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年仅 16 岁的藏族少年邓真成功登顶贡嘎——这座藏传佛教神山，在登山者眼中是象征极限的“蜀山之王”，但在藏族教徒眼里，贡嘎是一座难以逾越的神山。

同一时期，刚刷新 Norman's 13 峰已知最快时间（FKT）的 Kilian Jornet，迎来了一场“彻底”的休息。而这一记录，比前一位纪录保持者快出了整整 19 个多小时。这仅是 Kilian Jornet 今年「美国高地计划 States of Elevation」的一出好戏，这位 38 岁的全领域 GOAT，在 16 岁时就成为西班牙国家滑雪登山队最年轻的成员。

随地大小睡的 Kilian Jornet | image：IG@kilianjornet

10 月 4 日，历时 31 天的「美国高地计划 States of Elevation」在 Rainier 山画上完美句号。我们可以简单回顾下整个计划的详细数据：31 天内，Kilian Jornet 登顶 72 座海拔超过 14000 英尺的山峰，总行程 5145 公里，累计爬升 123045 米——全部靠步行与骑行完成。

数字和文字一旦超出人类理解的范畴，就会失去意义。更直白地说，他的平均每日强度，相当于一场环法自行车赛叠加一场高海拔马拉松。而在第一篇章（科罗拉多州）中，他连续 16 天跑步与骑行，平均睡眠时间仅不到 4.5 小时（整个计划平均为 6 小时 15 分钟）。

那是一种近乎机械的生活结构：运动、进食、睡眠、再出发。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部分。

image：IG@kilianjornet

在所有被记载的世界纪录中，数字往往是最不重要的部分。面对那些超越常理的壮举，人们总会先浮出一个疑问：TA 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几乎所有答案，最终都指向人类不断测试自身极限的共同叙事。

对 Kilian Jornet 而言，这种追求从未始于竞技。五岁时，他就登上比利牛斯山脉的最高峰（3404 米），随后不断征服欧洲各大高峰。他的童年游乐场不是街道，更不是公园，而是森林与山脊。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他的命运所在。

一周时间内两次无氧速攀珠峰、世界冠军滑雪登山运动员、多次在著名越野跑赛事夺冠、NNormal 的联合创始人，尽是数不清的头衔。山地运动的 GOAT 能有很多位，但能称之“天王”的只有这一位。| image：maurten.com

古语云，成功需具备天时、地利、人和。而在「美国高地计划 States of Elevation」中，唯一能被掌控的，似乎只有“人”。因此，我们不妨从“人”这一要素开始，去理解这场伟大挑战幕后的“人”、“物”与“神”。

人

表面上，Kilian Jornet 在进行一场孤军奋战，但实际上，这是一场集体协作的挑战。从奥运选手到探险家、从职业登山者到资深摄影师，许多人选择在不同路段加入同行，这种号召力可谓前所未有。而其中最深刻的见证者，或许是摄影师 Nick Danielson。

image：Nick Danielson

Nick Danielson 也许是除他之外，最早理解这项计划意义的人。他熟练地在提前到达的山峰顶等待着主角出现，这个机位可以一览无遗地展示 14000 英尺高峰的 Crestone 横截面，加上刚落下的一层薄雪，一张完美的 Moodboard 照片呼之欲出。

Kilian Jornet 出现了，但他没有如摄影师所愿，而是选择了一条直线，沿着陡峭的岩架向下。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这张标志性照片会出现在各大媒体报道封面，但 Kilian Jornet 有着自己的下山想法。

但 Nick Danielson 也因此明白了一点：当你在一个为期 31 天、时间线模糊、充满各种不可预测因素的项目里，你需要利用不完美之处，创造出你无法预测的图像，让这种模糊性激发你的灵感和动力。正如该项目一样，用自发性替代完美主义，引导线、负空间和三分法等摄影规则不再重要。

