归期不定。
出差?
去哪里出差,需要关掉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心里冷笑,这不过是他用来逃避我的借口罢了。
这三天里,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步都没有出去过。
我没有胃口,也睡不着,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游荡。
我反复回想我们吵架的那个晚上,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就凭你每个月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是不是我真的太幼稚,太不体谅他了?
可是,那张只剩下四位数的对账单是真的,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也是真的。
到了第四天,我终于受不了这种死寂。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就算要判我死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
我换了身衣服,化了个淡妆,想遮住脸上的憔悴,然后开车去了他父母家。
陆明轩是个孝子,就算他不想见我,也总要去看看他爸妈。
开门的是我婆婆,张雅兰。
看到我,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安安啊,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她热情地拉着我进屋,给我端茶倒水,切水果。
“明轩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我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就是来找他的。他……出差了,电话打不通,我有点不放心。”
张雅兰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哦……是,是出差了,可能去的地方信号不好吧。男孩子嘛,事业为重,你别担心。”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在撒谎。
“妈,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决定开门见山,“我跟明轩吵架了,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张雅兰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她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叹了口气。
“安安啊,你们年轻人,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她开始打太极,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就在这时,陆明轩的妹妹,陆明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还有脸来我们家?”
陆明月比陆明轩小五岁,从小被家里宠坏了,一直都不太喜欢我,觉得我配不上她那人中龙凤的哥哥。
“明月,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张雅兰呵斥道。
“嫂子?我可不敢当。谁知道她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陆明月抱着胳膊,冷笑着看我。
我心里一沉,“明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她提高了音量,“跟我哥吵完架,转头就跑到别的男人家里过夜,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他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人。
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让所有人都来审判我吗?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急着辩解,“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最好的朋友?男的女的啊?”陆明月阴阳怪气地说,“清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跟我说清白?乔安,你把我们陆家当什么了?把我们都当傻子吗?”
“明月,你少说两句!”张雅兰在一旁拉着她。
可陆明月根本不听,她像是要把这几天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妈,你别拦着我!我哥这几天为了这事,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心里该有多难受!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心疼我哥!”
“我没有!”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爱明轩,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你爱他?你爱他会半夜三更跑去别的男人家?我看你就是耐不住寂寞!”
陆明月的话越来越难听,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再看看旁边一脸为难、却始终没有替我说一句话的婆婆。
我突然明白了。
在他们心里,已经给我定了罪。
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不想再跟她争吵,那只会让我显得更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我转头看着张雅兰,一字一句地问:“妈,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张雅兰避开了我的目光,低声说:“安安,明轩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他气消了,你们再好好谈谈。”
“好,我明白了。”
我拿起我的包,转身就走。
我没有再看她们一眼。
走出陆家的大门,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原来,这就是我用整个青春去爱的男人,和他的一家人。
在他们眼里,我乔安,竟然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我的心,彻底冷了。
陆明轩,你真行。
你不但要跟我冷战,还要发动你的家人来对我进行精神凌迟。
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认错,逼我低头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回到车上,拿出手机,给邵阳打了个电话。
“邵阳,你在哪?”
“在外面办点事,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帮个忙。”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有,你说。”
“陪我演一场戏。”
04
“演戏?演什么戏?”邵阳在电话那头一头雾水。
“演一场……让他彻底死心的戏。”
我把刚才在陆家发生的一切,言简意赅地告诉了邵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安安,你确定要这么做吗?这样可能会让你们的误会更深。”邵阳的语气很担忧。
“已经没什么误会了。”我看着车窗外,平静地说,“在他心里,我已经是那种人了,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他?”
