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哑巴，

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欺负我，

只有顾陌一直护着我，他把欺负我的人个个揍得头破血流。

后来，满盛京城都在等着他跟安平郡主的婚礼。

舅母也替我找好了归宿。

可在我出嫁的那一日，他却将我的未婚夫婿逼出了盛京。

「小舒宁，你还想嫁谁？你想嫁谁，我便毁了谁！」

我抬眼看他，声音清脆:

「我……我想嫁你！」

1.

凛冬过去，沉寂了许久的盛京城，终于又迎来了属于他的热闹。

两月前，顾家军在北境大败漠北大军。

今日，是顾家军主力抵达盛京接受封赏的日子。

皇上龙颜大悦，带领文武百官，亲自迎到了护城河畔。

全城百姓纷至沓来，都想亲眼目睹顾家军的风采。

我挤在人群里，一眼便看到了前方身着银铠的少年。

千千万万人中，我只看到了顾陌，移不开眼。

我以为我对顾陌的欢喜，早就随着这些年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去。

可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欢喜不过是一棵种子，这些年一直在默默汲取养份，就等着有朝一日长成苍天大树。

可我喜欢顾陌，这将是一个再也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

「领头的便是顾将军吧，真是威风啊！」

「对啊，他右手边的便是顾少主了，听说此次与漠北大战，顾少主以一人之力，冲入敌军阵营，直接斩杀了敌方将领的头颅，当真是大快人心，少年英雄啊！」

「那左边的呢？」

「左边？那不就是千里追夫的安平郡主咯？」有人暧昧笑笑。

「哦，听说安平郡主与顾少主早有婚约，看来这次，二人好事将近啊！」

「谁说不是，这刚打了胜仗，喜事再一办，岂不就是双喜临门！」

我闻言一滞，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一旁。

同样身着银铠的女子，坐在马上威风凛凛，与旁边的顾陌站于一处，竟说不出的般配。

可又好刺眼！

我心中酸涩，转身欲走，却不料撞到了身后之人，那人一个推搡，我跌到了地上。

「这不是庆平侯府那个小哑巴吗？」有人认出了我。

「怎么？你也是来看顾少主的？」

「哈哈，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一个哑巴，你配吗？」

「想什么呢，顾少主可不会看你一眼！」

人群开始指指点点。

今日有不少女子聚集于此，都是为了顾陌。

所以这些人会这么想我，理所当然。

我又羞愤又难堪。

不是因为他们的嘲弄，这些年，我早已习惯这些了。

而是因为，他们随口的嘲弄，却戳中了我最不愿承认的一处。

我是来看顾陌的。

我喜欢顾陌。

可我知晓的，我配不上他！

斜刺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指节修长，上面布满了厚厚的茧子。

我抬头。

顾陌正逆着光站在那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却仿佛回到了记忆里的那天。

时间重叠，我突然明白，我对顾陌的喜欢，便是从那时开始吧。

2.

「臭乞丐，小哑巴，扫把星！」

十多岁的小孩儿，五六个聚集在一起，有的是办法欺负一个新来者。

我被带到庆平侯府不过寥寥数天，已经尝试了无数种他们折磨人的法子。

我被人按在地上，心里却只想，如果来这里只是让我遭受更多的苦难，老天爷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在外自生自灭呢？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声音，于是顾陌出现了。

他像是一尊煞神，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小孩儿被吓得四散而逃，按着我的人也终于放开了我。

顾陌向我伸出手，身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他在我眼里，却像是一尊救世的神明。

我才知道，来这里，来庆平侯府，一定是为了遇见他。

3.

我愣怔着伸出手，握住面前布满厚茧的手。

那手稍稍一用力，我便被拉了起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时隔四年，顾陌与记忆中的样子到底不一样了，他黑了很多，壮实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

但他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明媚又好看。

可我不敢贪恋多看，此刻的狼狈让我难堪，心中的愧疚，更是如汪洋之水快要将我淹没。

我挣开他的手，匆匆跑出了人群。

一路跑回庆平侯府，我把自己关在房间，心怦怦乱跳。

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顾陌的温度。

将军府离庆安侯府并不远，整一天，我都听到那边传来的吵嚷声。

我的心也似那吵嚷声一样，无法平静。

傍晚，一张请柬就被送到了我面前。

是安平郡主。

据说是久离盛京，所以一回来，便迫不及待邀请昔日的好姐妹一起聚聚，联络感情。

好姐妹，我却不知，我什么时候成了安平郡主的好姐妹？

我不愿去，但我无法拒绝。

她是高高在上的安平郡主，而我甚至都不是侯府的小姐，不过是一个寄居在舅舅家的孤女。

我不得不去。

4.

