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的河北平乡县东田村,一个普通的农家院落里,张玺出生了。他的父亲是私塾先生,虽家境清贫却坚持让儿子读书,在冀南平原的黄土地上,张玺的童年伴随着《三字经》的诵读声和田间劳作的汗水度过。
1927年,15岁的张玺以优异成绩考入邢台省立第四师范学校。这所创建于1912年的新式学堂,彼时正笼罩在革命与反革命的激烈碰撞中。校园里既有捧着《新青年》杂志讨论社会改革的青年,也有暗中监视学生的国民党特务。
张玺在这里如饥似渴地阅读《共产党宣言》《向导》周报等进步书刊,经常参加由地下党组织的"读书会"。张玺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着马克思、列宁的语录,课余时间还组织同学排演抗日话剧。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时,19岁的张玺已是学校共青团支部负责人。面对日军侵占东北的国难,他带着同学走上邢台街头,举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收复失地"的横幅游行。
长达数里的邢台四师游行队伍中,张玺站在卡车上慷慨演讲,声音沙哑却坚定。他不仅发动师生捐款支援东北义勇军,还秘密发展了20多名进步学生加入共青团,这些人后来大多成为冀南抗日根据地的骨干。
1932年,国民党当局在河北展开大规模"清共"行动。4月,张玺在邢台火车站准备护送一批进步青年去北平时,被埋伏的特务抓获。张玺被按倒时仍高呼"共产党万岁",口袋里还装着没来得及传递的宣传单。随后他被押往北平草岚子监狱,这个位于胡同深处的特殊监狱,自1931年起关押过薄一波、刘澜涛等数百名共产党人。
在草岚子监狱的500多个日夜,张玺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国民党特务先是许诺"只要登报脱党就放人",见他不为所动,又改用酷刑。张玺每次受刑回来都浑身是血,却总笑着安慰大家:"比起东北抗联的同志,这算啥?"他还在狱中组织了"学习小组",带领难友们学习革命理论。
1936年,对于被关押在草岚子监狱的张玺而言,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他在监狱里转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彼时,华北大地上的抗日烽火正以燎原之势蔓延,随着日本侵华步伐的加快,华北局势日趋危急。
而中国共产党北方局却面临着一个棘手难题:抗日干部极度匮乏,许多工作因人力不足而难以推进。中共中央北方局意识到,必须尽快释放这批经验丰富的革命干部,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全面抗战。
这一决策并非简单的"释放囚犯",而是经过中央批准的特殊安排。被关押的同志们需要履行必要的手续,既确保组织纪律性,又避免暴露地下党网络。张玺正是通过这一程序,在同年重获自由。

当张玺走出草岚子监狱大门时,他手中紧握的不仅是自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组织交给他三项特殊任务:重建被破坏的冀鲁豫基层组织、建立地下情报网络、为可能爆发的全面战争做准备。
可此时的冀鲁豫,是一片被国民党统治与土匪横行交织的复杂地带。基层党组织或遭破坏,或转入地下,群众工作几乎处于停滞状态。张玺面临的第一个挑战,便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重建党的组织体系。
他选择了一条最"笨"却最有效的方式:徒步走村串户。在田间地头,他与农民同吃同住,用通俗的语言讲解抗日道理;在集市茶馆,他组织秘密读书会,传播进步思想。这种"浸入式"的群众工作,很快让特委掌握了大量基层情况。
