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明远,在这家名为华瑞的合资企业规划部里,熬了整整三十年。
从当初的热血青年,到如今的白发苍苍,我从一名普通职员,爬到了高级主管的位置。
听起来似乎体面,可实际上,这不过是企业里一个空有头衔的“老油条”,手握的权力微乎其微。
终于,我退休了......
01
那天是上周五。
天气晴朗,阳光洒在公司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映照出刺眼的亮光。
这份明媚,却与我无关。
我收拾办公桌时,没有任何欢送仪式,也没有同事围上来道别。
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握手都没有。
规划部的小刘倒是走过来,帮我提了提箱子。
箱子里,只装着几本泛黄的规划档案,和一套磨损的咖啡杯。
“李主管,您慢走,以后有空回来看看。”小刘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公式化客套,却隐含一丝怜悯。
我笑了笑,轻轻摇头。
“不用特意回来,这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这人,向来直言不讳,尤其讨厌那些虚伪的场面话。
正因这股不合群的脾气,我在企业里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卡在了这个不上不下的位子上。
中午十二点,我拖着小拉杆箱,独自走出那栋见证了我半生的大楼。
门口的保安小张,敬了个礼,声音响亮:“李主管,退休快乐!”
这是那天,我唯一听到的真诚问候。
我站在大楼前,回头望了一眼。
那建筑高大而冷峻,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吞没了无数人的热情和梦想。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三十年的压抑,仿佛在这一刻,稍稍消散了些许。
公司的冷漠,我早已司空见惯。
尤其是现任的部门总监陈伟,和分管规划的副总监赵建国。
陈伟比我年轻十岁,靠着溜须拍马和逢迎上司,一路平步青云。
他最拿手的是在会议上大谈战略愿景,可对实际规划一无所知。
他看我,就像看一个多余的摆设,随时可能给他添堵。
退休前一周,我去找陈伟签字,讨论工作交接的事。
他头也不抬,只是挥挥手:“老李,你辛苦了。交接就写个报告给小刘,我们不搞仪式了。现在公司提倡低碳,你懂的。”
低碳是借口,轻视才是真意。
在他眼里,我李明远不过是颗即将报废的螺丝钉,卸掉就卸掉,不会掀起半点浪花。
我当场回了一句:“陈总监,低碳没错,但别拿它当幌子,忽略对老员工的尊重。我三十年的专业积累,你觉得一份报告就能交接,那说明你对规划业务的认知,还需多加打磨。”
陈伟脸色一沉,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没再多言。
我明白,这话彻底堵死了他为我办哪怕走过场仪式的可能。
但我无所谓。
我宁愿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愿面对他们假惺惺的笑脸,和那些空洞的赞词。
就这样,我退休得像一粒尘埃,融入了喧嚣的都市,无人察觉。
回到家,王兰正在厨房忙碌。
“回来了?手续都办好了?”王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隐隐的失落。
她清楚,我这辈子心气高,虽然职位平平,但对专业情有独钟。
她本以为,公司至少会给个“优秀员工”的名义,或是简单聚个餐。
“办好了,很安静,安静到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真在那里工作过。”我把箱子搁到角落,给自己冲了杯热咖啡。
“真是……”王兰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我们俩都爱面子,可此刻,面子已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从今起,我李明远彻底自由了。
那晚,我睡得格外沉,三十年来头一次,没有被会议铃声惊醒的负担。
退休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02
一周后的周六清晨,我被窗外鸟鸣唤醒。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王兰早已起床,客厅传来财经频道的播报声。
那是她周末的惯例,边听边喝粥。
我伸了个懒腰,全身舒坦。
“老头子,快来听新闻!”王兰忽然叫道,声音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我慢吞吞地走到客厅,端起桌上的咖啡杯。
“大惊小怪的,能有什么大事?今天股市又没崩盘。”
“不是股市!是浩子!”王兰指着电视屏幕,眼睛瞪得溜圆。
画面中,一个身着深蓝西装、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正走上公司总部的高层讲台。
背景是华瑞企业的巨幅标志,字幕醒目:“本公司新任总经理李浩,今日正式上任。”
我手里的咖啡杯,险些洒出热液。
李浩,我的独子。
他这些年在外地分公司,从基层主管起步,一路拼杀,能力超群。
我们知道他升迁迅猛,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雷霆之势,直接空降回总部,而且是,总经理!
“这……是真的?”我赶紧扶上老花镜,凑近屏幕。
屏幕里的年轻人,神情稳健,嘴角微扬,正是我的儿子李浩,毫无疑问。
王兰已激动得语不成句:“他上周给我打过电话,说调动岗位,要回总部,但只提了个‘关键职位’,我以为最多是部门经理,或副总监!没想到,他竟成了总经理!”