哀莫大于心死。
陆明轩的做法,彻底碾碎了我对他最后的一丝期待。
“好吧,我陪你。”邵阳没有再劝,“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这几天,你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
“……好。”
挂了电话,我驱车回了家。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温暖的家,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牢笼。
我走进衣帽间,看着满柜子的衣服,大部分都是陆明轩给我买的。
他眼光很好,总能挑到最适合我的款式和颜色。
可现在,这些衣服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讽刺。
我找出一个最大的行李箱,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只拿走了属于我自己的,那些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衣服、鞋子、包包。
至于他送我的那些,我一件都没动。
包括梳妆台上那些昂贵的珠宝首饰,我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收拾到一半,我在床头柜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文件袋。
是牛皮纸材质的,封口封得很严实。
上面没有写任何字。
出于好奇,我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
第一份,是一份房屋抵押贷款合同。
抵押的房产,赫然是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
贷款金额,五百万。
贷款人,陆明轩。
我的手开始发抖。
他什么时候把房子抵押了?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这套房子是我们结婚时,两家一起出钱买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按理说,他一个人不可能完成抵押。
我继续往下看,看到了我的签名。
那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伪造了我的签名!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继续翻看后面的文件。
是一份企业股权转让协议。
陆明轩把他名下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无偿转让给了他的父亲,陆建国。
转让时间,是一个月前。
还有一份银行流水单,是最近三个月的。
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我们那个只剩下四位数的联名储蓄账户里,曾经有过一笔八百多万的存款。
这些钱,在一个月之内,被分批次、以各种名目,全部转了出去。
收款账户,大部分都是一个叫“陆建国”的名字。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联想到之前我们吵架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就凭你每个月那点工资”,和那张被掏空的银行卡。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型。
他在转移财产。
他在为离婚做准备。
原来,我们之间的争吵,我去邵阳家过夜,都只是一个导火索。
一个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名正言顺地提出离婚的导火索。
他早就想离婚了。
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净身出户的机会。
我瘫坐在地上,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还傻傻地以为,我们只是因为沟通不畅产生了矛盾。
我还天真地想着,等他气消了,我们就能和好如初。
我甚至还因为他家人的指责而感到委屈和愤怒,想着要用极端的方式去报复他。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人家早就已经处心积虑地,为我铺好了一条绝路。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为我逝去的七年青春,为我错付的一腔深情,也为我那可笑至极的愚蠢。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我看着她,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乔安啊乔安,你真是傻得可以。
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傻了。
我擦干眼泪,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一份一份地捡起来,小心地放回文件袋里。
然后,我拿出手机,拍下了每一份文件的每一个字。
做完这一切,我把文件袋恢复原样,放回了床头柜的最底层。
接着,我继续收拾我的行李箱。
这一次,我不再有任何犹豫和留恋。
陆明轩,你不是想离婚吗?
好,我成全你。
但是,你想让我净身出户,没那么容易。
我们,法庭上见。
05
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那个家。
我没有再联系邵阳,我不想把他卷进这场注定难看的纠纷里。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暂时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工作,疯狂地搜集证据。
我咨询了最好的离婚律师,把陆明轩转移财产的那些文件复印件交给了他。
律师告诉我,情况对我很有利。
只要能证明这些财产是在婚内转移,并且我不知情,我就有权要求重新分割。
伪造签名进行房屋抵押,更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我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这天,我正在公司加班,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以为是骚扰电话,随手挂断了。
可那个号码又执着地打了过来。
我有些不耐烦地接起,“喂,哪位?”
“乔安,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陆明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有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似乎被我的态度噎了一下,沉默了几秒。
“你在哪?我们见一面吧。”
“没必要了,陆明轩。”我说,“有什么事,等我的律师函吧。”
“律师函?”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乔安,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就这样吧,我很忙。”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不出十分钟,他又打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语气带了一丝急躁。
“乔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吗?”
“难看?”我冷笑出声,“陆明轩,到底是谁先把事情做绝的?
伪造我的签名去抵押房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难看?
偷偷转移我们共同财产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难看?”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一字一句地说,“陆明轩,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种卑鄙无耻的男人。”
“我……”他似乎想解释什么。
“别说了。”我打断他,“我不想听。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如果你不来,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我再次挂断了电话,并且直接把他拉黑了。
我的心在滴血,但我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我不能再心软,不能再给他任何伤害我的机会。
第二天,我准时到了民政局门口。
陆明轩也来了。
几天不见,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
“安安,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不然呢?”我看着他,心如止水,“还要等着你把我们最后一点栖身之所也算计走吗?”
