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我七岁那年开始，上世纪七十年代。

七岁那年，我第一次认识我们村的杀猪佬，因为他走路拐来拐去，大家都叫他拐子，我也不知道他真名。

我之所以第一次认识他，因为我家很穷，我七岁那年，我们家才第一次杀猪，他来帮忙杀猪，我妈叫我喊他太爷，我算是认识了他。

我家杀猪的日子选在寒冬腊月初九，我爸略微懂一些天干地支，他算了算，那一年的腊月初九适合聚会杀猪。

这天早上，张湾村村头村尾的人都来帮忙抓猪了，我爸妈热情的迎接他们，生火的生火，烧水的烧水，大家忙的热火朝天，做着杀猪前的准备工作。

我虽然只有七岁，但是也跟着忙活，忙碌中我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拐子一生杀猪，杀孽太重，这样能善终吗？”

“拐子五十几岁了还没娶老婆，肯定是杀生太多！”

“拐子年轻的时候怎么学了这门手艺啊，一辈子杀生！”

我默默听着，感叹着世态炎凉，拐子给村里人杀猪，一次只收五毛钱，没有拐子猪都没人杀了，大家不感谢他，反而还暗地里议论他。

准备工作终于做好了，六个大汉前往猪栏抓猪，我家今年的猪足足喂到了300多斤，白白胖胖，出于好奇，我也跟了去。

其中一个大汉名叫老武，他第一个打开猪栏，揪着猪的一只耳朵就往外拽，另外五个大汉听到猪的惨叫声，闻令而动，有的抓耳朵，有的抓尾巴，有的推身体，把猪三下五除二的拽出了猪栏。

猪可能预感自己大限已到，惨叫不止。

就在猪被拽出猪栏的那一刻，我看见猪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虽然只有七岁，但我非常明显的看到猪的眼睛似乎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不敢再看，我抓紧跑到家里，躲在房间里，通过窗户看着猪一步步从猪栏拖拽到家门口的案板上，等着宰杀。

六个大汉死死的按住肥猪，大家都感叹着“这猪真肥，力气真大啊，肉吃起来肯定不错。”

村里其他帮忙的人也跟着附和着，“老刘今年能过个吉祥年，这猪膘肥体壮，好吃！”

此刻，我并不关心吃肉了，我只是关心着这条猪，它刚才似乎露出的诡异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拐子很淡定，杀了几十年猪了，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确实不值一提。

只见拐子从刀篓里抽出一把长约四十公分的刀，刀身很黑，刀刃油光锃亮，白闪闪的。

我发现当猪看到白闪闪的刀刃时，明显的惨叫声更强烈了，它疯狂的蹬着四条腿，企图逃跑，但是已经无济于事。

只见拐子不做任何比划，眼睛瞟了瞟猪的脖颈位置，应该是看准了位置，提起刀，一刀捅在猪的脖颈上，整个刀身都捅进去了，然后刀在里面有微微抖动，接着抽出刀身，刀身没有沾染一滴血，再接着开始放猪血。

几个妇女用盆接着猪血，大家都说“好啊，好啊，猪血量很大，来年要发财。”

我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杀猪，幼小的心灵就像被海啸一样翻江倒海。

随着猪血慢慢流尽，猪也奄奄一息了，我知道猪走完了他的一生。

六个大汉也松下手来，我爸开始给所有帮忙的人上烟。

我慢慢的从房间出来，打开堂屋大门，走到猪旁边，端详着这头大肥猪。此刻，没有任何人按着他，它的脖颈最后一点血在往下滴。

突然，我听到坐在木柴上的老武喊了一声“这猪还没死！”

大家一惊，我也一惊，从端详的发愣中回过神来，再一看，那猪似乎复活了，只见它猛的扭动着身体，一个弹跳，还没等抓猪的人围拢按住它，它便从案板上跳下来，猛的一头朝老武撞去，老武一个闪躲，猪没撞到他。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猪血都放完了，猪却活了，这在我们村历史上没有发生过。

我看到拐子也懵逼了，他面如死灰，若有所思。

我爸更是一脸灰土，不知所措。

“抓猪啊，猪跑了！”突然不知谁大喊一句，全村人都从震惊中醒过来，几个大汉冲过去就拦住逃跑的猪。

只见这猪似乎跟没受伤一样，往田野里跑去，只见老武毫不慌张，一个纵身跳跃，从高坎上跳到田里，拦住了猪的去路，老武再一个瞬移，逮住了猪的耳朵。

“我抓住了，快来帮忙。”老武大声喊。

村里七八个大汉一听老武抓住了猪，瞬间来了劲儿，冲到田里，一起控制了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猪再次送上了案板！

