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八年春，涿郡。

隋炀帝杨广站在临朔宫的高台上，望着北方绵延不绝的行军队列。旌旗蔽日，甲胄耀光，一百一十三万大军——这支中国历史上最庞大的远征军——正在向辽东进发。

“陛下，大军日行五十里，先锋已抵辽水。”兵部尚书段文振跪奏，声音因疾病而颤抖。

杨广意气风发：“高元小丑，敢违王命。朕以泰山压卵之势，踏平高句丽如反掌耳！”

台下，民部尚书樊子盖却忧心忡忡地对身旁将领说：“倾国而出，若有不测...”

他的话被呼啸而过的北风吹散，如同这个庞大帝国正在消散的元气。

一征：辽水悲歌

大业八年的征讨，从一开始就注定坎坷。

隋军渡过辽水，包围辽东城。杨广担心将领擅权，竟下令“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这导致战机尽失，辽东城久攻不下。

来护儿的水军虽在卑奢城大破高句丽军，直趋平壤，却中伏大败，“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

宇文述率领的三十万大军深入高句丽腹地，在萨水遭遇埋伏，溃退时“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

唯一全身而退的，是卫文升率领的部队。当他收拾残兵回到辽水西岸时，只见满目疮痍。

“三十万儿郎啊...”这位老将军在营帐中痛哭失声，“皆葬身异域！”

而此时的杨广，已经在大运河的龙舟上，筹划着下一次远征。

二征：叛乱四起

大业九年春，隋军再围辽东城。

杨广亲临前线督战。隋军使用飞楼、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高句丽守军处境艰难，眼看城池将破。

然而四月的一个夜晚，紧急军报传来：杨素之子杨玄感在黎阳反叛，直指东都！

杨广连夜召集会议。纳言苏威跪地泣谏：“玄感之变，祸在心腹。高句丽之患，不过疥癣。乞陛下速还！”

杨广愤然掷碎案上玉如意：“朕恨不得亲提大军，碎玄感之尸！”

但形势比人强，隋军只得仓促退兵。高句丽军趁机追击，殿后的数千隋军全军覆没。

撤退途中，杨广目睹各地烽火四起，问侍臣：“盗贼几何？”

宇文述回答：“渐少。”“比从来少几何？”“不能什一。”

杨广这才知道，臣下一直在欺瞒他。大隋的江山，已经开始崩塌。

三征：虚妄的胜利

大业十年，隋炀帝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发起第三次东征。

此时的中原已是烽火连天：窦建德占据河北，杜伏威纵横江淮，李密攻取洛口仓。各地府兵多叛逃不归，远征军人数不足首次的三分之一。

高句丽也已是强弩之末。连年战争使其“困弊至极”，国王高元只得遣使请降。

当高句丽使臣跪在行营前时，杨广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立即下令班师，并在涿郡举行了盛大的受降仪式。

然而这只是一个体面的退场——隋军甚至没有渡过辽水。

回师途中，杨广命人将高句丽俘虏带到太庙前，举行献俘仪式。但观礼的百姓寥寥无几，更多人正在逃亡的路上。

民变蜂起

三次东征给百姓带来了深重灾难。为运输军粮，山东百姓“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为打造战船，工匠“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大业七年，王薄在长白山首举义旗，作《无向辽东浪死歌》：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悲壮的歌声如同野火，迅速燃遍中原。刘霸道、窦建德、翟让、杜伏威...各地豪杰并起。

当杨广第三次东征时，中原已无一片净土。大臣虞世基为免触怒皇帝，将告急文书全部压下。

“鼠辈虽多，不日可平。”虞世基总是这样安慰杨广。

而真实情况是，大隋的统治正在土崩瓦解。

江都落日

大业十四年三月，杨广被困江都。

此时的他已经彻底消沉，每日对镜自怜：“好头颈，谁当斡之？”

一晚，他听闻窗外宫女在唱：

“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

杨广默然良久，问侍臣：“可知此歌何意？”

无人敢答。

不久，宇文化及发动兵变。杨广被缢杀前问：“朕实负百姓，然尔等荣禄兼极，何至于此？”

叛军将领马文举答：“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壮士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天下同怨，何止一人！”

杨广终于无言，自解巾带授人。

历史回响

三征高句丽，耗尽了大隋的国力，也掏空了民心。这个刚刚统一不久的帝国，在短短数年间土崩瓦解。

唐代魏征在《隋书》中感叹：“内恃强盛，外思广地...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普天之下，莫匪仇雠，左右之人，皆为敌国。”

而高句丽也在这场消耗中国力大损，最终在唐高宗时被灭。

当李世民站在辽东城头，望着脚下这片让隋炀帝梦碎的土地时，不禁感慨：“炀帝无道，丧师百万，终不能克。朕今亲征，为民除害耳。”

历史总是如此讽刺：隋炀帝未能完成的功业，最终由他表亲的后代实现。而大运河——这个与征高句丽同样劳民伤财的工程——却在千年之后依然发挥着作用，成为中华文明的血脉。

江都离宫中那面镜子，照见过隋炀帝最后的容颜，也照见过一个盛世的幻灭。而那三征高句丽的烽火，则永远警示着后人：民心，才是帝国最坚固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