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刘霞。
2025年8月15日,是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80周年纪念日。
80年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亲历战争的抗战老兵健在的也是百岁老人。
我在想,当最后一位抗战老兵谢幕,那些藏在历史的真实故事,还能被看见吗?
2015年的8月15日,于我的意义特别,它还是“真实战争故事”上线5周年纪念日。
5年前,我以37岁“高龄”独自前往北京,成了北漂一族。目的只有一个,让抗战老兵的真实战争故事,能够继续记录、传播下去。
在此之前,我是《云南信息报》的一名记者,我在报社开设了“老兵讲述”的专栏,专门记录抗战老兵故事。
这一做,就是十年,很多人不理解这种坚持。
这些可敬的老兵,过去一直藏匿于历史的纵深处,因为我是记者,我才有机会讲述他们的故事, 把他们的荣光昭示天下,让他们接受人们的致敬,以告慰他们饱经风霜的心灵。
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我们如何面对良知的问题。
我曾无数次在倾听中泪目,在他们的讲述中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真实的战争故事,这才那个时代最真实的声音,是我们这个民族带着温度、刀疤、弹痕、弥漫着硝烟的真实历史。

抗战老兵黄启章,见到我高兴直呼:感谢党,感谢政府
我遇见的第一位抗战老兵叫李光钿。在此之前,我不关心历史,也对抗战没兴趣。
我的作家朋友晓曙找到我,说有位生活在缅甸密支那,靠卖拉链为生的中国远征军老兵想回家,但他因为没有护照滞留在了腾冲,希望我通过媒体的力量帮帮他。
那时中国远征军对于我来说还是个模糊的历史名词,但出于朋友义气,还有想到老人88岁还回不了家,也太可怜了,于是我写了第一篇救助报道。
报道发出后,在众多热心读者的帮助下,让李光钿成功从腾冲坐上大巴车,来到了昆明,那是2009年4月28日的晚上。
我清楚记得,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死也要做中国人。
那时我才知道这位流落缅甸、不愿加入缅甸籍的中国老兵,拖着老迈的身体艰难回国,就是想在临终前有张中国身份证,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后来,我遇见无数个想回家的老兵,我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呼吁各界的帮助,送他们回家,直到最后的安息之地。
对家国的眷恋,是我对抗战老兵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采访李光钿,我对他的讲述还在茫然无知
在我坚持记录抗战老兵5年之后,我报社新来的主任高爽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刘霞呀,你记录了那么多抗战老兵,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我脱口而出:“最想要是一枚勋章。”
在对老兵多年的采访中,我发现,这些暮年老兵的心愿惊人一致,一枚徽章,一个肯定,一声迟来的“谢谢你们”,仅此而已。
长期以来,历史不仅能遮蔽他们的功绩,还在漫长的岁月中将其否定,这种生命的巨大不确定性,他们更想要一个见证过他们青春和热血,证明他们曾用生命去捍卫过深爱着的祖国的物证,那就是功勋奖章。
这种渴望一度成为他在艰难困苦中生存的动力。因为勋章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而是他们希望被时代记住的心声。
于是,2013年的9月3日,《云南信息报》以媒体的名义,在昆明海埂会堂给抗战老兵授予勋章。
那是我和我的同事历经无数个昼夜的努力,且永远无悔的一件事情。
那1000枚勋章的佩戴者们,有原国民党抗战老兵,有云南省军区离休老干部,有美国飞虎队老兵;它不仅仅被佩戴在云南抗战老兵的胸前,还带着《云南信息报》最诚挚的敬意,远赴贵州、四川、台湾,以及缅甸、美国……
这1000枚勋章所承载的意义,也许当下还不能给出最合理的答案,问题的根本也不在于我们怎么去做,而在于为什么要去做?
对荣誉的无比珍视,是我对抗战老兵的第二印象。

我采访的数百万抗战老兵中,有个叫吴鲁的,对我的影响特别大。
抗战爆发时,他是云南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他本应该成为受人尊敬的律师或者法官,但因日本侵略者开始对中国使用化学武器,部队需要有文化的新型兵种,于是吴鲁投笔从戎报考了黄埔军校的防毒专业,在部队做防毒参谋,爱好文艺的他在部队,也写战地报道,成了著名的战地记者。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后来投入监狱二十多年,从此封笔不写任何一个字。
我采访他时,他已经90多岁,住在一个工厂的 废弃红砖房里,他讲一句,叹一口气,讲到重要细节就会特别停住,说:“刘记者呀,这个你 要记住” 。
吴鲁根本不知道,他讲的大多都见不了报。我再去看他,发现他在用旧报纸、废弃烟壳写回忆录,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字写得好大好大,糊成一团,根本看不清。
我知道,他是遗憾我把精彩的细节给遗漏了,想要做最后的弥补。