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是那样的……我……”
“进去吧,别浪费时间了。”
我率先走进了民政局。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填表,拍照,盖章。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上时,我甚至有些恍惚。
七年的感情,三年的婚姻,就用这样一本薄薄的册子,画上了句号。
走出民政局,阳光正好。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
“安安。”陆明轩在我身后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
“房子……归你。”他说,“公司那边,我会想办法把钱补回来,属于你的那一份,我一分都不会少。”
我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停下。
“不必了。”我说,“那些东西,法官会判给我。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陆明轩还站在原地,像一座孤零零的雕像。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再见了,陆明轩。
再见了,我的青春。
回到我的小公寓,我把自己摔在床上,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哭累了,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迷迷糊糊地接起,“喂?”
“请问是乔安女士吗?”
“我是。”
“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您的朋友邵阳,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什么?
邵阳?抢救?
我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晕倒了,具体情况您过来再说吧!”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抓起外套和钥匙就往外冲。
邵阳,你千万不能有事!
06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
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像一只噬人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
我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急切地问:“护士,请问刚刚送来的邵阳怎么样了?”
护士看了我一眼,“你是他家属?”
“我……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医生还在抢救。你先去那边等着吧。”
我被带到了家属等候区。
长椅冰冷,我的心比长椅还要冷。
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邵阳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我坐立不安,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各种可能。
是出车祸了?
还是突发疾病?
他平时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怎么会突然晕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急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我立刻冲了上去,“医生,邵阳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看我,“你是乔安?”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病人送来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念你的名字。”医生说,“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
我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谢谢您,医生,谢谢您!”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他的情况还是很危险。他是急性白血病,这次是并发了严重的感染,才会突然休克。”
急性白血病。
这五个字,像五雷轰顶,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
怎么可能?
邵阳怎么会得这种病?
“医生,您……您是不是搞错了?他上个月体检还一切正常啊!”
“他骗了你。”医生叹了口气,“他的病,已经确诊快半年了。一直在我们医院做化疗。他应该是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才一直瞒着。”
半年……
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怪不得,怪不得他最近瘦了那么多,脸色也总是那么苍白。
我问他,他总说是工作太累,没休息好。
我这个自诩为他最好朋友的人,竟然迟钝到这个地步,连他病得这么重都不知道。
我还因为自己的那点破事,把他拉下水,让他陪我演戏。
我真是个混蛋!
“医生,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哽咽着问。
“可以,但是探视时间很短,而且要穿无菌服。”
我跟着护士,换上厚重的无菌服,走进重症监护室病房。
邵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戴着呼吸机,安静得像个睡着的孩子。
如果不是旁边仪器上跳动的曲线,我甚至会以为他已经……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走到他床边,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
他的手很瘦,几乎只剩下骨头。
“邵阳……”我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他的手指,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我惊喜地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皮也在微微颤动。
他要醒了!
“邵阳?你醒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涣散。
他看到了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呼吸机让他发不出声音。
“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我连忙说,“医生说你没事了,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我知道,他是在为瞒着我而道歉。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傻瓜,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探视时间很快就到了,我不得不离开。
走出重症监护室,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我靠在墙上,双腿发软。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陆明轩的妈妈,张雅兰打来的。
我本不想接,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乔安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有事吗?”我的语气依旧冰冷。
“那个……明轩他……他联系不上了!他昨晚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公司也说他没去!安安,妈知道你肯定在生他的气,但是……但是他不会是想不开吧?”
我心里一惊。
陆明轩也联系不上了?
“他最后跟您联系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下午,从民政局回来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就说了一句‘妈,对不起’,然后就挂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07
挂了张雅兰的电话,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邵阳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陆明轩又突然失踪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塌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明轩不是那种会轻易想不开的人。
他那么骄傲,那么要强,他还有他的父母和公司。
他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
他会在哪里?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寻找。
我们曾经去过的餐厅,我们经常散步的公园,我们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
所有我们曾经留下过回忆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都没有他的踪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我把车停在江边,看着江面上倒映的城市霓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孤独。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
“是乔安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苍老,但很温和的女声。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邵阳的妈妈。”
我愣住了。
“阿姨?您……您怎么会……”
“我刚从国外飞回来,在医院看到你留的联系方式了。”邵阳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安安,谢谢你,谢谢你在邵阳身边陪着他。”
“阿姨,对不起,我不知道他……”
“不怪你,是那孩子自己不肯说。”她叹了口气,“他就是怕你们担心,特别是怕你担心。”
“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暂时稳定了,医生说,后续需要骨髓移植。”
骨髓移植……
“阿姨,你别担心,钱的问题……”
“钱不是问题。”邵阳妈妈打断了我,“安安,阿姨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说另外一件事。是关于你和明轩的。”
“我和他?”我有些不解。
“对。邵阳醒过来之后,断断续续跟我说了一些事。他说,你们之间有很深的误会。他说,明轩做的那些事,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还能是哪样?
