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三年(公元663年),朝鲜半岛白江口,阴云密布。
大唐水师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面对的是数百艘日本与百济联军战船。浪涛汹涌,战旗猎猎,唐军士卒面露忧色。中军楼船上,一位年过六旬、身形清瘦、鬓发已然花白的统帅,却目光沉静如深潭。他并非赳赳武夫,而是一位以文官出身、年逾花甲才真正统领大军的书生——刘仁轨。

他缓缓抽出佩剑,指向敌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士耳中:
“春秋时,楚大夫鬻拳强谏楚王,不惜兵刃加于君身,是为社稷。今日,我辈跨海东征,亦为大唐社稷,为灭此反复之虏!虽众寡悬殊,然我天朝上国,顺天应人,何惧之有?”
他随即下令:“列阵,依计而行,火攻破敌!”
这一刻,谁也不会想到,这位老书生,即将在此地,点燃一场奠定东亚千年格局的冲天烈焰。
砥柱中流,文臣风骨
刘仁轨的起步,远非一帆风顺。他出身寒微,少时虽好学不倦,却在隋末乱世中默默无闻。入唐后,以其博学与刚直,从地方小吏做起,一步步走入长安。
贞观年间,他官至给事中,以敢于直谏闻名。一次,他竟因一桩案件,与时任宰相的权臣李义府当庭激辩,寸步不让。李义府仗着高宗李治和武则天的宠信,权倾朝野,无人敢撄其锋。刘仁轨却以法典为依据,以国事为根本,硬是顶住了压力,其风骨令朝野侧目。
然而,刚极易折。他终因得罪李义府,被远贬出京,甚至一度在征辽军中担任底层小官,受尽跋扈将领的折辱。命运的起伏未曾磨去他的棱角,反而让他在地方实务和军旅磨砺中,积累了日后赖以成名的宝贵经验——对民情的洞察与对军旅的熟悉。
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
机会,总在危难中降临。
龙朔元年,大唐在朝鲜半岛的盟友新罗告急,百济残部在倭国(日本)支持下复叛,唐将刘仁愿被困于熊津城,形势岌岌可危。朝廷需派一员大将驰援,但宿将凋零,新人难当重任。
此时,有人想起了那位曾被贬黜,却始终刚正不阿、且熟悉辽东事务的刘仁轨。高宗李治亦记起他的才能,于是,一道诏书传来,命时年已六十一岁的刘仁轨为检校带方州刺史,率军渡海东征。
朝中有人质疑,一介文弱书生,岂能胜任如此凶险的战事?甚至连军中将领也心存疑虑。
刘仁轨毫不畏惧。他抵达熊津后,并未急于求战,而是首先整饬军纪,抚慰士卒,修缮城池,同时详细绘制百济山川地图,研究敌情。他更像一位沉稳的执政官,而非冲锋陷阵的猛将。他上书朝廷,清晰地分析了局势:“臣观诸军,皆系中原骁锐,今漂泊海外,思恋故土。宜积蓄力量,伺机一举殄灭,则士卒心安,新罗可保,百济永定。”
他的稳健,稳住了唐军在海外孤悬的阵脚。

白江鏖兵,火焚千舰
真正的考验在龙朔三年到来。倭国倾举国之力,派出四百余艘战船,数万兵马,与百济残余势力会师,企图一举将唐军赶出朝鲜半岛。唐军水师仅有一百七十艘战船,兵力处于绝对劣势。
双方水军在白江口相遇。
面对铺天盖地的敌军船队,唐军将士难免心生惧意。刘仁轨却成竹在胸。他早已观察到此地潮汐、风向与水文特点。他下令唐军战船依据指令,迅速变换阵型,占据上游有利位置,将笨重的敌军船队引入预设的狭窄水域。
大唐水师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面对的是数百艘日本与百济联军战船。浪涛汹涌,战旗猎猎,唐军士卒面露忧色。中军楼船上,一位年过六旬、身形清瘦、鬓发已然花白的统帅,却目光沉静如深潭。
时值东南风起,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刹那间,白江口变成了一片火海。倭国与百济的战船以竹木为主,彼此相连,根本无法机动躲避,一艘接一艘地燃起冲天大火。士兵纷纷跳海,溺毙、烧死者不计其数。
“唐军继之,左右夹攻!”
刘仁轨挥动令旗,唐军主力战船趁势掩杀,弓弩齐发,拍竿击打。一场原本实力悬殊的海战,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四战,四捷!
日军战船四百余艘焚毁殆尽,海水为之染赤,万余名日军或葬身鱼腹,或化为焦炭。此一战,日本势力被彻底逐出朝鲜半岛,其慑于大唐天威,在此后近千年间未敢再大规模西犯。刘仁轨以一场经典的以少胜多的火攻水战,奠定了东亚的政治格局。

镇守辽东,皓首全功
白江口大捷后,刘仁轨并未居功自傲。他留镇朝鲜,如同一位老成的管家,悉心经营这片新附之地。他修复战后创伤,劝课农桑,赈济贫困,表彰节义,很快便赢得了百济遗民的归心。他以文治辅武功,真正实现了当地的长治久安。
数年经营,百济之地“阖境帖然”,道路畅通,户口滋殖。年近古稀的刘仁轨,才奉诏凯旋。
归国后,他备受尊崇,高宗甚至因其功绩,将他比作东汉立下“燕然勒功”的名将窦宪。他晚年官至宰相,依然保持着清正廉明的本色,直至八十四岁高龄去世。
唐高宗为之辍朝三日,命京城所有官员依次前往吊唁,极尽哀荣,并赐陪葬乾陵。
刘仁轨的一生,是一部大器晚成的史诗。他未曾少年得志,却在皓首之年,于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立下不世之功。他手持书卷时,是风骨凛然的诤臣;执掌帅印时,是算无遗策的名将;治理地方时,是仁爱敦厚的长者。
他以一个书生的肩膀,扛起了帝国的东疆,用白江口的冲天火光,向世人昭示:真正的强大,并非仅凭勇力,更是深植于内心的风骨、智慧与那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担当。这位“白江口的老书生”,以其传奇,在青史上刻下了独特而辉煌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