我瘫坐在沙发上,久久无言。
我儿子李浩,今年四十二岁,正值壮年,意气风发。
他从未借过我这个退休老主管的半点光,全凭自身才干和严谨作风,一步步登顶。
我忽然忆起一周前,我离开公司时的孤寂。
若那时陈伟他们知道,我李明远的儿子,即将空降成他们的顶头上司……
呵,那场面,恐怕比年会晚宴还要热闹百倍。
但他们不知。
我一直刻意低调,从不对公司任何人提及李浩的职业轨迹。
一来,李浩本人坚持,他不愿被关系网纠缠,不想让下属投来异样目光。
二来,我也想亲眼瞧瞧,在我毫无背景加持下,这些所谓上司,会以何种姿态对待一个尽职的老员工。
事实如期而至,他们以漠视和怠慢,给了我最赤裸的答案。
“老头子,你快给浩子打个电话,问问详情!”王兰催促着。
我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平复那股汹涌的自豪与复杂。
“不用。他刚上任,事务繁重,我们先别添乱。他走到今日,是他自家本事,我们父母能做的,便是远远守护,不生事端。”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满足,非因儿子掌权,而是那些曾轻蔑我的人,即将迎来一场职场风暴。
这场风暴,从我们这老旧的员工宿舍区起步,以光速席卷整个华瑞企业。
一周后的周六,本该是公司员工的休闲日。
可今天,整个华瑞企业的内部群,却比任何工作日都沸腾。
消息从总部高管会议室泄出,随即经各种渠道核实:新任总经理李浩,竟是规划部——哦不,前规划部高级主管李明远的独子!
陈伟总监,正在高档会所打高尔夫,挥杆间汗水淋漓。
他的手机忽然如着了魔般,疯狂震颤。
先是助理小刘,结结巴巴:“陈总监!大事不好了!李……李浩总经理,他,他……”
“他怎么了?别慌,我正推杆呢!”陈伟有些烦躁。
“他是老李的儿子啊!规划部李明远主管,上周刚退休的那个!”小刘急促道。
“什么老李?”陈伟差点甩掉球杆,“公司叫李明远的不少,你说哪个?”
“就是我们部的!李浩简历里写了籍贯和家庭背景,全对得上!他父亲是华瑞规划部的高级主管!”
03
陈伟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血色都瞬间抽离而去。
他上周才敷衍地处理过李明远的退休手续,甚至连一句客套的道别话都省略了。
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仿佛被一记巨锤重重击中,那冲击让他一时难以回神。
李明远这个人,陈伟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深知对方的所有底细。
李明远专业功底深厚无比,却性情刚直而倔强,不善于钻营关系,而且发言总是犀利得让人难以招架。
他曾不止一次,在部门会议上当众戳破陈伟那些华而不实的“创新方案”,从而让陈伟颜面扫地而下不来台。
陈伟一直将李明远视为眼中钉,因为他觉得对方只是一个无后台、仅凭资历熬日子的老家伙而已。
所以,陈伟敢肆意地边缘化他,并且一步步架空他的职权和影响力。
这职场逆转来得太迅猛而太荒诞,宛如一出黑色喜剧般令人啼笑皆非。
陈伟匆忙挂断了电话,周身不由自主地发寒,那冷意从脊背直窜头顶。
他甚至顾不上向球友告别,便驱车直奔市区而去,急切得像在逃命。
与此同时,赵建国副总监正在自家别墅里享受周末时光,他倚在沙发上随意刷着企业动态。
他瞥见群聊里弹出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假新闻,因为他不愿相信这种事。
他赶紧点开公司官网,那篇任命公告赫然在目,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赵建国手指颤抖着放大李浩那张干练的照片,那动作充满了慌乱和不信。
他猛地从沙发上跃起,吓得脚边的宠物狗呜咽着逃窜开来,发出低低的惊叫。
“完了,全完了!”
赵建国比陈伟更忌惮李明远,因为他曾亲身经历过对方的锋芒。
当初,为争一个绩效奖金,他曾将李明远半年心血的规划报告据为己有,还借此顺利升了职。
李明远当时虽未当场发作,但那眼中熊熊燃烧的失望之火,却让赵建国至今心悸不已。
他总以为,李明远奈何不了他,毕竟他自己有高层靠山撑腰。
现在,李明远的儿子竟然成了总经理,这一切都颠覆了他的认知。
赵建国立刻拨通了陈伟的电话,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那等待让他更加焦急。
“老陈,这事你听说了?”赵建国声音发颤地问道,带着明显的恐惧。
陈伟沙哑地回应道:“废话!我正赶回公司,这事棘手,我们得合计对策!”
“对策?哪来的对策?我们上周怎么对老李的?连个同事都没送他,就让他灰头土脸地走了!”赵建国急得直跺脚,那声音中满是绝望。
陈伟喘着粗气说道:“你少说两句!你当时不是也说,老李这种人,退休了就一文不值?现在快想想,能否补救一下?”