除了组织建设,张玺还承担着另一项危险任务:营救被捕同志。有一次,冀南某县县委书记被国民党特务逮捕,供词随时可能牵连出整个地下网络。张玺连夜制定营救方案:一方面通过上层关系疏通狱警,另一方面组织群众在县政府门前请愿。当王明远被押解途中,预先埋伏的交通员突然制造混乱,趁机将其救走。
在他的努力下,冀鲁豫边区的基层组织逐渐恢复了生机和活力,为后续全面抗战的爆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当全面抗战的战火终于燃起时,冀鲁豫边区的革命力量已经茁壮成长,成为了抗战战场上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1940年4月,36岁的张玺临危受命,出任冀鲁豫边区党委书记。此时,这个由冀南、鲁西、豫北三省交界处20多个县组成的抗日根据地,正处在最艰难的转折关头:日军刚刚完成对华北的全面占领,国民党顽固派不断制造摩擦,百姓在夹缝中求生,八路军主力部队也因战略需要转移至外线。
张玺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干部们走村串户调研。他们身着粗布衣裳,踏着泥泞的田埂,挨家挨户与老乡拉家常。"大爷,您家今年麦子收成咋样?""大娘,鬼子来抢过粮食吗?"这些看似平常的对话里,藏着发动群众的关键。
很快,根据地掀起了全民备战的热潮。张玺组织构建起民兵自卫队体系:十八岁至三十五岁的青壮年组成基干民兵队,手持土枪、红缨枪在村口站岗;三十五岁以上的编入预备队,负责后勤支援;妇女们组成"妇女救国会",一边照顾伤员,一边为部队缝制军鞋、准备干粮;连孩子们也当上"小情报员",蹲在村头树杈上为游击队放哨。

最让日军头疼的,是冀鲁豫军民创造的"村村联防"战术。每个村庄都挖了地道,户户相连、村村相通,结成防御联盟。一旦某个村子发现敌情,立即通过敲梆子、放信号弹等方式通知周边村庄。
清丰县柳格集的村民在张玺指导下,将地窖改造成战斗工事:挖出直通村外的地道,设置翻板陷阱,还在灶台、炕头设置射击孔。有次日军包围村庄时,民兵通过地道神出鬼没,用土枪土炮击毙日军小队长,吓得敌人仓皇撤退。
还有一次日军一个中队进入南乐县进行扫荡,刚进村口便踩中埋在土路下的"土雷",炸得鬼子哭喊不止。待他们反应过来组织反击时,民兵早已钻进地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战术运用上,张玺将传统游击智慧发挥到极致。针对平原地区无险可守的特点,他带领军民创造了"麻雀战"。白天看似平静的村庄,到了夜晚便成为游击战的战场。民兵们分成小组,像麻雀觅食般忽东忽西:今日在东村放几枪,明日于西村点把火,将日军搅得寝食难安。
1940年夏,日军一个中队进入南乐县扫荡,民兵队长带领20名战士,利用青纱帐作掩护,三天内打了十几次伏击,炸毁3辆军车,击毙20多名日军。这种战术很快在全区推广,日军汽车在公路上行驶时,两侧麦田里随时可能飞出手榴弹。
1941年5月5日,日军发动了惨绝人寰的"五·五"大扫荡。一万多名日军配备坦克、大炮,分多路向冀鲁豫根据地扑来,所到之处实行"三光政策":男人被刺刀挑死,妇女遭侮辱后杀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李家集村300多口人被赶到打谷场上,日军先用机枪扫射,再浇汽油放火,整个村庄瞬间化为焦土。
面对如此暴行,张玺与军区司令员杨得志带领指挥部转移至沙区。这里的枣林和沙丘成了天然屏障,他们白天躲在枣树林里办公,晚上就着月光研究战局。有一次,日军突然包围指挥部所在的枣林,张玺和战士们趴在沙坑里,听着子弹在头顶嗖嗖飞过,硬生生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增援部队赶到,这种顽强作风极大地鼓舞了军民斗志。

在反"扫荡"斗争中,交通破袭战让日军防不胜防。张玺组织民兵在夜间破坏敌人的交通线:用铁锹掘断铁路,拆下枕木当柴烧;在公路上挖出半米深的沟壑,撒上碎玻璃和铁蒺藜;甚至砍倒电线杆,使日军通讯陷入瘫痪。1942年,日军从邯郸调来装甲车增援,结果在濮阳至清丰的公路上,被民兵挖掘的沟壑困住,装甲车成了"铁乌龟",最终不得不放弃任务。