伪造签名,转移财产,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的。
“阿姨,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
“你先听我说完。”邵阳妈妈的语气很恳切。
“邵阳说,陆明轩的父亲,陆建国,在外面投资失败,欠了很大一笔钱,差不多有上千万。追债的人都追到家里去了。”
我怔住了。
“陆明轩抵押房子,转让股份,把你们账户里的钱都转走,不是为了跟你离婚,是为了替他父亲还债。”
“他怕你担心,也怕连累你,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他想着,先把家里的窟窿堵上,等事情解决了再跟你坦白。”
“他伪造你的签名,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跟你说了实话,你肯定会拿出自己的积蓄,甚至会把我们家当初给你买的那套陪嫁房卖了去帮他还债。他不想让你跟着他一起吃苦。”
“至于离婚……邵阳说,他觉得,明轩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保护你。”
保护我?
用离婚这种方式来保护我?
这是什么荒唐的逻辑?
“他觉得,只要跟你离了婚,那些债务就跟你没关系了。他想一个人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扛下来。”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以为的背叛和算计,竟然是这样一种笨拙又深沉的保护。
陆明轩,你这个傻瓜!
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那他为什么不解释?”我哭着问,“那天晚上,他来找我,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因为他看到了你穿着邵阳的衣服。”邵阳妈妈说,“那孩子,从小就骄傲。他以为……他以为你真的跟他过不下去了,找到了更好的归宿。他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给不了你幸福了,所以选择了放手,成全你。”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泣不成声。
我们之间,到底错过了多少?
一个以为对方变了心,处心積慮要離開。
一個以為對方有了新歡,心灰意冷選擇成全。
我们就像两只互相刺伤的刺猬,用最伤人的方式,去表达着自以为是的爱。
“安安,去找他吧。”邵阳妈妈说,“邵阳说,他知道一个地方,明轩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去那里。”
她告诉了我一个地址。
是我们大学时,学校后面的那座山。
山顶上,有一个废弃的天文台。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
08
我疯了一样地开车冲向那座山。
夜路难行,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马上找到他。
车开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
我弃了车,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跑。
晚上的山里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但我不敢停。
我怕我一停下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终于,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破旧的天文台轮廓。
天文台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很黑,也很安静,只有风从破了的窗户里灌进来的呼呼声。
“陆明轩?”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没有人回应。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难道……我来晚了吗?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四处照着。
然后,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是陆明轩。
他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地抬起头。
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他满脸的泪痕。
那是我们在一起七年,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我的眼泪,也决了堤。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隔着几米的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
我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你这个……大笨蛋。”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他抓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紧很紧,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安安……”
他只叫了我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对不起……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该不相信你,不该用那种方式去伤害你。”
“不,是我不好。”他说,“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们就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互相检讨着自己的过错。
把所有的误会,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痛,都哭了出来。
哭了很久,直到我们两个都筋疲力尽。
我们相拥着,坐在冰冷的地上。
“邵阳……他生病了。”我把邵阳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我们……对不起他。”
“嗯。”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他。”
“好。”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亮了。
一缕晨光,从破旧的窗户里照了进来,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知道,我们前面还有很多困难。
陆家的债务,邵阳的病,还有我们之间被撕开过的裂痕,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和愈合的。
但是,没关系。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的心还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转过头,看着陆明轩的侧脸。
晨光中,他的轮廓柔和而坚定。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我。
他的眼睛里,映着初升的太阳,也映着我的影子。
他笑了笑,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但很温暖。
我也笑了。
这一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