当大家都等着拐子补刀结束猪的生命的时候，却发现拐子坐在道场边上叭烟，脸如死灰一样。

“拐子，猪没死，快来补一刀。”老武大声喊道。

拐子还是无动于衷！

年纪小小的我已经感觉不对劲了，何况大人们呢？

我爸赶忙拿着烟冲过去，一脸尴尬的笑容，“拐子，麻烦了，麻烦了！”

拐子一把丢下烟屁股，站起来严肃的对我爸说:“老刘，这辈子你见过我补刀没有？”

“没有见过！”我爸回道！

然后拐子把我爸拉到一边，小声告诉他了什么，说完拐子就把杀猪刀收捡进了刀笼，饭也没吃拔腿就准备离开杀猪现场！

村里帮忙的人都惊呆了，一向觉得拐子就好像守村人一样，够义气，这次却有点反常。

就在拐子刚走了不出十米之远，突然老武大喊:“猪已经死了！拐子，你看！”

村里所有人都看向几个大汉按住的猪，却发现猪已经很久没挣扎了，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舌头也掉了出来，明显已经死了！

我爸向拐子投去了祈求的目光，拐子叹了一口气，折返回来，把刀篓往一边一丢，大喝一声:“上水刮毛！”

几个大汉把猪推进了一个大盆，倒上开水，大家三下五除二把猪毛刮得干干净净。拐子果然手熟，提起剖刀，不到十分钟就解剖了整条猪，并把肉剁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一块。

帮忙的妇女们，就地取材，拿走一些猪肉、骨头开始下锅煮炖，一个小时左右，村里所有人都围坐在几个桌子上开始吃饭，大家谈笑风生，喝酒吃肉，丝毫没有谁关注刚刚猪没死的小插曲，大家好像都忘了这一茬！

我也跟着爸妈吃着香喷喷的肉，这是我第一次吃自家的猪肉。正在我吃得正香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拐子，我比较关注他坐在哪一桌。

我迅速在每个桌子上扫视拐子，没看见他。我好奇的问我爸，“拐子太爷呢？”

“他着急回家了，走了！”我爸说。

一顿杀猪餐很快结束了，我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我、我爸、我妈三口人。

这一天过得真快，夜色渐渐降临，我跟村里的小伙伴也玩的非常开心，高高兴兴的就往家里跑。

正当我跑到家里，打开堂屋门时，我突然发现一双锃亮的眼睛从堂屋的墙上正盯着我，而且就好像一个没有躯干的人头。

我的魂魄都似乎都吓掉了，我哇的一声大哭摔倒在地！

“怎么了，怎么了，成娃子？”我爸妈几乎同时从内屋冲出来，迅速打开堂屋里的灯，抱起我就问我怎么了！

我哭着说，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头盯着我，就在上面，我一边哭着一边指着墙壁上。

“哈哈，成娃子，你想多了，那是个猪头，哪有什么人头，别自己吓自己。”我爸笑道！

我定睛一看，墙壁上的有个钉子，钉子上正挂着白天砍下来的那个猪头，猪头并没有其他异样，眼睛也是紧闭的。

我很想继续强调我看到了人头，但是事实胜于雄辩，眼前的这一切，我爸妈肯定不会信我。

“下次回来早点，你看天都快黑了。再以后，我们把堂屋灯开着，免得你每次玩了回来太晚又怕！”我妈安慰着我。

我点点头，随后跟着爸妈一起进了内屋。由于是寒冬腊月，天气非常寒冷，内屋生着火，所以内屋非常温暖。

我坐在小板凳上，我妈坐在我旁边，我把头放在她的腿上，安静的烤着火。

“白天拐子为啥不补刀？”我妈问我爸！

“拐子跟我说了，如果猪一次杀不死，会有灾难发生！轻则脱层皮，重则要死人！”我爸一脸严肃！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紧张。

