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地缘政治局势动荡，各种不确定性信号交织出现：有的呈红色警示，有的呈绿色稳定，还有一些呈黄色预警。通常情况下，这些信号之间往往相互关联。这可不是儿戏。高水平的不确定性会抑制投资和消费，导致市场崩溃，甚至引发经济衰退。面对这种情况经济学界如何评估全球经济的走向？
不确定性有多大？
衡量不确定性并非易事。我们需要明确的是，不确定性涉及哪些主体、哪些事项以及什么时间段。目前尚无一种通用的衡量不确定性的标准方法。
三种主要衡量方法分别基于文本分析、金融市场数据和企业调查。基于文本的分析显示出极高的不确定性水平。从报纸、国家报告到官方出版物，所有你能看到的材料似乎都在讨论不确定性。而基于金融市场的数据显示的不确定性水平则相对较低。基于企业调查的数据在疫情期间曾一度飙升，但目前已基本趋于平稳。
或许最具知名度的文本分析指标是贝克、布卢姆和戴维斯（2016）提出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EPU）。该指数通过分析数百份报纸中的文章，统计与经济、政策和不确定性相关的关键词出现频率。本世纪以来，美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在危机期间通常会大幅波动，例如在2008年金融危机和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后，该指数都曾迅速攀升（图1）。2025年，该指数更是创下了历史新高，表明国内外报纸对经济不确定性的讨论非常广泛。
人们对全球不确定性指数（EPU）的一个担忧是，它可能反映了媒体的偏见。因此，基于经济学人智库（EIU）的各国报告，开发了另一套指标。这些报告每月发布，详细分析了71个国家的政治和经济状况。我们通过统计报告中“不确定性”一词出现的频率，构建了全球不确定性指数（WUI）。该指数的走势与EPU类似，这表明各国对不确定性上升的感知并非完全由媒体主导。
使用文本数据衡量不确定性存在一些问题，例如语言的演变、数据来源可能存在的偏见以及词频统计作为衡量指标的局限性。另一种方法是分析金融市场波动性。芝加哥期权交易所（CBOE）的波动性指数（VIX）就是基于这一理念的产物，它已经运行了32年。该指数通过计算标普500指数的看涨和看跌期权组合，来衡量未来一个月标普500指数的隐含波动率。
过去三十年来，VIX指数显著波动主要发生在经济和政治冲击事件发生期间，例如1997年和1998年的亚洲和俄罗斯金融危机、2008年的金融危机、2011年的美国债务上限危机以及2020年的新冠疫情（图2）。2025年，VIX指数虽然有所上升，并在4月份达到32点，但与以往的波动幅度相比，此次涨幅并不算大。
其他基于市场的数据指标——例如洲际交易所（ICE）和美国银行联合推出的债券收益率隐含波动率指数（MOVE指数）——也呈现出类似的趋势：市场不确定性有所上升，但并未达到极端水平。
从某种意义上讲，衡量不确定性的最有效指标是管理者对未来商业环境的预期。最终，管理人员头脑中的不确定性因素会影响招聘和投资决策，而这些决策正是推动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
由亚特兰大联邦储备银行主持的美国商业不确定性调查（SBU），每月对近1000家美国企业进行调查，收集有关销售预测的信息。正如Altig等人（2020）的研究表明，这些预测能够准确地预测企业的各项业务活动，包括当前的招聘、投资和销售情况，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
该指标显示，疫情期间的不确定性显著上升，2020年1月至5月期间几乎翻了一番，之后逐渐回落（图3）。截至2025年6月，不确定性并未再次大幅波动。一种解释是，企业可能并未密切关注经济或政治新闻。然而，在2024年11月特朗普当选后，SBU专家小组显著上调了销售增长预测。但在2025年春季贸易战爆发后，这些预测又有所下降。
英国决策者调查小组收集了与企业销售增长不确定性相关的类似数据。该小组每月对英国约2500家企业进行调查。如图3所示，英国销售不确定性指数的走势与美国类似，在疫情期间曾大幅波动，但近期并未出现明显增长。
令人略感困惑的是，基于问卷调查的指标在2025年6月之前并未显示出增长趋势，而基于市场数据的指标则温和增长，基于文本数据的指标更是大幅上涨。此前，在疫情和金融危机等事件中，这些指标的走势都高度一致。一种解释是，由于媒体对特朗普政府的关注度极高，基于文本数据的指标可能被高估。另一种解释是，由于我们使用的金融和商业指标侧重于短期和美国市场，它们可能未能反映全球长期不确定性的上升趋势。我们认为，真相可能介于两者之间——全球不确定性确实有所上升，但幅度远不及基于文本数据的指标所显示的那么大。
不确定性与经济增长
经济学家们几十年来一直在研究不确定性对经济的影响。其中一项研究聚焦于“真实期权”理论，即企业将投资决策视为一系列选择。例如，一家拥有土地的超市连锁店可以选择在该地块上新建门店。如果由于对周边住宅开发项目是否会推进存在不确定性，超市可能会选择暂缓投资。在这种情况下，不确定性越高，推迟投资的潜在价值就越高。不确定性会使企业对投资和招聘更加谨慎。
然而，真实期权效应并非普遍存在。只有在决策难以轻易逆转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即使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企业也可能更倾向于聘用兼职员工或租赁设备，而不是购买。如果市场环境恶化，它们可以轻松解雇员工并退还租赁设备。高不确定性往往会降低整体经济活动水平，并促使企业做出更易于调整的决策。
不确定性也会促使人们推迟消费。人们很容易推迟购买耐用品（如房屋、汽车和家具）的决定。考虑搬家的家庭可以选择今年搬，也可以等到明年。收入的不确定性越大，推迟消费的潜在收益就越高。
最后，不确定性会增加融资成本。投资者希望获得更高的风险补偿，而更高的不确定性意味着更高的风险溢价，从而导致更高的借贷成本。不确定性还会增加违约的可能性。
越来越多的研究致力于评估不确定性对企业、消费者以及整体经济的影响。研究结果普遍表明，不确定性越大，对投资的负面影响就越强，而对就业和消费的影响则相对较弱——但总体而言，不确定性会加剧经济周期波动。此外，在金融环境趋紧的情况下，这些影响似乎会被进一步放大：不确定性和金融摩擦会相互强化，产生叠加效应。
显然，如果今年基于文本的指标所反映的不确定性程度大幅上升，将会对经济增长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害，甚至可能引发全球经济衰退。但如果金融市场反映的不确定性程度仅有轻微上升，则可能只会放缓经济增长，而不会导致经济衰退。此外，如果企业调查结果准确无误，那么过去一年来，经济中的不确定性水平变化不大。
实际的不确定性水平可能并没有文本指标所显示的那么高，因为这些指标可能受到美国政治动荡的影响而出现偏差。但另一方面，不确定性也并非像那些以未来一年销售额为调查对象的商业调查所显示的那样低。许多造成不确定性的因素是长期性的，或者不会直接反映在销售数据上。
当前的经济不确定性水平已高于长期平均水平，但尚未达到全球金融危机或疫情期间的峰值。因此，2025年不确定性水平的进一步上升将通过降低投资、招聘和耐用品消费支出等途径放缓经济增长。这种影响预计将持续到2025年和2026年，因为不确定性对经济增长的影响通常需要6到18个月才会显现。不过，目前的不确定性上升幅度不足以引发全球经济衰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