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彩霞如烈焰般染红半个天空,将整个世界镀上金红的暖意。十几个玩耍的孩子正沉浸在嬉闹的欢愉中。忽然山脚下传来悠长的呼唤:“二丫——回家吃饭了!”这声呼喊像一把钥匙,拧开了孩子们对暮色的感知。

通往舅舅家的路
她们依依不舍地扔下手中的木棍、铁环等玩具,踩着被霞光拉长的影子,三三俩俩地散向炊烟袅袅的村落。
二丫推开家门,一股凝滞的空气扑面而来。屋内静的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喧闹。作为家中第四个孩子,上面两个兄长和一个已出嫁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妹妹,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份异常安静下的暗流涌动。

青梅村的田野
这个1939年秋天的傍晚,辽宁岫岩满族自治县九道沟里一个普通农家小院,正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氛围中。
那一年,辽宁岫岩九道沟遭遇了罕见的旱灾,大秋作物收成减半,家家户户都陷入了困境。本就“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贫瘠之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十几户人家几乎都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境。

铁岭镇青梅村民宅
为了生存,李老汉不得不托人联系上中介,打算以五斗米的微薄代价,换走自己的丫头。
在旧社会的苦难岁月里,一个聪慧孩童的命运竟只值五斗米。众人皆赞晋代县令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可贫家女李丫头没这般幸运——五斗米便将她推入深渊。

铁岭镇青梅村中心马路
李丫头哭着,喊着,声音撕心裂肺:“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要哥哥!”她彷佛被整个世界抛弃,那双稚嫩的小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妈妈的腿,声嘶力竭地哭喊:“妈妈,我想妈妈,我不离开妈妈呀!我要听妈妈的话,求求你别丢下我!”在场的人,无一不被这撕心裂肺的呼喊所打动,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每个人的心。

通向舅舅家的路
然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没能感动苍天,没能感动大地,更没能感动李老汉与妻子。全家人举目望着用女儿换来的五斗米,又看看饭碗里的那稀薄的菜粥,泪水簌簌地流下来,打湿了衣襟。

青梅村西边的路
李老汉一边用手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丫头,今年旱灾,收成不好,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就这些粮食,还要挖些野菜掺合着吃,也仅仅够全家两个月的口粮。等到粮食充足了,爹一定把你赎回来。”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与心酸,彷佛每一句都割裂着他的心。

青梅村供销社旧址
两个哥哥用那冻得裂口、还带着丝丝血痕的小手,紧紧拽住妹妹,哭喊着:“我不让妹妹走,我不离开妹妹。”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舍与绝望,仿佛这一松手,便是永远的别离。
无奈,二丫坐上人贩子的马车上,用哭红的双眼望着渐渐远离的家乡,望着站在槐树下向她挥手的妈妈、爸爸、哥哥等家人。眼见平日里一些生活场景就要变成绝望时,昏厥在马车上。

青梅村东路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们进到了一家“大车店”入驻。连续几天都是白天赶路,夜间住店。这时马车上带的草料已经吃没有了,傍晚,眼前隐隐约约的村庄出现零星灯火,在这座村庄安顿下来。这户洪姓农家主人热情的接待了她们。这样本来姓李的丫头,到这里改成了洪姓,也有了自己的名字洪晓玲,洪家男主人叫洪禧奇。是以贩卖牲畜和种地谋生,妻子在家中操持家务,三个儿子依次为十二岁、十岁、八岁。

铁岭镇青梅村委会办公楼
洪晓玲在这家排行最小也成了洪家唯一的女孩。后来听人说这是海城县八里乡。
时光任然,白驹过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转眼洪晓玲就到了婚嫁年龄,经人介绍,嫁给当时在牡丹江机车工厂工作的木工杨先生。