我惴惴不安的到了请柬上的地方，却意外的发现安平郡主人很好相处。

甚至在一群莺莺燕燕对我阴阳怪气，瞧不起我贬低我的时候，还三番五次替我解围。

但我又想，这里是安平郡主的主场，这些人又哪里来的胆子当着她的面侮辱她的客人呢？

我和安平郡主好像真的是好姐妹，后来所有人都走了，她独留下了我。

她跟我说掏心窝子的话。

「那日在护城河畔，妹妹摔倒，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本是要亲自拉妹妹一把的，但我有伤在身，阿陌惜我，便替我去了，妹妹没受伤吧？」

阿陌，他们关系可真好。

原来那日不是顾陌自己要来拉我的。

心底又苦又涩，眼睛酸胀得厉害，却又不敢让人看出端倪。

我忙吸了吸气，摇了摇头回答。

安平郡主笑了笑，亲热地拉住了我的手:「这次回京，圣上不日便会亲自为我和阿陌主婚，妹妹到时候一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如行尸走肉。

前方突然有人打马而来，我惊回了神。

马蹄高高扬起，劲风而过，高头大马堪堪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被婢女扶住，才没被那马吓得腿软摔倒。

马上的人迅速冲了下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干嘛呢，不知道这里是马道？」

盛京繁华，早在很多年前，就区分了马道和行道，用以管理运输交通。

顾名思义，马道可以策马奔驰，而行人，只能走行道。

而我在不经意间竟然走到了马道上，婢女向来不在意我，想来也懒得提醒我。

我回了神，才发现拉我的人是顾陌。

他眼里蕴藏着怒意，眉头皱得老高，像极了四年前我最后见他的样子。

5.

我被带回庆平侯府之前，在外做了三年乞丐，受尽了苦头。

被舅舅接回家，我以为我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然而舅舅公务繁忙，根本没时间管我，再后来，舅舅死了。

舅母越发刻薄，表兄姐妹们，也看不起我，嫌我是个哑巴，是个克星，不但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还克死了舅舅。

只有侯府墙外的那只流浪猫喜欢我。

它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毛茸茸的身体，蹭我的腿，更会用粗糙的舌头，舔我伤痕满满的手心。

那只小猫，成了我生活里，除了顾陌以外，唯一的光。

可是有一天我的小猫死了，我亲眼看到满手鲜血的顾陌，站在院墙外冷漠的看着小猫的尸体。

我失了智，用手语指责:你简直无药可救，怪不得所有人都厌你怕你，要是你母亲还在世，也得被这样的你活活气死。

我知道顾陌的逆鳞便是他母亲，所以从没想用这点去激他。

可我太生气了，迫切的想找到一把最利的剑，宣泄我心底的绝望与愤怒。

况且我有恃无恐，我以为顾陌，看不懂我的手语。

然而我不知道，不学无术的顾陌，早就已经学会了手语。

我伤害了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愧疚不已。

这种愧疚，在知道小猫并非死在顾陌手上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顾少爷可真狠，那人不过弄死了一只野猫，手竟都被他打折了！」

可惜，上天不会给我后悔的机会。

于是，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小猫，也失去了顾陌。

四年了，他在北境一待便是四年，可他生气的样子，却一点没变，我差点以为，他又会像四年前一样，转身离去。

可他突然又笑了，眉头舒展，是温和的少年模样:「那日在护城河畔转身就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不过看你这样子，想来是没有忘记的。」

我突然红了脸，才意识到自己看他看了太久，忙低下头去。

「小舒宁，你还是这么喜欢脸红。」

小舒宁，好久违的称呼，所有人都叫我小哑巴，只有顾陌会叫我小舒宁。

因着这声称呼，我差点就想问他:顾陌，我很想你，你有想过我吗？

可是，他有那么好的安平郡主，他的父亲是声名显赫的大将军，他年纪轻轻已经战功累累，而我……

我想挣开他的手，可他的力气那么大，我根本挣不开。

「小舒宁？」他见我低着头，又唤了我一声。

可我始终不敢抬头看他，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顾陌似是叹了口气，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我顺势挣脱了开来。

「小舒宁，这么多年了，你果然没忘记我，没忘记厌恶我！」

说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6.

