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元年的扬州,瘦西湖边的画舫上,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中年人正握着毛笔,对着窗外的修竹凝神。
他头发微乱,眼神却格外清亮,蘸墨时故意让墨汁在笔端聚成小滴,落笔时手腕猛地一顿 —— 纸上立刻现出一截苍劲的竹杆,再顺势扫出几片竹叶,墨色浓淡相间,竟似有清风从纸间掠过。
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叫好,他却哈哈一笑:“这竹啊,得带着脾气才好看!”
这人便是郑板桥,名燮,“扬州八怪” 中最负盛名的一位,他画竹、写兰、题诗,把一生的狂放与温情,都藏在了笔墨之间。
郑板桥一生仕途短暂,却留下无数传奇。
他画竹 “胸有成竹”,却偏要 “删繁就简”;
他做县令 “两袖清风”,敢为百姓顶撞权贵;
他的诗书画 “三绝”,却从不为钱折腰。
百姓说他 “是官不像官,是画却像人”,而他的故事,就藏在墨竹的纹路里、断案的智慧中,还有那句流传千古的 “难得糊涂” 里。

一
郑板桥爱竹,到了 “无竹不居” 的地步。
他在扬州的书房外种了几十竿竹子,清晨看竹露滴叶,傍晚观竹影摇窗,连睡觉时都要对着竹丛,说 “竹能清心,也能养气”。
他画竹有个怪规矩:从不打草稿,也不画全竹,往往只画 “半截竹”“几枝叶”,却总能让人感受到竹子的挺拔气节。
有次盐商重金请他画一幅《百竹图》,郑板桥却只画了三竿竹子,旁题诗句:“一两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
盐商不满意,说 “这哪是百竹图”,他却反问:“你要的是‘百竹’,还是‘竹的精神’?若画满百竿,反倒没了风骨,不如这三竿,见叶知竿,见竿知林。”
盐商被问得哑口无言,再看那画,三竿竹子或直或斜,竹叶疏密有致,竟真有 “万竹丛中取三竿” 的意境,只好心服口服。
《清史稿・郑燮传》记载他 “善画竹,以草书之中坚长撇法运之”,他自己也说 “画竹不是竹,画竹就是我”。
有年冬天,扬州下大雪,他见竹枝被积雪压弯却不折断,立刻铺纸作画,笔下的竹子 “竿弯叶不垂,雪重节还直”,还题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幅《雪竹图》后来成了传世名作,人们说,从这竹子里,能看到郑板桥的脾气 —— 宁弯不折,有骨有节。
他画竹还常赠给百姓。
有次见卖豆腐的老汉被雨淋了,冻得发抖,他便当场画了幅《墨竹》,送给老汉:“你把这画挂在豆腐坊里,或许能避避雨,也能添点人气。”
后来老汉的豆腐坊因这幅画成了扬州小有名气的 “竹香豆腐坊”,郑板桥听说后,又特意去补题了一句 “豆腐清白竹也直,一样风骨两样香”。
二
乾隆十一年(1746 年),郑板桥任山东潍县县令,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官场经历,却把 “为民做主” 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潍县当时常闹灾荒,他到任第一年就遇上旱灾,百姓颗粒无收,不少人被迫卖儿鬻女。
郑板桥见状,立刻打开粮仓赈灾,还亲自带着衙役去富户家 “借粮”,说 “百姓是根,你们的财富也是从百姓身上来的,如今根要枯了,你们能独善其身吗?”
可这样的好官,却得罪了权贵。
有次山东巡抚来潍县视察,要郑板桥 “孝敬” 一幅画,还暗示要画 “富贵牡丹”。
郑板桥却画了幅《墨竹》,题诗:“牡丹富贵号花王,芍药调和宰相祥。我亦不争春富贵,自甘秋露作清霜。”
巡抚看了,气得拂袖而去,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弹劾郑板桥 “狂放不羁,不遵官礼”,把他罢了官。

三
郑板桥卸任离开潍县时,百姓们沿街相送,有的送鸡蛋,有的送布鞋,还有的抱着孩子来送他。
他感动得流泪,把自己的画和书法都送给百姓,最后只带着一个竹箱,里面装着几件旧衣服和一捆竹枝 —— 那是他从潍县带回来的,说 “见竹如见潍县百姓”。
回到扬州后,他重操旧业,靠卖画为生。
有人劝他 “画点富贵画,比如牡丹、仙鹤,能卖高价”,他却摇头:“我只会画竹、画兰、画石,这三样东西,竹有节,兰有香,石有骨,都是我心里的东西,换不了钱。”
他卖画还有个规矩:“富人买画,加倍收钱;穷人买画,分文不取;贪官污吏求画,给再多钱也不画。”
有次一个贪官伪装成 “文人” 来求画,郑板桥起初不知道,画了幅《兰石图》。
后来听说这人在任上搜刮民脂民膏,立刻派人把画要了回来,当场烧毁,说 “我的画不能脏了贪官的手,更不能让我的兰石,沾上铜臭和血腥味”。
晚年的郑板桥,在书房里挂了块 “难得糊涂” 的匾额,还题了段小字:“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
有人说他 “糊涂”,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 他的 “糊涂”,是不与权贵计较的豁达,是不为名利所困的清醒。
四
乾隆三十年(1765 年),郑板桥在扬州病逝,享年七十三岁。
他留下的画,每一幅都带着竹的气节、兰的清香;
他写下的诗,每一句都藏着对百姓的温情、对风骨的坚守。
如今,我们在博物馆里看到他的《墨竹图》,看着纸上那几竿 “删繁就简” 的竹子,仿佛还能看到那个穿着粗布长衫的老人,在扬州的竹丛边,握着毛笔,笑着说 “画竹就是画我自己”。
郑板桥始终活得 “真”—— 做真官,为百姓;画真画,抒真情;做真人,守真骨。
这种 “真”,比任何笔墨都珍贵,比任何名利都长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