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姐姐相依为命的第五年,她死在了丞相府小姐陆婉宁举办的赏花会上。
他们说她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是陆婉宁的未婚夫沈麟,因为我姐姐貌美,便夸了几句。
陆婉宁发了疯,命人活活折磨死了我姐姐,最后还将她扔到了湖里。
“麟哥哥说她眼睛好看?那就先剜了吧!再给这个贱人好好找几个乞丐,让她死前快活快活……”
三年之后,我成了沈麟的外室。
温柔小意,柔情解语。
沈麟抚着我的脸颊:“只要你懂事,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我仰着脸看他:“夫主可要说话算数啊!”
因为我想要的,可是你和陆婉宁的命呢!
1.
陆婉宁及笄那天,沈麟包下了整个京城的戏班子为她庆祝。
还送了她一支价值连城的紫玉簪子。
满京城的老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定宁候世子和相府小姐自小的婚约,就等着女方及笄呢!这眼看着好事就在眼前了吧!”
“可不是,以这两家的大手笔,说不定会摆个几天流水席,到时候咱们可就有口福喽!”
“可我怎么听说,那定宁候世子在外头养着个美娇娘,就等着成亲之后将人抬进门呢!”
“男人养在外面的玩意儿罢了,不值一提。”
我坐在马车里,轻轻放下撩起一角的车帘。
沈麟揽过我的肩膀,低头细看我的表情:“不高兴了?”
我假装掩饰脸上的心酸,轻轻摇头,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奴家只是,有些吃味儿。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做那等让夫主为难的事的。夫主只管放心,奴家心里有分寸的。”
沈麟对我的自知之明很是满意,抚了抚我的头发,像是在安抚某种小动物。
“真是可人疼。”

“今天我就不过去了,让刘婶子给你蒸了碗酥酪,回去用了之后就早些歇下吧,别在灯下做针线了,伤眼睛。”
马车在一座精致的小院儿前停下。
我下了马车。
院门口的雕花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线。
我的手放在院门上,停顿了一瞬,又飞快的转身,扑进探出头目送我的沈麟怀里。
“奴家知道自己身份低贱,无论如何不敢跟陆小姐相比。”
我默默流泪,努力按捺住声音里的颤抖。
“但是夫主,别抛下奴家,别赶我走。”
“求您别不要我。”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夫主您了。”
滚烫的泪水浸湿沈麟前襟。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口中应着:“我不会不要你,你不要担心。”
我仰起脸,梨花带雨的样子,满脸依赖的看着他。
沈麟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带着欲望的暗色。
他捏住我的下巴,倾身吻了下来。
那个吻里蕴藏着说不清的欲念,缠绵而凶猛。
直到我喘不上气,他才放开我。
“君柔,听话,明日我再来看你。”
我微垂着头,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激烈亲吻中回过神。
微微娇喘着。
“好,夫主不可以骗我,明天一定要来。我等你。”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站在马车边对他屈了屈膝。
马车帘子放下,不再停留,急促的马蹄声消失在夜色里。
实际上,他现在去见陆婉宁,都已经晚了。
即便两人自幼有婚约,两家长辈也不会容许他们夜里相见。
不过沈麟必然有他的办法。
至于见了面他要怎么安抚她那位娇纵的未婚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擦掉唇角恶心的水渍。
微微勾唇。

陆婉宁,这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望你欢喜。
2.
这间小院只有刘婆子一个人侍候。
一是为了不让沈麟以为我攀上他是了仆婢成群的享受,二是,人多了眼线也多。
我顶着红肿的眼圈,在刘婆子的监督下喝了那碗酥酪。
然后转身,去净房沐浴洗漱。
我用盐水反复刷洗嘴巴。
若不是怕第二天被沈麟看出端倪,我一定会把自己的嘴巴擦破。
只因我觉得脏。
太脏了。
可我还是要极尽所能的讨好沈麟。
让他相信我只能攀附他而活。
让他相信我是全心全意爱他敬他。
我会好好的等待一个时机。
送他和陆婉宁,一起下地狱!
我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压抑着唇齿间的哭泣声。
“姐姐……我知你不喜我如此作践自己。”
“可我贱命一条,能利用的,只有这具身子,和这条命……”
“姐姐,我好想你,将来九泉之下见面,你不要嫌我脏……”
3.