你能找到 Kilian Jornet 在哪吗？| image：Nick Danielson

“当时是深夜。狂风呼啸，暴雨夹着雪，气温逼近冰点。但他仍在与我聊沿途的风景和当地的生活。”越野跑运动员兼教练 Sage Canaday 回忆起他们共度的 Nolan's 14 峰路段。

他曾多次与 Kilian Jornet 同场竞技，但真正让他折服的不是 Kilian Jornet 总能在最崎岖的山峰中找到自己的上下山节奏，是那种在恶劣环境中依然保持的从容,一种近乎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平静。

Sage Canaday 还更广泛地谈到该项目对于美国越野跑社群的影响，Kilian Jornet 所到之处的每一个社群，无论是地理意义上的还是运动圈层的，都为之受鼓舞。他在准备挑战科罗拉多州标志性的麋鹿穿越路线（Elks Traverse）时，现任已知最快时间（FKT）纪录保持者 Simi Hamilton 加入同行，而后美国前马拉松纪录保持者 Ryan Hall 也与 Kilian Jornet 一起完成了麋鹿山脉的线路。该路线以最具技术性和最上镜的山峰闻名，而 Kilian Jornet 也借此机会与两位发生一些“只有当你们都拥有相同理念时才会发生的对话”。

image：IG@kilianjornet

这种号召力本身就是一个镜像，别人愿意跟随、甚至投入、在极端状态下陪你一起走，就是对他人格与影响力的真实投票。同时，我们也可以从与 Kilian Jornet 同期（2009 年）加入 Salomon 越野跑团队的 Anna Frost 上看到一点：他正在慢慢成为串联起大家的特殊角色。

Anna Frost 选择在硬石 100 赛段的 Handies 峰与昔日老友相会，当被问及怎么看待该项目时，Anna Frost 回答只有他能做到，同时也回忆起他们同期加入 Salomon 时一群越野跑者共同学习、打磨技术的日子。如今的 Kilian Jornet，不再被塑造成孤胆英雄，更像是连接人与自然、人与社区的纽带。

Kilian Jornet 在这里吃到了 Anna Frost 特地为他准备的布朗尼蛋糕 | image：IG@kilianjornet

物

在这个项目中，Kilian Jornet 所用的鞋、服装、背包、自行车、导航、睡眠装备等，都是为了实现效率、轻量与可靠的选择。不同于过往比利牛斯山脉（8 天攀登 177 座 3000 米以上山峰）和阿尔卑斯山脉（19 天攀登 82 座 4000 米以上山峰）挑战，美国西部高地的地貌则更加多样、辽阔，自行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

image：IG@kilianjornet

事实上，在项目开始之前，Kilian Jornet 并未对 TREK 为其定制的两款车型（混合地形砾石自行车 Checkpoint 和空气动力学公路自行车 Madone）进行过多评价，或许是因为该装备制造商加入的时间较晚，Kilian Jornet 对产品还是持谨慎态度。

但事后 Kilian Jornet 没有吝啬对两款车型的赞美，“我们的房车在这过程中爆胎了三次，但自行车在数百小时的骑行中没有出现任何机械故障或爆胎。”这种表现足以说明了装备的可靠性，尽管路途中多位骑着全避震山地车的耐力运动圈好友看到其砾石自行车配置时，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

image：kilianjornet.cat

作为 NNormal 的联合创始人，Kilian Jornet 在其中担任的角色是极其微妙的——他既是使用者，又是决策者。「美国高地计划 States of Elevation」另一方面也是品牌装备的最好背书，在极端环境下，他所依赖的每一件装备，都不仅是工具，更是检验产品反馈的最佳途径。

Kilian Jornet 一如往常，没有对此次装备进行一番赘述。他认为其中的一部分产品已经“被证明过”，剩下的将作为“Prototype 原型”接受本次挑战的考验。户外装备革新迭代最重要的是找到产品“痛点”，而这一“痛点”唯有他亲身去挖掘，同时我们也能从装备选择中感受到 Kilian Jornet 对自身能力的清晰认知——没有多余的装备。