铁岭镇青梅村中心路东民宅
画面切换到牡丹江机车小区平房里,这家人每天准时升起炊烟,在人间烟火岁月中其乐融融。这个温暖的家便是我家。我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三个妹妹,我排行老二。
在1969年一个炎炎夏日,家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来者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中等身材,圆圆脸镶嵌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她的眼睛黑又亮,人们常常把这种眼睛叫葡萄眼。

铁岭镇青梅村通向东边的路
她梳理着短发,一袭藏蓝色服装。给人一种干净利索的感觉。那个女人开门见山自我介绍说:“姐,我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你,现在还好吧!。”她的话语和她的着装气质很吻合。妈妈让我唤她“姨”。
妈妈当年被卖的事情,不想让我们这些孩子知道,就跟我和哥哥说,你们都出去玩吧!我和哥哥那个高兴呀!撒欢地跑出去了,这几年妈妈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铁岭镇青梅村原中心路
天色已经大黑了,我们才回家。玩耍了一天太累了,吃了饭倒在炕上就呼呼地睡着了。
朦胧中断断续续听妈妈在涕泣,我侧过耳朵偷偷听她们的谈话。只听来的女人说,当时都是因为家里困难揭不开锅,实在没有办法,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妈妈抽泣着说:这么些年了,父母用我换五斗米到另一家后,跟随人家来到牡丹江市铁岭青梅村定居,由于养父养母身体不好,早早就去世了。家里家外的活全都落在我一个身上,后来到了出嫁的年龄,就经人介绍,嫁给机车厂的一个木工。

铁岭镇青梅村西边村庄
我在被窝里听到妈妈讲的身世,泪水不知不觉的流淌出来。原来妈妈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这后半夜失眠了,心情非常沮丧。
第二天是星期天,妈妈起得很早,匆忙地吃了饭就同“姨”一同去了市内。日头快下山了才回来,只见妈妈的挎包里,背着给那个女人买的布料,当时比较流行的那种白色的确良衣料,当时价格不菲。

铁岭镇青梅村一望无边的田野
过了几天,那个女人张罗要回海城,妈妈去火车站买来车票,临走那天,那个女人和妈妈哭成一团,那个场景对我这个孩子,在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们的关系到现在都是一个迷,后来妈妈去世了,我很悲伤,每年都去她的墓地祭祀,在她的坟头给她磕头、烧纸,以表达我对她最虔诚的祈祷。

远眺铁岭镇青梅村
妈妈去世后的第十个年头,她被出卖的身世才有个大概的推测,但细节还未浮出水面。妈妈有个哥哥(不是亲哥)住在二发电的里面羊草沟。
有次他去我妹妹木器厂购买大芯板,闲聊时说:“你妈妈家里从小就生活困难,换了五斗米给辽宁海城的八里村,长大来到牡丹江。”她住在青梅时,你姥爷、姥姥是她的养父母。你妈妈的哥哥也不是亲哥。

通往铁岭镇青梅村的公路
哦!我想起了,小时候妈妈曾经领着我去过羊草沟的姓高的舅舅家,她在去的路上和我说:“姓高的是她远房亲属,让我唤他舅舅。”据姓高的舅舅讲:“他是同妈妈一起从海城来到牡丹江的,都是一个屯子的,因年龄大妈妈三岁,便有了舅舅的称呼。不过他从没有到我家来过,只是妈妈领着我常去他在羊草沟的家。

通向青梅村的羊肠小道
妈妈去世二十多年了,她是身世我到现在也没有整明白,从海城来我家的那个女人我至今不知道她和妈妈的关系。她生前对这些事闭口不谈,这也成为了她的身世秘密。大概她也是顾及脸面和碍于不好说出口,或许她那时还小,对于出生在山沟里一个五岁的女孩,处于儿童朦胧阶段,细节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铁岭镇青梅村广阔的田野
生我养育我的妈妈,我喝着你的乳汁长大,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世,什么家庭,我都不会嫌弃你,我都永远怀念你,永远敬畏你。这就是我在你墓前最真心的祷告,也是从我心灵里热血滚动的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