“拐子又瞎说，杀个猪哪有那么多说法啊！再说猪后来不也死了吗？也没有补刀就死了！”我妈接着说道！

“拐子还是懂一些这事儿的。我也听说过确实有这么一些说法，比如说猪一次杀不死会有灾难，进刀了不流血会有灾难，杀了五爪猪会有灾难。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没遇到过这事儿，却不想在我们家就遇到了这事儿！”我爸说。

“别想多了，这事儿没那么邪乎！猪就是猪，它不是人，怎么跟人扯上关系呢？”我妈安慰着我爸，他们俩聊着聊着就似乎也释怀了，没再去说白天杀猪的事情，开始聊起马上过年了，怎么筹钱过年的事情。

突然，我发现我正躺在白天那头猪的猪栏里，而那头猪正站在我的身边，它朝我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惊呆了，它的笑容更像一个人，不像一头猪。

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哭着，“你是谁，你是人是猪，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一直吓我！”

作为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这样的情况我第一次见到，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撞了邪一样，那种害怕我永生难忘。

只见那头猪并不回答，它突然摇摆着头，朝我撞来，我闪躲不及，被它一头撞倒在地，它顺势撞开猪栏门，冲了出去，在猪栏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看见外面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空黑的看不到五指，只听见噼里啪啦树木折断的声音。

又一个突然，一道闪电打过来，在天空中，我看到一个似猪似人的头，跟我晚上回来在堂屋墙上看到的一样，它正诡异的朝我笑。

我再一次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啊啊啊，救命！救命！”

终于，我就好像冲破万般阻力一样，终于喊了出来！

“怎么了？成娃子！怎么了？成娃子！”我爸突然摇着我的身体，大声呼喊着我！

我突然醒来，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个梦，我只记得我躺在我妈的腿上听他们聊天，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他们抱到了床上。

“你做梦了？”我爸问我！

“是的，我做了噩梦，我好怕！”

“不怕不怕，我跟你睡一床吧！你睡觉的时候不要把手放在胸口，这样会做噩梦的！”爸爸再次安慰我。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爸爸的鼾声，我却一直没睡着，我的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白天杀猪的场景，回想着刚刚做的梦，回想着我爸妈聊天说的“灾难”。

我开始失去了安全感，出现了严重的焦虑症，我想我必须找拐子问清楚，他到底知道什么，他到底是乱说的还是真有那么邪乎！

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我们一家人都不安心，每天活在紧张焦虑中！

我决定第二天去问拐子。

那一夜，我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跟爸妈就起床了，因为这一天是村里的张鹏他们家杀猪，他也邀请了我们全家，所以我们必须的去，不去的话他会有其他想法。

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我们缩手缩脚的往张鹏家走去，张鹏家并不远，也就两里路的距离，很快就到了他的院子跟下！

我们听到张鹏的院子里闹哄哄的，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我们走进去，一群人都没坐着，围着张鹏在说些什么。

我跟着爸爸钻进人群。

“你说这拐子怎么这么不守信用啊，说好的这个点来帮忙杀猪的，也没见他的人！”张鹏埋怨道！

“张鹏，你别急，陶得兴已经去他家喊他了！”村民你一嘴我一嘴安慰着！

在农村杀猪都是有固定时间的，一般是宜早不宜晚，最迟也不能日上三竿！

但是眼瞅着太阳已经冒出山头，拐子却人没到场，这放在哪里都着急。

大家闹哄哄的聊着天，等着陶得兴把拐子找过来，都觉得拐子睡过头了，忘了这一茬！

“不好了，拐子家着火了！”正在村民等着陶得兴把拐子带过来杀猪的时候，却不想陶得兴并没有把拐子带回来，却冲进来说拐子家着火了！

村长安长民一听拐子家着火了，瞬间急得直跳，村民们也被这突然的消息搞的蒙圈震惊。

“大家赶紧救火去吧！老张家的猪换个时间再杀！”村长安长民发话了。

说完村民们一窝蜂的向拐子家冲去，拐子是单家独户，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他家。

来到他家却发现，整个屋顶的脊梁、木材、板材全部燃烧着熊熊大火，打开房间门，一股火团瞬间冲了出来，把大家吓退好几米！

大家看着这大火，似乎束手无策！

在农村，房子大多数土坯房，主要支撑多用木材，就连屋顶也是茅草铺盖，一旦着火，神仙都救不了！

即使是这样，村民们还是挑水的挑水，泼水的泼水，尽力把损失减到最小！

突然谁喊了一句“拐子人呢？救人啊？”