或许有人会质疑后勤补给队伍的因素，但该保障团队仅是两人组成的轮换小组，并且多数时候后勤团队无法跟随 Kilian Jornet 进山，他们能做到的只是在约定地点等候，并相信他的装备与判断。

Kilian Jornet 的装备一览，鞋子主要两款 Kjerag 02 和 Tomir GORE-TEX，衣物保暖装备主要是 Trail Wind、Trail Rain Jacket 和 Active Tight。| image：NNormal

但真正有趣的物件还属 Kilian Jornet 的手机，他在挑战开始一周左右时不幸摔坏了手机。按照团队成员在 IG 上所描述的那样，Kilian Jornet 在每次探险都会保留着这种“传统”——摔坏手机，并合理猜测他是为了适当断联以独自享受在山里的时光。

从这种趣事中不难看出，即便整个项目可被视作 NNormal 的品牌实验，但他显然拥有着自己的节奏与“小心思”。

在挑战过程中 Kilian Jornet 的社媒一直以第三人称的角度更新进度，本人则专注于脚下的线路。| image：IG@kilianjornet

神

在极端环境下，最受考验的从不是装备，而是意志。即便是经历无数的 Kilian Jornet，在挑战开始阶段也曾有过失败告终的念头。在第一周时他几乎见不到阳光，饱受寒冷和雨水的侵袭。

“感觉我的身体一直在与一切抗争：对抗高海拔，对抗体力消耗。但在麋鹿穿越的那一天，身体停止了抗争，开始适应。那感觉就像是一个转折点。”

曾多次打破世界纪录的自由潜水员 Arnaud Jerald 在回忆深潜过程中：“这关乎生死。要达到某种深度，你必须在人类难以理解的事物上做出妥协。你是在违背自己的本性。”

无论是山还是海，这种持续超越个人和人类界限的行为，就是在不断体验它的高潮、低谷、愤怒和喜悦，以及偶尔爆发的痛苦和冷漠。最重要是接受与适应。

分享两段 Kilian Jornet 无绳索技术攀登场景，北面高山攀登运动员 Matt Cornell 也前来助阵。| image：IG@kilianjornet

当 Kilian Jornet 决心要在这次挑战中走出一条“最具美感的路线”时，这就意味着山峰的点与点之间不是最容易路线，而是强调审美与连接野地。也许这种“美感”最终呈现给我们的仅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数据路线图，但对他本人来说却是一场与山峰的对话。

他在事后的访谈中讲到：“我们得走进自然才能感受到某种连接，期间遇到的许多野生动物，在阿尔卑斯山或比利牛斯山已经不复存在。这提醒我们要对依然存在的野生环境心存感激，因为它们并非一成不变。”

image：kilianjornet.cat

项目结束之后，Kilian Jornet 并没有在镜头和崇拜的人群面前开香槟庆祝，而是和几个亲密的朋友在房车里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夜晚，交换着路上的故事。

Kilian Jornet 在他的书《奔跑或死亡》中写道：胜利并非意味着获得第一名，也并非意味着击败他人。胜利在于战胜自我，战胜你的身体。或许这段话能够很好地解释他在这三年里三次非常人般挑战计划的内心驱动，但这仅是他探索的契机之一，一次灵感的火花，而非最终目标。

Kilian Jornet 正攻下的最后一座山峰 | image：Nick Danielson

许多挑战人类极限的故事中，背后都或多或少隐藏着一种渴求身份认同的情感，无论是名不见经传的藏族少年邓真，还是企图为夏尔巴人正名的尼玛 · 林吉 · 夏尔巴(Nima Rinji Sherpa)，都在各自的高度上追寻被看见的方式。但 Kilian Jornet 不在意，并非因为他早已得到，而是他根本无意停下。

那些数字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也令人费解，因为它永远不属于你我。只属于 Kilian Jornet。当被问及究竟为何要让自己承受如此多的痛苦时，他会带着已经千百遍回避过这个问题的人的自信微笑，说道：“为什么不呢？”

而此刻的脑海中，已在悄然规划下一条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