十一岁那年,我那寡居的母亲因生计艰难。
勾搭上了隔壁的鳏夫。
无媒无聘,可我娘让我叫他父亲。
不过那鳏夫也不算是个富裕的,嫌我是个累赘,跟我娘说他只能养她一个,养不起我。
我娘就与他合计,要把我卖给一个癖好特殊的老头子。
老头子上门领人那天,说要验身,我娘就将我关进了屋子里。
“小雨,你要听话,完了事娘给你炖肉吃……”
那老头子上来就要脱我衣服,任凭我如何喊叫挣扎,拍着门喊我娘放我出去。
可那门被死死抵着,我怎么也推不开。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门口传来哐当一声,堵着门的母亲被人一把推开!
随后紧锁的房门也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逆着光站在门口。

手拿着一根烧火棍,对那老头子高喝一声:“滚!”
老头子衣衫不整,狼狈的跑走了。
走时正和那鳏夫撞个对头,那老头子恼火的“啐”他一声,走了。
鳏夫一见院子里的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气愤得要打人。
高挑少女手里还拿着烧火棍子,面对鳏夫高高扬起的巴掌,面色都没变一下。
而是说:“你敢打我,我就立刻去退了与张员外家的亲事!”
鳏夫很恨的放下手:“小贱蹄子!我养你一个赔钱货就够了!想让我再养一个,没门!”
“你不养,我来养!”
“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我来养她!你们……”
她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我娘,才接着道:“都别想动她!”
那一日,我没有了娘,可我有了姐姐。
4.
这日夜里,我又梦到了姐姐。
梦到十五岁那年,她怕嫁人之后我娘她们又会卖了我。
悄悄退了和张员外家公子的亲事。
姐姐的爹知道后扇了她一巴掌,将我们一起赶出了家门。
我们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在城隍庙栖身。
那一日,我第一次跟姐姐吵架。
”谁让你退掉亲事的?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自己!“
”我娘和你爹,无媒无聘,你根本不算我的姐姐!你何必要带着我这个累赘!“
我带着哭腔冲着她吼。
我想着哪怕激怒她,让她把我丢下,她还能回家。
张家那公子我见过,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
姐姐为了我放弃这门亲事,我怕她有一天会后悔。
但姐姐半点没被我激怒。
反而将我揽在怀里,安抚的拍着我的后背。
“小雨,女子这一生身不由己。”
“出身不能选,父母不能选,但是亲人可以选。”
“你是我选择的亲人,血缘有什么重要,你是我的妹妹,我是你的姐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两个女子生计何其不易。
即便后来因为他爹和我娘双双意外身亡,我们搬回来那间小院,我们也还是要想法子养活自己。
姐姐日日在外做工,我则接些针线浆洗的活计。
几个月后,姐姐告诉我,她找到了在酒楼帮厨的活儿,还有机会去大户人家帮忙办宴席。
一天有二十个铜板呢!
那天她很高兴,和我并肩坐在院子里。
抱着膝盖憧憬未来。
“等攒够了钱,咱们就把这间房子卖了,去江南租一个小院子,从此咱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一辈子也不分开。”
我还记得那时我开心得像要飞起来。
多好啊,姐姐说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那日早晨,她说相府办宴席,酒楼要她去帮忙。
走的时候她刮着我的鼻尖让我等她。
“姐姐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我于是满心欢喜的等她。
……却只等回了她的尸首。
一具双目俱失、破败不堪、伤痕累累的尸首。
他们说,姐姐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他们还说,丞相府仁厚,赔了我十两银子。
我只盯着姐姐那破败的尸首。
我的天地从那一刻起陷入彻底的黑暗,再不得见一丝阳光。
“姐姐……”
姐姐怎么可能失足落水而死?
她水性好的很,在水里灵活如游鱼一般,她怎么可能会落水淹死?
落水而死,怎会失了双目?
落水而死,怎会破碎了衣裙?
落水而死,怎么满身瘀伤?
是那相府的小姐,就因为我姐姐帮忙上菜时被她的未婚夫夸了句眼睛漂亮。
那小姐就醋性大发,命人活活糟蹋死了我姐姐!
“麟哥哥说她眼睛漂亮?那就先剜了吧!”