电话那头,两人顿时陷入深深的惶恐之中,仿佛世界末日般无助。
他们最怕的,不是业务考核的压力,而是李明远那“直来直去”的作风会带来麻烦。
若李明远在他儿子面前抖出这些年他们的猫腻,那些丑闻恐怕会让他们颜面尽失。
他们的职业生涯,恐怕就此画上句号,再无翻身之日。
他们必须火速上门“赔罪”,否则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04
周六下午三点,陈伟总监和赵建国副总监在华瑞企业的一间封闭小会议室里密谋起来。
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两个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
陈伟扯松了领带,呼吸变得艰难而急促,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老赵,你说,李明远会怎么出招?”陈伟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意。
赵建国铁青着脸,他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却又慌忙掐灭,生怕烟味会泄露他们的踪迹。
“凭老李的性子,他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因为他心胸虽窄,却原则重如泰山。他不在乎我们巴结,他在乎我们对他的专业,轻蔑和践踏带来的伤害。”
陈伟揉着额角说道:“该死!我当初为何不翻翻他的家庭资料!我当他就是个寻常老头而已。”
“谁料到?他儿子竟能空降总部,还这么快就上位!”赵建国懊悔不迭,那语气中满是自责。
他们开始细数这些年对李明远犯下的种种“过失”,每一条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规划部上次那个新区项目的方案,你不是把老李的署名抹了?”陈伟忽然忆起,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
赵建国身子一僵,支吾道:“我……当时觉得他建议太稳妥,怕拖项目进度。就,就调整了下内容。”
“调整?你那是全盘推翻他的核心思路,导致方案返工三次!老李当时就警告,‘你们这种急功近利的把戏,早晚要栽跟头’!”陈伟回想起来,只觉脊背发凉,那警告如昨日般回荡。
“还有我!”陈伟也自责起来,声音低沉而痛苦,“他一提退休,我为腾他的高配工位,直接让人事把他办公室挪到角落,连台新电脑都没批给他。”
“我们对他,太不公了!”赵建国痛苦地掩面,那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种不公,在他们眼中曾是天经地义,因为他们是企业金字塔中的强势者。
李明远则是即将淘汰的弱者,他们从未想过弱者会反转。
但如今,弱者忽然握住了翻云覆雨的权柄,这让他们措手不及。
“必须立即去赔不是!”陈伟一拍桌案,决然说道,那声音中带着最后的决心。
“赔不是管用吗?”赵建国绝望地追问,眼神中满是无助。
“管不管用,都得试一试!我们得表现出对老李的‘深切敬意’和‘迟到的祝福’。”陈伟咬牙道,“让他明白,我们并非有意,而是事务缠身,一时疏漏所致!”
赵建国皱眉问道:“那怎么开口?总不能直说‘对不起,我们不知你儿子是总经理’吧?”
“当然不能!”陈伟起身踱步,那步伐中充满了焦虑,“我们说,一直视他为师长、导师,他走后我们空虚难耐。上周没送行,是因为我们正赶一个总部紧急项目,脱不开身!”
“对!这借口稳妥!”赵建国眼前一亮,那绝望中闪现一丝希望。
“然后,得带份心意。”陈伟补充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算计。
“带什么?红包?太直白,显贿赂的嫌疑。”赵建国摇头,那摇头中满是纠结。
“要诚恳,却不奢华,显得真心;也不能寒碜,落人口实。”陈伟沉吟片刻,眯眼道,“带个厚实的红包!现金的!要鼓鼓囊囊的那种,显我们是连夜备下的诚意!”
赵建国点头道:“好!我速去准备!”
两人,一个总监,一个副总监,此刻的效率胜过处理任何亿万项目,因为这关乎他们的前途。
他们明白,此行“登门”并非单纯赔罪,而是为了救命般的求饶。
05
夜色渐浓,城市灯火璀璨而繁华,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闪烁着冷峻的光芒。
李明远的家位于一处陈旧的员工宿舍区三楼,那里无电梯,楼道昏暗而狭窄。
我正披着件旧T恤,坐在阳台上悠闲地啜饮冰镇绿豆汤,那凉意沁人心脾。
王兰在屋内看剧,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打扰到我的宁静。
退休一周后的第一个闲散夜晚,宁静而惬意,让我几乎忘记了职场的纷扰。
忽然,楼道响起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中。
“咚!咚!咚!”
脚步杂乱而不似一人,还伴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仿佛他们在匆忙中碰撞。
我微微蹙眉,心想这么晚了,谁在折腾这些动静。
脚步停于门前,那停顿让我隐约感到一丝不寻常。
继而,是急切的门铃声响起,叮咚叮咚,带着一丝讨好的节奏和急迫。
“叮咚!叮咚!”
这铃声,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曾多次在会议室外响起。
我搁下绿豆汤,踱到门边,从猫眼仔细窥视,那动作小心而警惕。
这一瞧,我差点失笑出声,因为眼前景象太过滑稽。
门外,竟是我的前上司——陈伟总监和赵建国副总监,他们的样子狼狈不堪。
陈伟衬衫凌乱而皱巴巴,额头汗珠滚落,正喘息不已地站在那里。
赵建国侧身而立,手里捏着一个厚厚的红包,鼓胀得像要爆开般醒目。
他们俩平日里连开会都坐专车,此刻竟爬上三楼,在深夜按响我家门铃,手持红包前来。
这场景,堪称职场绝妙的讽刺画,让人看了既可气又可笑。
我未急于开门,而是静静等待着他们的下一步。