反"扫荡"期间,张玺还创造了"掏心战"战术。他派出精干小分队,化装成日军或伪军,突然袭击敌人指挥所,用自制炸药包炸毁军火库。爆炸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据点里的日军半个月都没能恢复元气。
最艰难的是1943年春天,日军又发动了"四·一二"大扫荡。这次他们出动2万多人,携带毒气弹、燃烧弹,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根据地三分之二的村庄被毁,粮食被抢掠一空,百姓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充饥。张玺和战士们一样,每天仅吃两顿稀粥,脚上的草鞋磨破了就用布条裹着继续前行。
就在这样的绝境中,张玺始终保持着昂扬的工作热情。白天他带着干部们深入灾区,组织生产自救;晚上就着油灯写工作笔记。1943年一年间,他写下了23篇读书札记、8篇调查报告和7万多字的日记。
这些文字详细记录了发动群众、组织游击战的具体经验:比如"麻雀战"需分5-7人小组,每组配备1支步枪、2颗手榴弹,专打日军后勤部队;"地道战"要挖三层结构,上层通气、中层藏人、下层储物,每个地道口用石板盖住以防毒气。
这些经验很快在根据地推广开来:民兵用柳条筐装土,在村口构筑简易工事;妇女拆下铜锁熔化成子弹壳;孩子们学会用弹弓打鬼子的探照灯。有次日军夜间进攻,刚靠近村庄就被弹弓打灭探照灯,顿时乱作一团,被埋伏的游击队打得抱头鼠窜。
张玺还特别重视减租减息工作。他带着工作队逐个村庄宣传"二五减租""一分五厘"政策。有户地主抵触政策,张玺便借宿在其堂屋,白天帮着挑水种地,晚上给地主讲抗日道理。半个月后,地主主动减了租,还捐出粮食支援前线。
在冀鲁豫军民的顽强抵抗下,日军始终没能彻底摧毁根据地。到1943年下半年,根据地不仅恢复了元气,还扩展至34个县,人口超过500万。八路军主力部队从最初的3000人发展到2万多人,民兵队伍更是达到了10万人之众。
这段艰苦卓绝的斗争经历,为张玺后来的革命生涯奠定了坚实基础。他总结的"平原游击战十六字诀"——依托村落、隐蔽机动、昼伏夜出、敌进我退,被写入八路军战术教材;他发明的利用枣树密集特点搭建隐蔽工事的方法,在华北各根据地推广;他撰写的《平原抗日根据地建设经验》,更成为敌后工作的宝贵指南。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挑起内战,冀鲁豫根据地成为解放战争的重要战略区。张玺在继续推进土改的同时,全力组织支前工作。1947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根据地百姓用独轮车推着200万斤粮食、30万双布鞋随军跟进。
面对国民党军队的"还乡团"反扑,张玺组织"翻身队"开展武装斗争。建立了"村村有地道,户户有暗室"的防御体系,让还乡团寸步难行。到1948年,冀鲁豫根据地已发展成拥有1500万人口、控制90多个县的解放区,成为中原战场的坚强后盾。
1949年,河南全境解放后,43岁的张玺被中央委以重任,成为新中国成立后河南省的第一任省委书记。当时的河南,刚从战争的废墟中走出——郑州、开封等城市的工厂大多停工,铁路线路损毁严重,农村地区土匪活动猖獗,城市里物价飞涨,许多市民只能靠挖野菜充饥。
上任初期,张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稳定社会秩序。他调集部队和民兵,在豫西、豫南山区开展大规模剿匪行动,让老百姓能安心下地干活。
与此同时,他深知“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的道理,亲自协调从豫东、豫中地区调运粮食到郑州、洛阳等城市,并在全省成立物价委员会,严打投机倒把行为。1949年底,郑州的米价就回落到解放前的水平,市场逐渐恢复了生机。
稳定了社会秩序后,张玺把重心转向了经济恢复。他带着省委干部走村串户,发现河南农业基础薄弱是关键问题——全省80%的人口是农民,但人均耕地仅2亩左右,且土地集中在少数地主手中。