自始至终,不过就是相府的一个管事出面给了十两银子丧葬。
而始作俑者,照样游玩踏青,纵情享乐。
后来,我终于知道那位小姐的名字——丞相府小姐,陆婉宁。
而那个随口一夸就葬送我姐姐性命的男子,就是建安侯世子,沈麟。
5.
我本来以为,以沈麟对陆婉宁的在意。
陆婉宁不会很快知道我的存在。
但京中流言霏霏,最终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于是那天,她带着一大群仆妇,闯进了沈麟为我置办的小院。
她掐着我的脸仔细端详,长长的指甲掐进我脸颊的肉里,生疼。
她见我柔柔弱弱不敢反抗的样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
我确定,那一刻,她对我动了杀心。
就像当年对我姐姐那样。
那一刻我也在赌。
陆婉宁进门的时候我就悄悄示意刘婶子去找沈麟报信了。
我在赌,这一年多我对沈麟百依百顺,柔情解语,他对我,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那一刻,我在想,要是我赌输了。
那就输了吧,我累了,早点去陪姐姐,也好。
可是沈麟还是来了。
彼时我正被陆婉宁带着的健壮仆妇按着头压在水里,几近窒息。
沈麟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往陆婉宁身边去了。
“寒冬腊月的,怎么在风口站着?”
陆婉宁斜他一眼,没什么好声气。
“麟哥哥这是赶着救你的心上人来了?”
沈麟失笑。
“我的心上人,不是只有你嘛!其他的,都是玩意儿,犯不上你动气。”
这话大概哄得陆婉宁开心了些,她一个眼神,压着我的仆妇终于放开。
我一阵猛烈的咳呛。
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那两人。
我怕那两人看见我面上忍不住的笑意。
我,赌赢了呀!
赢了呢!
呵呵呵……
沈麟望了望天色,对陆婉宁柔声道:“眼看着要落雪了,天冷,小心风寒。我送你回去吧!”
陆婉宁心气顺了,道:“我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要你不纳妾是不可能的。不过你这个外室,要想在我们成婚后抬进门,我看还得好好调教调教才是。”
沈麟极其纵容的道:“都听你的。”
天上有雪花飘飘摇摇的落下。
很快就在地上铺上白白一层。
陆婉宁满意的看了看天,笑着说:“那今日就教教她规矩吧!”
沈麟淡淡对我道:“那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没有吩咐,不许起来。”
又柔声哄着陆婉宁走了。
我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雪越下越大,很快落了我满身,几乎将我的人盖住。
我的身体越来越冷。裸露在外的皮肤渐渐冻得青紫。
模糊的意识中,我感觉腹部绞痛,一股热流顺着下腹流出去……
鲜血在我腿边泅开,红色的鲜血在纯白的雪地当中触目惊心,血迹不断扩大,向外延伸。
门口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我唇边勾起笑意。
时间,刚刚好。
“君柔!”
一声惊呼后,我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麟有些惊慌的看着我裙摆下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
“君柔!君柔!”
我抬手,颤巍巍的抚上沈麟那落了雪的头发上。
“今朝若是同淋雪……夫主,君柔多希望,我真能陪你到白头……”
失去意识前,我感觉身体被沈麟抱起,他失控的吼着:“去请大夫!”
6.
沈麟是侯府世子,面对我时,从来高高在上,风轻云淡,端的一副世家公子淡然若水的做派。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
我躺在床上,身下的床褥换过几次,屋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
我在腹部顿顿的疼痛中醒来,伸手抚着始终平坦的小腹,睁大了双眼,泪水自眼角无声落下,打湿发髻。
沈麟目光注视着我的脸,没有说话。
我眸光转向他,努力让自己的眸子里盛满悲伤。
“夫主,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你知道自己有孕?居然敢不告诉我?”
我心里冷笑着想;告诉你,哪还会有今日的好戏?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柔弱悲痛的神情,语气满是绝望的喃喃低语:“我不敢说……我知道规矩,夫主还未成亲,我怎能在陆小姐之前怀上夫主的子嗣。我本来想,在瞒不过人之前,就偷偷离开的……”
“你想走?”
我哀伤不舍的看了他一眼,又紧紧闭上,泪水潸然而下:“……是。”
“谁给你的胆子敢做的我主?”
沈麟似是怒急而笑,他俯下身子,话语在我的唇齿间研磨:“蒋君柔,这世上,除了皇帝,没有人能替我做决定。”
“没有我点头,你,哪儿也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