吴鲁写在报纸和烟壳上的回忆录
还有一位老兵叫陈庆珍,她是我采访的第一个抗战女兵。
陈庆珍是那个时代富家千金,兄妹四人都走上抗日战场,一个牺牲,一个重伤不治,还有一个失踪在野人山。而她从野人山九死一生幸存了下来,她的华侨丈夫又失踪了。陈庆珍以我难以想象的坚韧独自带大四个孩子,苦寻丈夫60年。
就是这个生病时连贵的药水都不舍得用的老兵,却在临终前把最后的1万块钱捐给了远征军老兵联谊会,让活着的老战友们去收集整理老兵故事。
老兵不怕死亡,怕的是遗忘,这是我对抗战老兵的第三印象。

有着高贵灵魂的陈庆珍奶奶
今天,在纪念抗战胜利八十周年之际,我想说的是,只有我们不遗忘任何一个卑微得不能发声、衰老的不能走动的老兵,我们方能有资格说,我们没有忘记那段历史。
只可惜我遇见他们太晚了,我在记录时不得不面对记忆的丢失、紊乱、误记,甚至刻意回避。但哪怕老兵讲述的只是一些记忆碎片,也弥足珍贵。
我采访过一位百岁老兵叫潘金玉,他的抗战故事我们已经记录完,他看后突然说,要和我说一件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往事。
原来抗战胜利后,年轻的他被卷到台湾,又被投入到台湾监狱,在监狱里他全靠一个叫刘全礼的狱友照顾才活了下来。
百岁到他详细讲述了他和刘全礼的监狱往事,说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这个救命恩人。刘全礼曾让他出狱后去探望他的母亲,但身不由己的潘金玉失约了。
这个刘全礼正是1950年牺牲在台湾的红色特工,潘金玉的回忆也成了烈士生前最后的证人证言。
16年,我走访了上千位老兵,记录下500多万字的真实战争故事,类似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正是老兵的拒绝遗忘,才留给我们如此宝贵的历史记忆,精神财富。
拒绝遗忘,是我对抗战老兵的第四印象。

潘金玉的讲述刊发后,找到刘全礼的家族后人,见到了年轻俊朗的烈士遗容
这16年间,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困难,我都经历了。
老朋友们,都知道,我尝试过很多方式,我擅长的是文字记录,但我也不得不笨拙的学习拍短视频,邀请朋友将这些故事改编动漫、音频广播剧、甚至 微短剧,希望更多人一起守护这段历史。
但也因为各种原因,很多尝试都浅尝辄止,难以为继。
奇怪的是,每当到了最艰难的时候,我越发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越发觉得这些随时可能深埋地下的故事意义非凡,我必须要让这些故事活下去。
这也是我今天还在坚持讲述的原因。
可以说,曾经的我对公益的理解很狭隘,我一直把它当成施与受的关系,我的自尊心让我没有勇气对公众表达我的困难。
但这16年的记录,越来越多的认可和支持,让我慢慢明白了一件事:公益就是最大限度发挥公众的优势,共同去完成一件对社会有公共价值的事,这不是你个人的事,是大家的事,我的狭隘只会阻碍这件事的推进。
所以,我今天只想对大家说: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的支持,去留存每一个老兵的记忆,当“最后一位”老兵谢幕,那些藏在历史里的故事依然还能被听见。
我还需要视频剪辑、音频录制、影视策划、图书出版,我希望有更多元的传播方式,让这些老兵的故事被更多人看到。
我还需要你的每一次分享、转发,因为每一次传播,都是对遗忘的抵抗。
五周年之际,我也带来一个好消息,“真实战争故事”的第一本书将在下月出版。这不是狼来了的故事,在历经无数个不眠之夜,这次真的可以和大家见面了。
我相信,历史会记住他们的,就像此刻,我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而您在看 ——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对吗?
刘霞
2025年8月25日于北京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