回去后我一直在等，等顾陌与安平郡主的那道婚旨。

害怕那天的到来，又想着快点来吧，那样我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但我终究没能等来那道婚旨，却等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顾大将军突发急症，昏迷不醒。

身强体壮的顾大将军，刚刚立下赫赫战功，怎么会突发急症？

据说，顾将军昏迷前夜，与顾少主大吵了一架。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整个将军府院墙都被砸了一大半。

顾陌向来最敬重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什么事情值得他与父亲发生那么大的争吵。

但，我摩挲着手腕处的链子。

描摹着手链上小猫的轮廓。

这是那日顾陌离开前亲手替我戴上的。

我隐约觉得，顾陌父子两的争吵或许跟我有关。

我很担心，担心顾大将军，更担心顾陌。

担心之下，却又有一种名为喜悦的东西从心底悄悄萌芽。

顾陌为什么送我手链？

他是不是也是喜欢我的？

可我很快又开始自我否定。

我只是一个哑巴，就连身份都低入尘埃里，一直在云端的顾陌又怎会喜欢我？

我坐立难安，一直待到深夜，整个庆平侯府都陷入了沉睡。

我终于坐不住了。

我心里告诉自己，我就看一眼，确认他好好的，我就回来。

侯府后院和将军府后院，都有顾陌亲手挖的“狗洞”。

这是只属于我和顾陌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没有人会相信，如今威风凛凛顾大少主。

四年前，却是个爬“狗洞”的好手。

靠着这两个“狗洞”，他会在大晚上顶着猪头脸，给我送来甜腻腻的蜂蜜，口齿不清地向我献宝:「小舒宁，我亲手掏来的蜂蜜，你快吃，不许剩。」

会在我睡得很香的时候，用他的发梢末子扒拉我的鼻子，将我闹醒，跟我说:「昌义伯府家的那个臭小子，敢欺负你，小舒宁你放心，我打了他一顿，保管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思绪间，我已费力地爬完了第二个狗洞，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整理一下凌乱不堪的衣服。

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紧接着便有低低的笑声响起。

我抬头，果然是顾陌。

见我看他，他忙在我身前蹲了下来，揶揄:「往常都是我爬过去看你，想不到还有你过来的一天！」

我又囧又惊，猛然起身，却没想到顾陌会突然靠过来。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大动作，只听“砰”一身，我的后脑直接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嘶！”

这一下撞得不轻，顾陌呼痛，我则抱着头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正抱着头揉着，一双温热的手却突然覆到了我手上。

顾陌动作轻柔的替我揉着头，我忍不住抬眼看他。

漆黑的夜，他的眼里仿佛有星辰，他的声音，带着成熟男子的柔情。

我听到他问我:「小舒宁，这四年，你有想我吗？」

又听到他继续说:「小舒宁，我想你了。」

仿佛有春花绽开，心底浸入了丝丝甜蜜，我呆住。

顾陌，我喜欢的顾陌，他说他想我了。

我是在做梦吧？

我就要点头，向他诉说我满心的欢喜，向他表明我的思念。

可，白日里安平郡主的字字句句，偏在这一刻再次钻入了我耳里。

「满盛京都在等着我和阿陌的婚礼，你知道旨意为何一直未下吗？」

「顾大将军突发急症，昏迷不醒，你知道其中缘由吗？」

「是你！都是你！你明明只是个哑巴，他却说喜欢你，多么可笑！」

「圣上有意为我们主婚，可他却拒绝了，为了你，他连圣上都敢顶撞！」

「可你知道违拗圣意，抗旨不遵的后果吗？」

「明明在北境陪了他整整四年的人是我，他口中日日提起的却总是你！我到底输在了哪里？」

一声声，一句句。

我压下了满心欢喜，甜蜜变做了苦涩，我把点头换做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