这句话就好像震天吼一样，惊醒了所有忙碌着救火的村民。

“是啊，拐子人呢，不会烧在里面了吧！”老武大声说！

村长安长民这也才醒悟过来，大家只记得救火了，却不知道救人！

拐子人呢，拐子人呢？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接近拐子的房子，他家里的背篓、木椅、木床、衣服，甚至是腊肉都已经葬身火海！

“拐子肯定烧在里面了！”

“这肯定逃不出的！”

“哎，可惜了，拐子好人呐！”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充满了惋惜和悲伤！

就在大家沉浸在无能为力的痛苦时，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紧接着几道闪电划破长空，打在山间的松林里，我们听见松树断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紧接着，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大家快躲一躲！”安长民大声喊。

随后村民有的躲进磨盘下，有的躲到石头下，有的往家里跑。

我爸妈拉着我就往拐子的猪栏里钻。

当大家都找到躲雨的位置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场及时雨，这场雨似乎可以挽救拐子的家。

大家看着大雨一点点浇灭拐子的家的大火，就在火彻底熄灭的瞬间，只听见轰隆一声，拐子的房子所有墙体如被推了一击一样，轰然倒地，四分五裂！

“完了，拐子这辈子算是完了，连个家都没了！”我听见我爸感叹着！

我妈也是嘴里咋着舌，“拐子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大雨突然停了，村民们一哄而上，向拐子四分五裂，倒塌的房子废墟里冲去。

我知道大家肯定只想确定一个事儿，拐子在哪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家注意安全，一定要找到拐子！”村长安长民再次下达指令！

村民们在废墟里，有的徒手搬，有的徒手挖，有的清理断裂的木材，有的清理烧焦的衣物，很快废墟都被清了出来。就连掩埋的角落也被挖出来了！

但是，让大家都奇怪的是，拐子并不在废墟里面。

拐子到底在哪里？

村长安长民一脸死灰，暗暗思索:“拐子不在这里面，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坏事！但是他平时很少结交外村朋友，怎么可能不在家呢？”

“大家再数数，是不是村里所有人都到这里了，然后再想想拐子有没有去自己家里了！”安长民大声说道。

“我刚才专门点了的！村民都在这里，也都说没有看到拐子去自己家里！”老武答道！

这就蹊跷了！安长民一脸愁容，“大家先回去吧，我马上向镇里派出所报告，如果有需要，请大家做好帮忙寻找的准备！”

村民们都允诺，然后四散离开，向自己家里走去。

在路上，我妈问我爸:“你昨晚说，拐子跟你说猪一次杀不死，一定有灾难！拐子的话会不会已经应验了！”

“瞎说什么，拐子的事情跟我们有啥关系，你千万别乱说出去，不然村民还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呢！”我爸显然有些生气，但是我看得出他有些慌张！

他接着说:“都解放多少年了，还信这些封建迷信。”

紧接着我爸妈就是无尽的沉默，我们三个一脚一脚的踩着结霜的泥土，发出滋滋的声音。

到了家，打开堂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猪头，只见它双眼紧闭，安静的挂在墙壁上，并没有任何异样！

我想我昨晚真的是发生幻觉了吧！

不过拐子家里失火和拐子失踪的事情，一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反复回响，除了担心村民知道拐子对我爸说的话以后，真的把矛头指向我们一家，还担心村民都活在焦虑和惶恐之中！

到了家我跟我爸妈坐下，围坐在火堆边，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了！

我们都没吃饭，饥肠辘辘，我妈赶紧把昨天的剩菜剩饭热了，我们仨狼吞虎咽的吃了几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猪肉真好吃！

吃完饭，天空已经逐渐黑暗了下来，冬天的农村似乎黑的很早，昼短夜长！

突然，我们听到门外再次闹哄哄的，我跟着爸妈走出内屋，打开堂门，一看，村民们都打着火把聚集在我家的道场上！

我看了一眼，村长安长民，村民老武、张鹏、陶得兴等都在里面，还有几个警察！

“老刘，你这儿处于村子的中心位置，我们今天把村民聚集在你这儿开个会，主要是关于拐子失踪的事情！这是警察同志！”安长民见我爸迎了上去对他说。

我爸赶紧一脸正经的看着警察同志，“没问题，拐子失踪了，我们大家都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