1950年,他主持制定了《河南省土地改革实施办法》,明确提出“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有步骤地消灭封建剥削制度”。为了确保政策落实,他要求每个县都成立土改工作队,干部们吃住在农村,手把手教农民划阶级、分土地。
除了农业,张玺对工业恢复也极为重视。他发现河南的煤炭、纺织行业有基础但设备陈旧,便从东北调来技术员,修复了郑州的国棉二厂、三厂,还重启了平顶山煤矿的生产。1951年,他推动成立了河南省工业厅,制定“优先发展重工业,兼顾轻工业”的方针。
在恢复经济的同时,张玺还牵头开展了多项政治运动。1950年镇压反革命运动中,他要求“不漏一个真反革命,不冤一个好百姓”,全省共破获特务、间谍案件1000多起,抓获反革命分子8000余人,社会治安明显好转。
抗美援朝期间,他发动河南人民“保家卫国”,1950-1953年全省有50多万青年报名参军,其中3万多人奔赴朝鲜前线;百姓们还捐献了1300多万元旧币。
1951年底开始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张玺更是以身作则。他要求省委机关先自查,自己带头公开财产。最终全省共查处贪污案件1万多件,追回赃款赃物价值800多万元,干部队伍风气为之一新。
1952年11月,因工作成绩突出,张玺被调往北京,担任国家计划委员会专职委员、副主任。当时的国家计委刚成立不久,负责编制新中国首个五年计划。张玺凭借在河南积累的经济工作经验,主持制定了农业、轻工业、重工业的比例关系,提出“农业是基础,工业是主导”的发展思路。
他特别重视苏联援助的156项重点工程,多次带队到东北、华北考察,协调钢材、设备等资源的分配。1954年,第一个五年计划提前完成,全国工业总产值增长128.6%,其中河南的贡献不可小觑——洛阳拖拉机厂、郑州纺织机械厂等项目都是“一五”期间的重点工程。
1956年夏天,张玺作为中国经济代表团副团长,随团长李富春前往苏联谈判援建项目。当时苏联对技术转让比较谨慎,张玺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最终争取到更多关键设备的供应。比如洛阳第一拖拉机厂需要的1000马力柴油机,苏联原本只同意提供图纸,经过他多次沟通,最终同意提供2台样机,这对国内技术人员学习至关重要。这次谈判历时3个月,签订了20多项协议,为“二五”计划的工业布局奠定了基础。

长期的超负荷工作透支了张玺的健康。1958年,他开始频繁胃痛,但坚持不去医院,说“等忙完这阵再说”。直到1959年1月,他实在撑不住倒下,被确诊为胃癌晚期。在北京医院治疗期间,他仍惦记着工作,让秘书把文件念给他听,甚至在病床上批阅了关于“二五”计划调整的报告。
1959年12月15日,时任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任的张玺同志因病医治无效逝世,年仅47岁。次年1月11日,国家计委礼堂内庄严肃穆,两千余名干部群众胸佩白花静静肃立,共同悼念这位为国家建设呕心沥血的优秀干部。
礼堂正前方,12个素白花圈整齐排列。最前排是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陈云、邓小平六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敬挽花圈。

紧随其后的是党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各部委、北京市各级机关以及张玺生前工作过的单位送来的花圈,洁白的菊花与素绢交织,更添肃穆之气。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富春手持悼词,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追忆张玺同志的卓越贡献。
追悼会结束后,张玺的骨灰盒被护送至八宝山革命公墓骨灰堂一室,长眠于青山翠柏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